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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布勒 作品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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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叮叮噹噹——

瘦骨嶙峋的手指從寬大的袖袍中緩緩伸出叩響紅木門,藥箱晃晃盪蕩的放在地上的時候發出的鐵器撞擊聲。

藥箱再次被提起,拿住藥箱的手腕露出幾條青筋,大夫艱難地把箱子掛在肩上。原先箱子還聽話的處於肋骨,冇走幾步,箱子又滑落至脊背,把木蘭色的長衫壓出印痕。

“郎中這箱子顯得有些太沉了。”

大夫渾濁的眼睛向上翻了翻看向薑銀蘆,因為年紀過大皮膚變得像褶皺的樹皮,麵部肌肉牽扯顯得臉更加不自然。向下凹陷的嘴唇微微地抖動發出沉悶又沙啞的聲音。

“小道不明白姑娘得了何種疾病,故帶上大部分藥物,以便更好醫治。”

“話說望聞問切,大夫不過‘望’片刻,就能知道我得的什麼病,不愧是華佗再世。”

“姑娘謬讚,小道還得先把脈觀察才能下診斷。”

“未下診斷你又能確定我身患疾病,能保證這藥箱裡就有醫我的藥?我看呐,大夫在外除了治病還有另外的技法——未卜先知。”

啪——

薑毅的手掌朝鬆木桌子用力拍了一下。突如其來的聲音把薑銀蘆的心臟嚇得猛烈地跳了下。同時也喝住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婉巧。原先的針鋒相對隻剩下林婉巧倒吸冷氣的聲音。

“蘆兒,不要無理取鬨。”

所有人都默默無語,死氣沉沉的廳堂連風也透不進來。林婉巧的拇指和食指不斷地來回摩挲,最後還是決定打斷這死寂。

“囡囡你在說什麼啊,什麼算命。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要和大夫說,不要自己撐著。”

薑銀蘆坐在寬椅,手臂搭上光鮮亮麗的八仙桌,暗沉的紅色襯出手腕的白,膚如凝脂。

八仙桌後是一副屏風,屏風畫的是桑植黃鳥圖。黑枕黃鸝低垂著首杵於枝頭,稀稀落落的樹葉簌簌掉落。不見山,不見水,桑樹占據大部分畫麵。

大食指和無名指輕輕地落在薑銀蘆的手腕,往下按壓,探尋脈的脈律變化。

“貴脈搏虛偽急促,恍若冬寒初至,而身上卻炎熱如灼,此乃內寒外熱之象征。”

大夫顫顫巍巍地掏出乾薑,花椒之類包進紗布袋,藥物在砂鍋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陰雲遮蔽,空氣濕重得厲害,連帶著人呼吸都不順暢,風把清明的潮濕吹進房間。

薑府大部分的人都已睡去,零零星星的兩個打更人提著油紙燈,踩在滑膩的青石板上,祠堂幽幽地亮著明黃燭火,仔細側耳傾聽還能聽見低聲祈禱。

紫檀床上外層的綢緞沉重的搖晃,遮住薑銀蘆的麵容,蓋的是白玉蘭如意流紋被,枕的是芍藥玉色夾紗枕。

叮鈴叮鈴——

聲音從遠處傳來,似乎還夾雜著腳步的響聲,露水沾濕搖鈴,原先的清脆聲變得一頓一頓的。

叮——鐺——

花香被蓋住,取而代之的是縹緲的檀香薄煙,熏香熏得人暈暈沉沉,陷入更沉的夢境。

沙沙沙——

腳步輕巧,步聲迤邐輕巧。刺啦——門口霎時出現火光。火焰隨風上下飛舞旋轉,旋著落到地上。一紙明火熄滅,一團明火又亮起來。

水聲,敲擊木器聲,節奏不明的低鳴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悠悠揚地散進庭院。聲音傳至水波又送回,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腳步聲猛烈起來,踩得地板咄咄作響,鈴鐺發出鐺鐺鐺的急促聲。猶如黑雲壓城,雷聲震震,伴隨著不顧阻撓的雨點瘋狂砸進門窗。

雜亂的聲音把薑銀蘆從夢中拖拽出,眼睛欲睜又被香味熏得嗆出眼淚,濃重的味道不管不顧地鑽進喉嚨激起一陣猛烈的咳嗽。

薑銀蘆用茶水沾濕帕子擰乾放在口鼻,左右搖晃,步子不穩地攀上房門。在確認門窗都冇有著火之勢才緩緩地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今天的“大夫”一邊掐手念訣一邊將劍刺向燃燒的符。符上麵畫著薑銀蘆看不懂的符號。

嘩啦——

一盆血潑到薑銀蘆的身上,原先輕薄柔軟的紗裙變得粘稠,染紅大片黛青色的下衫。血腥氣衝撞進口鼻,腥氣味讓她控製不住地乾嘔。血液一點一點滲進皮膚,黏膩又噁心。

薑銀蘆唇線緊繃,眉心緊蹙,心下也是委屈和不解,木門外圍沾滿黃色的符。帕子擦去臉上濺到的血液,她踉踉蹌蹌地朝祠堂衝去。在路過一棵柳樹時差點重心不穩栽進土中。

祠堂的木門被一腳踹開,紅色的蠟燭被突如其來的風吹熄,香頂部的灰震落入盆中。

薑毅跪拜在軟墊,虔誠地望向佛像,再緩緩地彎腰叩拜。

“你把你女兒當成需要驅逐的鬼嗎?請個道士半夜潑血做法的算什麼!”

“不如一刀架我脖子上,直接了當,來個痛快!”

薑毅不為所動地朝佛像最後拜了拜,直立起身,臉上露出慈愛的神色,慢慢地朝她走去。

“蕭家長子容貌俊朗,待人謙和,處事謹慎,哪裡不合你心?”

“就為這個請道士堂而皇之地在庭院中做法,恨不得將我的房屋都貼上符紙?”

“此事是神的意思,前幾日我燒紙求神旨,這是病,得治。”

薑毅的聲音驟然變大。

“總之,你必須得立馬給我與那蕭家子成婚!”

薑銀蘆恨不得把神像砸得四分五裂,再狠狠地踩上幾腳,放上一把大火,讓其變成灰燼。害人不淺的神像將他的爹爹變成這幅模樣。

她並不信佛,從小看著父親總是出入祠堂,雖不理解但也會為討爹爹歡喜裝模做樣的拜幾拜,再插上幾炷香。每次這樣做爹爹都會眉眼彎彎地看著她,寬厚的手掌撫慰她的額頭。

“我們蘆兒真是頂頂乖巧。”

聽到這誇讚薑銀蘆總會滿臉紅光,時常拜完佛噔噔噔地跑到薑毅身邊索誇獎。

“明日起準備與蕭家長子成婚,十五日後出嫁。”

薑毅的命令使薑銀蘆從恍惚中醒來。要是可以,她願意一直沉溺在幻想中。

回到閨房她冇有立即更衣,而是泄憤般地把門上的符紙撕下。長排的符紙,香火,好像怎麼撕也撕不乾淨。房門仍然沾染大片的汙血,用水拚命地沖洗也衝不乾淨。

哐啦——

她一腳把書案踹翻,書卷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爆裂聲,一片片的竹簡胡亂地散落。

首飾盒的珠子滾落在地板,呼啦啦地咕嚕至門口。門外的光亮照在圓潤的珠子表麵,玉珠也發出點點星光。

靠在牆上的身子慢慢滑落,癱坐在地上。

神不是好的嗎?神也會變嗎?神會蠱惑人心嗎?讓爹爹原先的和藹可親變成麵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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