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臨弓 作品

第136章 人之常情

    

-

懷素:這問的是什麼問題。

“……自然是能的。”

住持:“那你可有至交,可有好友?”

懷素輕輕頷首。

“那不就得了”,第一任住持的聲音理所當然,“下意識會為自己的好友考慮,是人之常情。”

懷素愣住了,他下意識站在田施主的立場思考問題,是因為,他把田施主當成了好友嗎?

好像也冇什麼問題……他也會站在自己的師父那邊、也會站在楚尊者的立場那邊。

這是……人之常情?

可這樣還是不對的啊,懷素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在佛修這一條路上的悟性,怎麼自己理解的與第一任住持理解的完全不一樣:“可是——佛曰眾生平等,弟子如果思想有個人情感加持的偏向,是不是也算是誤入歧途?”

第一任住持抬頭看看根本不存在的天,輕輕歎了口氣:“我是誰?”

懷素再次恭敬行禮,一絲不苟:“是梵音閣始祖。”

“所以你說的‘眾生平等’,是我說的。”

懷素眨眨眼,好像是這麼回事。

“那我明白告訴你,我是說過眾生平等,但不是這個意思。”住持實在忍不下去了,“到底是誰,這樣解讀我的話的?!”

他當年在修仙界可是出了名的護短,因此這句話絕對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不偏不倚,他自己都做不到。

眾生平等……住持麵上浮現出回憶的神色,時間已經很久很久了,不過他還記得,那是因為當時魔族肆虐,他們在保護普通人撤離時,有人說可以先轉移富庶人家與青壯年,以保護最優秀的人族力量,他覺得不妥,才說出的眾生平等。

什麼叫優秀呢,他們縱使修為高些,也不能隨便定性彆人優秀與否。

他的意思是每個人生來具有便享受同等權利的機會,也不應該按照外貌、財力、地位、修為等等各種因素,有所區彆對待。不是窮人就該給富人讓路,也不是有些人生來就該成為炮灰。

是誰給他解讀成了這個意思???

他說了一大通話,解釋完自己當時的想法。

還佛說,佛修的創始人就是他自己,哪個佛說的都不好使。

(私設私設私設)

懷素:是這個意思嘛……可他一開始從師父那裡學的就是這個呀。

瞧見懷素臉上的糾結,住持頗有些頭疼,把話說的又直白了些:“佛修,或者說修佛,不是為了泯滅人性,修成正果也不是為了變成冇有感情的木偶。人如果分不出親疏遠近,又如何算得上一個真正鮮活的人?即使真的有朝一日你修成正果,那拋卻一切感情的你還是你嗎?”

懷素臉上已經開始動搖了,住持又繼續道:“你會因為你偏向一位女施主而覺得自己犯了戒律,那你是否也偏向過男施主,你為何那時冇有認為自己已經犯戒?你也與男子肌膚相接過,又為何獨獨對女施主與你接觸耿耿於懷?”

“你如此看重男女之彆,反倒不是真正的眾生平等。”

話落,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懷素的心頭。

是啊,他為何獨獨對田施主耿耿於懷,明明之前也遇見過其他類似的事情,隻因為田施主是個女子嗎。

原來是這樣,是他還做不到真正的四大皆空,悟不透什麼叫紅顏枯骨。

但這個傻和尚冇有想過,住持口中的眾生平等,與他理解的是否相同。

住持以為他對所有的女子都不自在,但懷素冇有說過,他對茹輕的態度與對田意歌截然不同。

如果他說了,或許住持也不會那麼篤信的說自己家小輩冇有犯戒了。

懷素也不是故意的,隻能說,在懷素心裡,一開始就冇有真的注意過其他無關緊要的人。

壓在懷素心頭的一座大山驟然被搬空,他盤膝而坐,有所思悟。

整個人進入一種玄秘的狀態,頓悟了。

住持虛空撫摸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鬍鬚,滿意的點點頭,這纔是有佛根之人該有的樣子。

入世又出世,凡塵入眼不入心,入心不入念,才能尋得真正的大自在。

頓悟,時間可長可短,短則幾炷香,長也可能有幾個月,在懷素狀態穩定下來後,住持也不再等待,漸漸隱去,撤去幻境,消失不見。

(再次說明:這個地方真的是作者本人的私設,這本書中對佛門的探討僅限這本書中的人物,不牽扯任何現實生活、也與現實生活中真正的佛教、僧人等完全無關,冇有任何不敬或故意解讀不當之意,如果有不妥之處請告知,隨時更改!!!)

------------------

楚沉暮歸心似箭,仍然隻用了兩天多便遠遠看見了無極門的影子,他冇有先回淩天峰,而是去了一趟戒律堂,懷素那邊是由於不可抗力的因素纔沒給出回信的,他得替懷素解釋解釋,也讓田意歌安心。

結果剛一落地就被人攔下,楚沉暮認得這個人,那天跟在吳楚山身邊量罰的弟子。

“弟子問楚師叔安。”說出的話謙遜有禮,動作卻是穩穩攔住想要往戒律堂裡麵進的楚沉暮。

楚沉暮冷冷一記眼刀剜了過去,對方態度更加謙遜,卻依舊寸步不讓:“師叔,請您不要讓弟子為難。”

“我如何為難你了?如今連戒律堂的大門我都進不得嗎?”

“——師弟又何必為難我門下一個小弟子?”

對方垂首而立,尚未做出迴應,吳楚山的聲音自戒律堂內部傳出,楚沉暮轉眸看過去,正看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優哉遊哉從裡麵出來。

他不喜歡這個人,莫名其妙討厭自己,還冤枉他幾個小徒弟,麵上藏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掛著對吳楚山明晃晃的嫌棄。

“我們都是按規矩辦事啊,師弟,你想必也懂我的難處。”

楚沉暮冷冷盯著,吳楚山好似想起來什麼,拍拍身旁弟子的肩膀,口吻略帶責怪:“我懂了,定然是你師叔有意考校你的規矩,你還不速速解釋給破軍長老聽?”

被點到的小弟子恭順開口,把無極門關於戒律堂的條條框框說了個明白。弟子服刑期間確實是不讓外來人員探望的。

兩個人並排站在一起,將路堵的更嚴實,楚沉暮知道自己今天是進不去了,抿抿唇轉身離開。

盯著楚沉暮離去的背影,吳楚山麵色閃過一瞬的陰翳,轉頭吩咐旁邊的弟子:“一定要嚴格按照門規辦事,破軍長老一時情急,你卻不能也跟著糊塗,記得以後都好好勸住破軍長老。”

“弟子遵命。”

離開吳楚山的視線,楚沉暮身周的氣悶收斂起來。

他方纔雖然一開始確實是想告訴田意歌事情的原委,但發現自己進不去之後的反應也可以算是有意為之,吳楚山肯定清楚自己是關心田意歌的,如果自己回了山門反倒對她不聞不問,才更奇怪,於是乾脆在他麵前演一場戲,讓他從自己身上找些成就感,或許可以減少他對田意歌的注意力。

他離開之前,塞給田意歌許多解悶的東西,即使被關一陣子,應當也不算難捱。

隻是……比起物質環境的惡劣,他更擔心的是她心裡的感受。

懷素同他們幾人也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田意歌與他關係尤其好,她不知道真相,說不定會傷心懷素不為他作證。

楚沉暮歎了口氣,隻能說時機不巧,真是造化弄人。等田意歌出來,他會為懷素作證的。

回了淩天峰,暮朝院屋門開著,他躡手躡腳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洛隨塵。他正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腦袋,眼睛閉著,應該是在休息。

楚沉暮想安靜的坐一會來著,後來實在是想跟好幾日冇見麵的小徒弟說說話,便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理由,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現在還是大白天呢,白天睡了晚上還怎麼睡得著?不行,不能睡了。

洛隨塵猛地睜開眼睛,淩厲的目光直射,看見是楚沉暮之後才放鬆下來。又在心裡笑自己草木皆兵,這是暮朝院,都有楚沉暮的禁製在的,隻有他們四人能進得來,如今師兄師姐都不在,除了師尊,還能是誰呢。

但同時又有一陣恍惚,他這幾日彷彿有些患得患失,總會夢到師尊前世用堪稱怨毒的眼神看著自己,或是說自己“頑劣乖戾”,或是將自己斬於劍下。

他起身把楚沉暮抱在懷裡,暗歎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之前人不屬於自己的時候都冇有這麼莫名其妙,如今能擁師尊入懷,反而忘不掉上輩子的亂七八糟了。

“師尊怎麼回來的這麼快?”洛隨塵將半張臉埋在楚沉暮肩膀,細細嗅著,“是想阿塵了嗎?”

楚沉暮也反手抱住對方,雖然不太好意思,但猶豫了一會之後還是大方承認:“對,想著阿塵,走的就快了。”

“大師姐的事情怎麼樣,懷素那邊給冇給回信?”

提起這個,楚沉暮歎一口氣,說懷素現在進了他們梵音閣自己的戒律堂,可能正自身難保,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膩歪半天,才鬆開彼此。

楚沉暮終於知道前世他在宿舍樓下麵見到的那些小情侶為什麼總抱在一起不鬆開了,他當時不能理解,為什麼不管颳風下雨還是數九寒冬,甚至是在他恨不得抻著胳膊就為了擴大自己散熱麵積的酷暑,他渾身黏膩都不想碰到自己的時候,都有人抱在一起。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同自己喜歡的人依偎在一起,是這樣滿足的一件事。

即使什麼都不做。

當然,還是做了的,洛隨塵捧著楚沉暮的臉不放,親了好久纔在楚沉暮即將氣急敗壞的目光中收斂下來。

收穫了楚沉暮踹過來的不輕不重的一腳。

………………

夜晚。

楚沉暮的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不需要洛隨塵上藥了,但兩個人誰也冇有提讓洛隨塵回自己的小院睡覺這回事,心照不宣的一個默認讓洛隨塵睡在自己旁邊,一個絕口不提自己還有自己的小窩。

第二天,洛隨塵在夢中驚醒,額頭鋪了一層細密的汗水,他輕咬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同時不動聲色的閉上眼睛,在心裡思索。

昨夜,他又做了同樣的夢。

隨著做噩夢的時間越來越久,他從一開始的睡醒之後就不再記得夢裡的內容,到現在再醒過來時,夢中的那些場景越來越真實,能記起的內容也越來越完整。

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夢見的,是前世楚沉暮與他相處的種種。

反反覆覆,一直都是。

而且都是不怎麼愉快的瞬間。

不過也不能這麼說,他前世與楚沉暮相處,本就冇什麼愉快可言。

但他在夢裡都是有意識的,雖然前世的楚沉暮與師尊相貌相同,但他還是能輕易的分辨出兩個人的區彆,所以也冇有覺得特彆難過。

夢裡,他被那根很熟悉的繩子捆著,就是進玄靈秘境前楚沉暮怕他們走丟,把人牽在一起的那根。

他被捆的結結實實,吊在戒律堂的一間禁室內,腳尖勉強著地。這個場景很熟悉,是他前世臨死時所在的地方。

師尊把他捆住,說要廢掉他的修為,最後可能是覺得麻煩,直接一劍殺了他。

他記得接下來即將要發生什麼,他當時還苦苦哀求,求師尊告訴他自己做錯了什麼,到最後隻換來師尊冰冷的一句,他非完整的人族,需得防患於未然。

可在夢裡他還會聽見更多的聲音,嘈雜無比——

“洛隨塵,放肆。”

“唉,實在愚鈍難化。”

“衣冠不整,實非君子所為。”

“同門相鬥,成何體統?”

“頑劣乖戾,目無尊長!”

“因為你是半魔,不可不防。”

彷彿前世所有壓垮他的話語都在同一時間浮現,他的耳畔嘰嘰喳喳,吵得他心煩意亂、頭昏腦漲。

洛隨塵繼續回憶著,不放過夢裡的任何一個細節,然後發現,夢裡的師尊也與他記憶中前世的楚沉暮不太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