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闌 作品

第三章 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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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王嬸、剛滿十歲的小矮子,還有阿江、阿夏……共十三人,都是當年南淩京都屠城的倖存者,得顧柳山莊搭救,才保全性命。又知公主還在世,遂跟隨左右。

在穆曉笙的幫助下,一行人換了身份,成了蘇州趙氏富商。因小兒子才智思敏,三歲便出口成章,趙員外決心舉家北遷入京,為兒子尋名師、登科考。至雲岈山再由顧柳山莊的人出麵,扮作山匪劫路,送趙塵玉入寧淮川軍營。

隻是,按照原計劃,山匪與趙員外一家,本應就此消失於世,現在卻變成了山匪謀財害命的局麵。

想來,也隻能有一種可能。

為取信寧淮川,南淩十三人甘願赴死。知道她絕不會同意,便隻好瞞著她假戲真做。

想到這,趙塵玉不禁苦笑一聲。

拓羽軍的眼皮子底下,竟枉死十三條人命,寧淮川心下隻覺慚愧。他命人入殮了趙塵玉家人,便一直守在帳內。

原是怕她想不開,卻見她醒後不哭不鬨,隻一副丟了魂的模樣,寧淮川慚愧之餘,竟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趙姑娘,任由山匪殘害百姓,是我們做官的失職,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殺你親人的凶手,替你報仇。”

聽著寧淮川的話,她才漸漸轉過了頭,直直盯著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寧淮川從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除了絕望,竟還看到一絲莫名的恨意。

她的話冷得像冰:“將軍大恩,民女必當結草銜環相報。”

寧淮川冇有接話,轉身出了帳外,搜山回來的魏安正等在外麵。

見他出來,魏安即刻上前,神色沉重地附在他耳邊低語:“將軍,屬下找到趙姑孃家人時,發現現場遺有一物,屬下覺得非同小可,便帶了回來。”

魏安平日最不正經,此刻卻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寧淮川心中也跟著緊了三分,帶著他疾步回了自己軍帳。

“什麼東西,快拿出來。”

魏安從腰間取了塊包著東西的帕子,展開後呈了過去。

“這是……令牌?”

寧淮川麵色罩著疑雲,接過了帕子裡那僅剩半塊銅鐵所製的令牌樣式的東西,那令牌被火燒過,通體發黑,微微變形,烙著的紋路也隻剩了一半,寧淮川仔細端詳起手中之物。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雙眸子瞬間閃動起無比震驚的幽光。

“這紋路……是連山寨的標誌?”

魏安點頭:“屬下認出此物時,也被嚇得不輕。你我都是孩童時,這連山寨就已被儘數剿滅,若不是負責圍剿的是咱家老將軍,恐怕連我們都認不出這標誌了。”

寧淮川重新將半枚令牌包好,道:“連山寨被剿之事,牽扯宮中秘聞,除了當年直接參與的幾位權臣外,朝中幾乎無人知曉。十數載過去,原以為已徹底覆滅的連山寨,竟重新現世,還牽扯上了滅門案,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寧淮川冇有再說下去,眼中寒意淩然,周身的氣壓也跟著降下來。

魏安又接著道:“屬下本想隨著馬蹄印繼續追查,可不過百丈後,那些足跡便又消失了,想必是他們用樹枝綁在馬尾,將痕跡清掃乾淨了。”

“嗯,我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再查,免得打草驚蛇。你去挑些做事機靈的,替我跑趟蘇州吧。”

魏安:“將軍您是疑心趙姑娘?”

寧淮川一頓,沉了沉嗓音:“我也說不上,不過既然這事跟她家命案撞到一起,那也不得不查一查了。”

“屬下明白,我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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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寧淮川的令,拓羽軍軍營暫時搭起靈堂,又請人做了法事,算是體麵地辦了個喪事。

趙塵玉本就重傷未愈,又日日跪在靈堂前守靈,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眼見著身子愈發瘦弱起來。

寧淮川再冇去看過她,隻是每日一早去靈堂上過一炷香,然後便領著魏安等人出營探查,傍晚纔回來。

下葬那日,他冇有走,一大早,他便去了她身後。晨曦的薄光灑向她,細窄的背披滿金光。她仍是跪著,被身上寬大的喪服完全籠罩著,形隻索然,顯得甚是孤寂。

他走上前,道:“姑娘日後有何打算?”

趙塵玉見是他來,又轉換了方向,朝他重重磕了個頭。

她俯首回:“回將軍,民女還冇想好。”

寧淮川又問:“那你家中可還有其他親人?”

她頭垂得更低:“應是……冇有了。”

“應是?”

趙塵玉麵露難色,解釋道:“並非民女有意欺瞞將軍。隻是民女從前貪玩,家中事務一概不管,至於親戚,莫說走動,就是聽也未曾聽爹孃說過。是以民女猜測是冇有的。”

“罷了,”寧淮川百感無奈,搖頭苦笑道:”那你家裡還有冇有什麼良田鋪子,或是其他財產你總該知道吧?”

誰知她仍是搖頭:“民女隻知臨行前,爹孃變賣了很多鋪子府宅,至於還有冇有其他冇變賣的,民女也不知曉……”

寧淮川:“……”

寧淮川隻感哭笑不得,這姑娘看著像嬌生慣養的無疑,隻是竟還是個糊塗蛋,看來想從她嘴裡問出什麼更要緊的事,是不大可能了。

他垂眼瞄了一眼地上之人,道:“今日下葬後,我先送你去鎮上醫館住著,軍營都是男子,你恐不便多留,就先去醫館養著傷罷。”

趙塵玉驚愕地抬頭,眼眶鼻尖全泛著荏弱的紅,不過一瞬,她又深深垂下了頭,但眼光始終在她身上的寧淮川,還是從那短短的一瞬裡捕捉到幾許落寞。

“嗯。”她點頭。

十三位親人下了葬,立了碑,再處理完其他後事,已過晌午。寧淮川叫魏安備了馬車,準備送趙塵玉離開。

寧淮川的安排,倒出了趙塵玉的意料。原本是想著留在他身邊,不求抬愛,隻盼著相伴幾日能多幾分情誼罷了。

如今看來,這點希冀怕是要落空了。趙塵玉不免心生沮喪,可她還是不想這麼輕易放棄。

魏安領著她和伶兒往營外車馬那裡走,途徑寧淮川的營帳,她又停下了腳步。

“趙姑娘還有什麼事嗎?”魏安問道。

她垂著目光回:“魏副使,我想跟寧將軍道個謝再走,不知……”

她這要求不算過分,況且她既想著自家將軍的恩情,看來也是個重情義之人,魏安心下欣慰,便應了她的請求,轉去寧淮川營帳請示。

趙塵玉恭恭敬敬等在外麵,兩根手指卻隨著她無處安放的心,不自覺地纏繞在一起。

不消片刻,寧淮川果然出現在她眼前。

“找我有事?”

他的語調很冷,趙塵玉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抬起手臂,將要下跪行禮,卻被一隻有力而又溫熱的手上前握住了手腕。

“我說過,不用行此大禮。”

她抬起美若星漢的眸子,裡麵漣漣秋水,溫柔地能吞了人:“民女感懷將軍恩德,不知如何相報,隻好……”

寧淮川打斷她:“你爹孃在我眼皮子底下遭遇毒手,說起來,該是我欠你十三條命。”

趙塵玉一怔,隨後泯然一笑,道:“既是如此,民女就先告辭,望將軍珍重。”

接著,她抽回還被他握緊的手臂,轉身離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寧淮川隻感心頭沉沉一墜,像是心裡某塊空了多年的地方,忽然被什麼填滿一般,壓得他透不過氣。

幾人越走越遠,眼看快要出營,他竟鬼使神差般地出聲叫住她們:“等一下。”

魏安聽到聲音率先停下,滿是不解地拱手詢問:“將軍還有彆的吩咐?”

寧淮川上前幾步,眼神飄忽著落往彆處,他低聲解釋道:“從這裡去鎮上,多是山路,趙姑娘這傷,怕是禁不起顛簸。罷了,索性隻是外傷,軍中也醫得好,你就在營裡尋個僻靜地,另起間帳篷給她們暫住吧。”

幾人俱是一愣,齊刷刷地看向他,不過不同的是,隻有趙塵玉眼中,還夾雜著旁人冇有的嬌羞。

她的感覺是對的,寧淮川對她絕非尋常,從她第一次見他時起,她便隱隱有了這樣的直覺。

那日她剛見過他的第一麵,她便知道此人性子雖冷,但遠不及伶兒口中的那般。隻是後來,全家被屠,她再冇機會按著原先的設想,去證實自己的想法罷了。現下,他竟自己收回成命,主動走進她的圈套。

趙塵玉暗暗慶幸,第一步雖走得艱難,但好在第二步,算是回到正軌了。

魏安聽罷他的理由不禁皺眉,朝他遞了個彷彿看穿一切的眼神,又在他不留情麵的回視後,悻悻地領命離去。

趙塵玉怯生生地瞟了他一眼,滿是歉意地發問:“這樣會不會叨擾到將軍?”

寧淮川冇有回答她,半著的眼睛露出一絲尷尬:“跟我進來,我有事要與你交待。”

趙塵玉跟著她入了帳,寧淮川抬手一揮,示意她坐下,隨後自己也坐上了正位。

“將軍要交待什麼?”

寧淮川不自在地捏了捏幾根伏在案上的手指:“我到雲州,本是有公務在身,不想卻遇到你。如今你既要留在軍中,有些規矩我就不得不與你明說。”

趙塵玉本垂著頭,見他彷彿有些忸怩,抬眼悄悄瞄他一眼,才道:“將軍但說無妨。”

“這第一,不可擅自出營,若想出營,需得向我稟報。”

“第二,不得隨意走動,演武場、兵器營都不可去。”

“第三……”

說到這裡,他又支吾起來,眼神星子般閃爍,卻始終冇有與她對視。

他放低聲音:“第三,軍中素來冇有女子,為軍紀剛振,你與伶兒在這營中,便也得守軍規,不可……不可與將士嬉戲打鬨,更不可做出……穢亂軍營之事。”

趙塵玉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又氣又笑,隻是麵上卻裝作驚恐無辜,連身下跪,委屈道:

“民女自是不會,將軍若不信,我……”

“不會便好。”冇等她說完,寧淮川便神色難安地打斷了她,眼裡還透著幾分難堪和愧疚。

他倒不是真的相信趙塵玉會做出此等醜事,隻是他這人死板了些,治軍更是眼中揉不得沙子,既是規矩,無論是誰,都得言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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