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闌 作品

第二章 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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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五年,郯國為奪南淩國寶,舉兵南下,二十萬精兵在短短三個月便殺入南淩國都。至此,南淩國滅,南淩皇室宗政一族被誅殺殆儘。

隻有年僅十二歲的樂清公主--宗政明玉,在老臣蔡相和禁軍一隊侍衛的保護下突出重圍。

郯**隊在南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京都橫屍遍野,青磚瓦縫無處不被鮮血浸染。屠殺持續了一個月,大火也燒了整整一個月,無處可逃的南淩百姓紛紛倒在郯國鐵蹄之下。

彼時富饒恢弘,百姓和樂的南淩古國,成了人間煉獄。

百姓尚且如此,皇親貴胄、朝堂重臣則更是郯兵追殺的重點。領軍大將放出懸賞,取南淩皇族首級者,賞金十萬兩。

一時間,郯兵將士殺伐肆虐,搜遍了京都所有角落,追查在逃皇族。帶著公主躲進地窖的蔡相一眾無奈投了煙涼河。

煙涼河,四大險河之首,因河麵常年煙霧籠罩佛神難辨,河水常年刺骨嚴寒而得名,此河水流時而湍急、時而滯緩,無有規律,河中險石叢生,人若造船下河,必落得有去無回。因此數百年來,無人知道它去往何處。

民間有話,入了煙涼河,黑白無常也不尋。

在眾人以為自己快要西歸之時,河麵卻忽然漂起幾塊木樁,他們抱著木樁,一路飄到了江湖第一莊--顧柳山莊。

此莊莊主名喚穆曉笙,早年曾受過南淩皇族的恩惠,見是南淩公主流落至此,二話不說便收留了他們。

在那裡,宗政明玉更名趙塵玉。

明玉蒙塵,心卻無塵。

經曆南淩慘劇的公主一夜長大,父皇母後死時慘狀、無數無辜子民的哀嚎聲夢魘般烙在她心裡。

那時,年僅十二的她跪倒在蔡相麵前。

她道:“南淩國滅,苦的是南淩子民,明玉身為皇族,無顏苟且偷生。我欲複國救我百姓於水火,還請先生教我!”

這位蔡相從前是太子太師,後來授為國相。在朝時,也隻督促皇子學業,對公主倒少有過問。

如今國滅,卻見年幼的公主竟有如此大誌,不禁泗淚縱橫,也跪地歎道:“南淩有樂清公主,是臣之幸,是百姓之幸!臣定當殫精竭慮,不負公主高誌!”

複國這兩個字,成了她活下去的藥引子。

之後的五年,蔡相教她學識和政治,她便日日勤勉,毫不懈怠。

莊主穆曉笙也見她天資聰穎,便收她做了個關門弟子,教了她些防身的本事。

許是天可憐見,為複國籌謀多年的公主,終於在景元十年的初冬,等來了那個機會。

郯國翊國大將軍寧淮川,時年二十三歲。冠禮前便立下了赫赫戰功。是郯國年輕一輩中,最受郯帝秦征器重的寵臣。

其祖上是郯國開國大將,得封藩授爵。後來,父親與三位叔父又相繼戰死沙場,獨子寧淮川襲爵,榮寵更甚從前。

隻是他資曆尚淺,既有戰功又有爵位,若再重用,難免引群臣非議。是故郯帝秦征特令他率部巡察各州軍務,叫他稍加曆練,回京再委以重任。

而這樣資質家世均為上乘的少年將軍,性情卻冷淡如水,不可嚮邇,至今冇有娶妻,家中更是人丁凋敝。

故此,化身為蘇州富商之女趙塵玉的南淩公主,纔在他行至雲州界時使了“墜崖”一計,為的就是接近這位權勢滔天的大將軍,為後事行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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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說那寧將軍派人去剿匪,不會看出我們的破綻吧?”伶兒不免擔憂。

趙塵玉含笑寬慰道:“放心吧,我那穆師父平日雖吊兒郎當,但辦起正事還算謹慎,否則這些年,光顧柳山莊下麵那些棲風閣,就不知得出多少亂子了,又如何能穩坐江湖第一門派的?”

她看看外頭日光,又喃喃道:“想必這個時辰,王伯他們已經順利回到顧柳山莊了罷。”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忽聞營外一陣躁動,趙塵玉頓時生出一種不安,遣了伶兒去打探。

誰知伶兒剛走不久,便又聽到了她的嚎哭聲。

趙塵玉心下更加驚悸,也顧不得身上三五處劇痛,掀開錦被翻身下了床,一路扶著櫃子往外去。

纔到帳門口,眼前一幕卻叫她發懵。

帳外聚滿了人,一隊披甲而歸的將士牽著馬車停到了營中空地,而那馬車上,摞著厚厚被染紅的草蓆,席間卷著的,不是什麼糧草軍械,而是十數具屍體。

伶兒跪到車前,哭得悲慟,趙塵玉頭皮一陣發麻,嗓子眼像是堵上了熱油,連一聲嗚咽發不出。

王伯、王嬸、小矮子……

忽然天旋地轉,趙塵玉心口刀剮般疼,雙腿已無力支撐,倒在帳外。外麵飄了雪,刺眼的白落到殷紅草蓆上瞬間溶成血水,趙塵玉望著遠處,意識開始模糊,隻有刺骨的寒分外真切。耳邊似有一個聲音叫她,但也隱隱聽不清了。

再等她醒來時,又回到了早前睡著的暖閣,眼前還是一層嚴實的紗幔,將寒氣擋在外麵。

她定了神,氣若遊絲道:“伶兒,爹孃……”

跪在床邊的伶兒此刻已換上了孝衣,眼淚早已哭乾。

“姑娘,老爺夫人,還有小少爺……全家十三口,全都讓那山匪殺了……”

趙塵玉聽罷,卻再冇了聲息。

她全明白了。

王伯、王嬸、剛滿十歲的小矮子,還有阿江、阿夏……共十三人,都是當年南淩京都屠城的倖存者,得顧柳山莊搭救,才保全性命。又知公主還在世,遂跟隨左右。

在穆曉笙的幫助下,一行人換了身份,成了蘇州趙氏富商。因小兒子才智思敏,三歲便出口成章,趙員外決心舉家北遷,為兒子尋名師、登科考。至雲岈山再由顧柳山莊的人出麵,扮作山匪劫路,送趙塵玉入寧淮川軍營。

隻是,按照原計劃,山匪與趙員外一家,本應就此消失於世,現在卻變成了山匪謀財害命的局麵。

想來,也隻能有一種可能。

為取信寧淮川,南淩十三人甘願赴死。知道她絕不會同意,便隻好瞞著她假戲真做。

想到這,趙塵玉纔不禁苦笑一聲。

寧淮川命人入殮了趙塵玉家人後,便一直守在帳內。原是怕她想不開,卻見她醒後不哭不鬨,隻一副丟了魂的模樣,心裡竟說不出的難過。

“趙姑娘,任由山匪殘害百姓,是我們做官的失職,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殺你親人的凶手,替你報仇。”

聽著寧淮川的話,她才漸漸轉過了頭,直直盯著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寧淮川從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除了絕望,竟還看到一絲恨意。

“將軍大恩,民女必當結草銜環相報。”

得了寧淮川的令,這幾日的拓羽軍軍營,暫時搭起靈堂,又請人做了法事,算是體麵地辦了個喪事。

趙塵玉本就重傷未愈,又日日跪在靈堂前守靈,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眼見著身子愈發瘦弱起來。

寧淮川倒也不勤勸著她,誰家出了這樣的慘劇也必得消沉一陣。何況他身為朝廷命官,剪凶除惡纔是首要之事。他每日一早先去靈堂替她上一炷香,便領著下官繼續搜尋山匪的下落,為此還跑了好幾趟雲州衙府。

停靈的最後一日,他趕在下葬前回了軍營。

趙塵玉仍是跪著,身上喪服寬大地完全籠罩了她,形隻索然,顯得甚是孤寂。

他走上前,道:“姑娘日後有何打算?”

趙塵玉見是他來,又轉換了方向,朝他重重磕了個頭。

她俯首回:“回將軍,民女還冇想好。”

寧淮川又問:“那你家中可還有其他親人?”

她頭垂得更低:“應是……冇有了。”

“應是?”

趙塵玉麵露難色,解釋道:“並非民女有意欺瞞將軍。隻是民女從前貪玩,家中事務一概不管,至於親戚,莫說走動,就是聽也未曾聽爹孃說過。是以民女猜測是冇有的。”

“罷了,”寧淮川百感無奈,搖頭苦笑道:“那你家裡還有冇有什麼良田鋪子,或是其他財產你總該知道吧?”

誰知她仍是搖頭:“民女隻知臨行前,爹孃變賣了很多鋪子府宅,至於還有冇有其他冇變賣的,民女也不知曉……”

“嗬。”寧淮川隻感哭笑不得,但隨即卻生出個令他也意外的念頭。

他垂眼瞄了一眼地上之人,清清嗓子,故作鎮定道:“這樣吧,我派些人去你老家打探一下,正好追查山匪已有了些眉目,若你……若你願意,先隨我留在軍營如何?”

趙塵玉抬起眸子,訝異地望向他。

他耳根微微發燙,但又馬上嚴肅解釋起來:“是這樣,既然你父親變賣了家產帶著你們上京,我想,他在京中定已有了安排,或是置辦好了宅子,或是有親友投靠。”

“我此趟公務辦完,也是要率軍回京的,你若信得過我,可先與我同行,或許能找到什麼親人也未可知。再者,等這幫山匪都抓獲了,我也能與你有個交代。”

“況且現在隻剩了你和伶兒,身上又無盤纏,兩個弱女子,若是再遇上歹人該如何自保呢……”

寧淮川洋洋灑灑說了一通道理,倒冇發現地上的人早早朝他叩了頭。

“將軍恩德,民女實在不知如何相報,隻能……”

“隻能什麼?”

趙塵玉也冇想到他會問下去,支吾幾聲,才道:“隻能當牛做馬,報答將軍。”

當牛做馬?寧淮川不禁失望。但又隨即暗暗罵了自己兩句。倘若真要從她嘴裡聽到什麼彆的答案才高興,那自己和那些打家劫舍的匪人有何區彆?

想到自己平日裡自詡清正不阿,此刻卻生出這麼些下作念頭,不由地默唸幾聲罪過。

他點頭:“當牛做馬就不必了。此事就先這樣說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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