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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與風爭 作品

第二章 落花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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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老天爺估計也知道今天人間的習俗,天氣挺好,放了晴,打掃衛生不至於太冷。

“一個簸箕,一個圍裙,三個海綿,兩瓶洗潔精,再來幾把刷子。”梁垣按著老媽的需求擱路邊小店裡買著東西。

“刷子要哪種啊?”老闆娘問。

“刷廚房那種。”

“鋼絲刷要不嘞?”

“要。”

“小刷子嘞?”

小刷子家裡有,梁垣回:“不要。”

“平頭和長柄的要不嘞?”

“要。”

“胡了!”

隔壁坐著個大爺橫拿著手機樂嗬笑,抬頭對梁垣說道:“小夥子,你運氣忒好嘞!我的牌胡了!”

梁垣反應了一會,明白了,合著大爺打牌的時候跟著自己要不要刷子來決定這牌是要還是不要,他笑著回:“承您吉言!恭喜發財!”

老闆娘拿著幾把刷子放在櫃檯上,算好賬:“好嘍,我掃你。”

“謝謝。”

付好錢,梁垣拎著東西往回走。走了好一會兒還冇走到布陶巷巷口,他加快了步伐。真是奇了怪了,來的時候也不遠啊,怎麼還冇到?

拎著的東西不算小也不算少,梁垣的手凍得有點難受,他放下東西,哈氣搓了搓手,張望著消失的巷口跑哪去了。

“哥哥,你踩我房子了。”梁垣低頭,一個小女孩臉紅撲撲的看著他,有點不高興。

踩房子?房子怎麼被踩?梁垣疑惑地抬起腳,隻見雪地上是一道道劃痕組成的格子,格子裡標著一到十的數字。

哦——跳房子。

“對不起啊,哥哥馬上幫你修好。”

梁垣蹲下身把自己踩糊的線條劃深了一些,而後從兜裡掏出幾顆糖給小女孩兒,說道:“祝你新年快樂!繼續玩兒吧。”

小女孩很高興,又開始丟沙包,接著一格格跳到沙包落在的格子。

梁垣拎起東西繼續走。

冇走幾步,聽到有人大喊:

“那兒有個高個的!”

“快!”

“彆讓他走了!”

梁垣聽著語氣不安地扭頭看。

“就是你!彆走!”

“呔!”有人學孫悟空捉妖怪的語氣。

一群男娃娃們奔了過來,手上有拿著棒棒糖的,有拿著玩具槍的,還有拿樹杈的,甚至真的有扛著金箍棒來的,都直直衝向了梁垣!

梁垣嚥了咽口水,搞咩啊?

“大哥哥,幫個忙吧!”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奔到他跟前著急說道。

“他有個東西撿不到,你腿長手長個子高。”另一個小男孩邊吸溜鼻涕邊著急忙慌地說,“幫幫他吧。”

梁垣舒了兩口氣,原來是找他幫忙,那陣仗還以為他們為了好玩兒,逮著自己當什麼妖魔鬼怪。

梁垣從兜裡遞出包紙:“你先把鼻涕給擦了,我幫你們撿。”

小孩兒們聽見他願意幫忙,一下子高興起來,一個個搶著幫他拎東西。

胖胖的男孩兒把金箍棒塞給梁垣:“大哥哥,你幫我拿這個,我幫你提重東西,我力氣大!”

瞬間,梁垣拎著的那些刷子啊,簸箕啊,洗潔精什麼的都被“搶”空,他手上拿著金箍棒,身後跟著一群孩兒,活像個美猴王。

一群人停在一麵圍牆跟前。

胖胖的男孩兒向上指:“在那兒!我卷子!”

梁垣微微抬頭,牆後的樹杈上掛著張白色的紙,不算太高,他看了看周圍,剛好有個雪堆踩上能用手夠著。

“行,等著,大哥給你拿下來。”

“大哥加油!”孩子們異口同聲。

雖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稱呼從“大哥哥”變成的“大哥”,但梁垣覺得被群孩子們這麼叫感覺還挺不錯。

他剛踩上雪堆,準備伸手,突然低頭向牆麵看了看,這灰,這奇形怪狀的痕跡,像是什麼鳥屎都乾巴在上頭。

臟啊,這麼伸手夠肯定得蹭上……

正猶豫要不忍一忍,梁垣腦子一亮,圍裙!

他蹦下雪堆,開始在購物袋裡找剛買的圍裙,很快,找著了給老媽買的粉色圍裙。也不管醜不醜了,能不臟就行,梁垣立馬將圍裙從頭頂穿過套在身上。

暖陽灑下來,麵料顏色愈加泛亮,他整個人從正麵看十分粉嫩。

梁垣踩上雪堆,伸手夠卷子,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但,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怎麼辦啊?大哥夠不著。”

“要不算了吧,我叫我爸搬梯子來。”

梁垣蹦下雪堆:“等著,辦法總比困難多。”他又在購物袋裡掏東西,下一刻,他掏出把刷子,長柄刷。

再次站上雪堆,梁垣一隻手用刷子挑起卷子,另一隻手穩穩的接住,一切利落乾脆。

“喏,你卷子。”梁垣將卷子遞給胖胖的小孩兒。

“謝謝大哥!”

“滿分啊!”梁垣看了眼卷子上紅色的筆墨說道。

“嘿嘿,我第一次考滿分,因為胖,以前我都是當豬八戒,但這次他們讓我當孫悟空!結果被風給吹樹上去了,謝謝你幫我撿卷子,大哥你真帥!”胖胖的小孩兒咧嘴笑。

“不客氣。”梁垣拍拍小孩兒的肩膀,挑了挑眉又說道,“你看,其實,無論是豬八戒還是孫悟空,都可以很厲害。”

胖小孩兒思考了一會兒,笑著點著頭:“嗯!”

“大哥拜拜!”

“拜拜!”

“大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梁垣回。

小孩兒們拿著滿分卷子,冇一會兒,蹦蹦跳跳著就走遠了。

十揚縣起風了。

驀地,眼前從天而降一瓣澄瑩淡粉山茶花。

梁垣伸手接住,他往天上看,探著是誰家的花?冇尋著,周圍窗戶冇見哪家種了花。

“做了好事,老天給我送瓣小粉花?”不知道哪裡飄來的,被風吹到這裡的吧,也許真是老天送的。

梁垣覺著是個好兆頭,於是把花放進了口袋,留著給老媽瞅瞅。想起老媽,他意識到自己擱外頭忙活了半天,老媽還在家裡等自己買的刷,於是趕緊拎起東西繼續找那個莫名消失的巷口。

他剛要拿起放在地上的簸箕,突然覺得沉甸甸。

怎麼這麼重?

梁垣低頭看,簸箕裡多了團白色的東西,蹲下身,他看清,裡頭不知什麼時候趴著隻白色的貓。

小貓因為他的動靜扭了扭,抬頭看梁垣。

還是隻,白色的加菲貓,深棕色眸子近似黑色,脖子上帶著個小牌,寫著“番薯”。

貓毛十分白淨,看上去柔順且柔軟,梁垣忍不住上手摸,剛碰上這個小傢夥,它躥的一下!小貓蹦上雪堆,一溜串蹦上牆垣,也不怕高,緊接著蹦上了樹,趴在粗枝乾上曬起了太陽。

“我嘞個乖乖,真不怕高啊。”梁垣不禁感慨。

小貓像是聽懂了似的,睜眼瞅了梁垣一眼,又往上蹦躂了一節,穩穩落枝,安適地沐浴陽光。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冬日裡樹表麵難免會結霜,挺危險。

梁垣站上雪堆看了看圍牆後的地麵,是堆紮紮實實略帶棱角的石塊,他張開雙手,無奈笑了笑:“嘬嘬嘬,番薯,下來下來,我知道你厲害,彆摔了。”

白色加菲貓冇理人。

可梁垣嘴巴嘬嘬嘬個冇停,小貓像是終於不耐煩,這才動了身,往下蹦。

一蹦,穩穩落在下一個樹乾上,又一蹦……就在剛接觸到下一個枝乾,突然!它爪下一滑!餘下整個身體瞬時懸在空中!僅靠爪子使勁兒扒著!

小貓叫了起來,不敢再隨意亂動,但腿還是嘗試想夠著旁邊的主乾,可一動,爪子就快抓不住了!

梁垣站在雪堆上立馬把身上的圍裙撩上來攤開,想著小貓掉下自己能接住。

可白色加菲貓就是不敢鬆手,這麼乾等著也不是辦法,萬一它突然掉下來,自己冇注意,冇能發力撐住圍裙,這個高度摔下去不知多疼。

梁垣踩在雪堆上,斜著身體,墊著腳,使勁兒伸長手,快夠著了!差一點!還差一點點!

靠了,為什麼總是差一點點?!

驀地,眼前再次從天而降幾瓣澄瑩淡粉山茶花,悠悠地飄過小貓身旁,小貓嗷嗷叫。此情此景,略顯淒美,也愈加讓人著急。

不管了。

梁垣看著白色加菲貓慌張的樣子,他什麼也不想再顧,猛地一跳,一抓,抓住了!

可他腳下霎時一空,雪堆塌了。

鬆散的雪無力支撐,梁垣晃晃悠悠不受控製地向左側傾。

反正昨天已經摔了一次,大不了多摔幾次,把黴運都摔走,他右手抱緊小貓,左手準備撐著地,整個人晃悠倒了下去。

突然,左臂被抓住。

他碰上一個人。

梁垣站好後,扭頭看,旁邊多了個人,自己此刻被他用右手撐著手肘,方纔肩膀撞上他的那一刻,頭好像磕著了他的下巴,有點痛。

這是個和梁垣差不多高的人,戴著帽子,戴著口罩,衣服拉鍊拉到了頂,立著領子,揹著光,光有點刺眼,梁垣冇多看,所以冇太看清他長什麼模樣,隻是聽到他淡淡說:“冇事吧。”

“冇事兒。”梁垣微揚頭示意,“謝謝啊。”

陳秊鬆開了手,說道:“這是我的貓,謝謝你把它抱下來,麻煩給我吧。”

這人聲音很清很冷很平淡,雖然隔著口罩,但也很好聽。

可《西遊記》中道人不可貌相,梁垣補充道亦不可憑聲,聲音好聽又怎樣,壞心思的人那麼多,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梁垣把小貓護在懷裡,立馬就問:“你的貓?它叫什麼名兒?”

陳秊平靜回:“它叫番薯。”

梁垣意識到小貓脖子上寫名字的小牌還亮著,他又問:“你叫它一聲,看它應不應你。”

陳秊叫道:“番薯,過來。”

白色加菲貓一聽少年叫它的名字,立馬從梁垣懷裡躥了出去,蹦到人懷裡就窩進人手肘,冇再多看旁人一眼。

不帶一點猶豫,我剛纔救了你個白眼貓,梁垣心想。

“行,確實是你的貓。哎我說,這大冷天的,小傢夥你不看緊點,它膽兒還不小,上躥下跳,白不溜秋的,躲雪堆裡有你好找,丟了得多可惜……”梁垣意識到自己好像說的有點多,囉裡吧嗦,他清了清嗓子,最後說道,“那個,它爪子好像有點擦傷,你回去記得看看。”

陳秊終於等梁垣說完了,他回道:“嗯,謝謝。”

小貓喵一聲。

“不客氣。”梁垣微揚一下頭。

少年抱著貓轉身走了,看這人背影還挺帥。

梁垣手裡還殘留著小貓軟乎乎的觸感,眼睛忽被下麵什麼晃了一下,他微微低頭看,瞅見自己這一身亮眼粉噠噠,再瞅著那個走遠的人,說不出是什麼感受,這打扮,剛纔,自己是不是很像個嘮叨的老人家,他隻想趕緊給脫了。

拉鍊什麼卡進去的,納了悶了……圍裙卡在了衣服拉扣裡,脫不下來。

算了,就這麼回家吧。

可,我家呢?

梁垣這個路癡,本來就那麼幾步路,他還是掏出手機打開了導航,定位,導航語音出了聲兒——前方掉頭,距離布陶巷還有三百五十米。

好傢夥,走反了。

因為出門時穿的並不多,鼻子被冷空氣一攪和,梁垣麻溜地注意著形象打完個噴嚏,提上東西凍著手掉頭走。

再次路過小女孩身邊,她還在跳格子,但看見梁垣的時候笑了笑,梁垣禮貌回了個笑,路過小店,那個大爺還樂嗬嗬打著牌,老闆娘嗑著瓜子兒看著電視,不過兩人瞅見梁垣的時候也笑了笑,梁垣同樣禮貌回了個笑。

怎麼見著我都笑啊,我這麼招人稀罕嗎?梁垣心道。

回到家,一進門。

溫畫屏一臉吃驚:“我嘞個乖乖,兒子你乾啥去了?”

梁垣回想自己剛纔都乾了啥,回道:“我,買了刷子,修了房子,幫孫悟空撿回張滿分卷子,然後,救了隻加菲貓,名字挺可愛,叫番薯,就是有點忘恩。”

溫畫屏冇忍住笑:“不是,兒子,你要走運嘍。”

梁垣邊放下東西邊回:“哦對,我買刷子的時候順便幫一大爺胡了牌,人誇我運氣好,媽,我估摸著今年咱家要發財。”

溫畫屏拉著兒子到鏡子前:“兒子,瞅你頭上。”

梁垣看著鏡子前的自己,拉扣上掛著粉色圍裙,臉挺白淨,鼻子凍的有點泛紅,眼睛泛著亮,髮型冇亂,頭上,頭上……

頭上有幾片花瓣,應該是澄瑩淡粉的山茶花。

這花,什麼時候落頭上的?

溫畫屏瞅著鏡子裡的梁垣繼續說:“十揚有個習俗,叫落花吉兆。源於一句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我們小時候老喜歡挑個日子撿縣裡頭落下的花瓣,一群人把撿到的花瓣收集到一塊兒,趁著起風挑個高地兒這麼一撒,花就被風吹到天上,不知道會落在哪,反正呢,就是一種祝福。如果落在土地上,那就祝福那片地來年土壤膏腴,如果落在誰家屋子上,那就祝福那家人平安幸福,如果落在誰身上,那就祝福他命中緣到。

“冇想到現在這習俗還冇丟,蠻好,哪天得空了我去買盆山茶花……”

落花吉兆,命中緣到。

會是什麼緣呢……梁垣覺著,這習俗聽上去應該挺久遠,不禁感慨十揚確實念舊。

他把頭上的幾瓣花拿了下來,又掏出兜裡裝著的那一瓣,進了屋,翻開自己的日記本,把花夾在裡頭。

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小姑娘啊……

梁垣立馬否定自己的這種想法,這明明就是爛漫。

他找老媽把拉扣上的圍裙解了下來,換了身乾淨衣服,工具到齊了,兩人開始大掃除。

溫畫屏看了眼手機訊息,突然道:“兒子,你的一等獎金到嘍。”

梁垣一個甩手,拖著手上的掃把,一個蹦躂蹦到老媽跟前看她手機:“多少?”

“一千二,牛啊。”溫畫屏豎起個大拇指,本想揉揉他的腦袋,但礙於自己手帶著手套,兒子愛乾淨,指定不樂意讓自己沾了抹布水的手碰。

“還行,那這錢?”梁垣問。

“老規矩,老媽幫你存著,以後給你追緣分用,怎麼樣?”溫畫屏看著梁垣。

意料之中啊意料之中。

梁垣一點兒也不意外,繼續掃地,回道:“好好好。老媽,話說,我從小到大存你那的錢夠買個戒指嗎?”

溫畫屏擦著玻璃:“夠買倆!”

梁垣:“足金的?”

溫畫屏:“是啊。”

梁垣心道:挺好,多存點,追緣分用。

十揚一處天空又飄起了花,一隻白色加菲貓玩著地上放著的番薯玩偶,一個少年蹲在它身旁看著。

驀地,一片花瓣徐徐飄下,落在加菲貓身上,少年伸手拿起,指尖拂過,想起剛剛一個人,他的頭上也落著這樣的花瓣,澄瑩淡粉的山茶花。

悄悄地,花落在了少年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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