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話 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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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過了戌時方散，也是直到這時候，淅淅瀝瀝了整天的雨纔算是勉強收了神通。一大家子人先後從正房出來，早有仆從攜燈盞和屐鞋來接，登時將本就不大的院子擠了個水泄不通。眾人挨挨擦擦貓在廊下換鞋，分明隻是低聲對話，那動靜匯集在一處卻也響亮得很，想來是吵到了丹房正潛心修煉的季老爺子，木頭房門“鐺”地傳來一聲巨響。“你瞧，祖母還讓我跟著祖父修身養性呢。”季櫻便轉頭對季蘿擠了擠眼：“祖父成日躲在那房中不出來，可算是修煉了個夠本吧？怎還這般暴躁？”“噓噓——”季蘿忙撲上來捂她的嘴：“小聲點，聽得到的！”即便是要說，好歹也挑挑地方吧，人就杵在丹房門前，竟敢這編排長輩，皮癢還是活膩歪了？季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有什關係？至多不過被祖父罵上兩句，橫豎有祖母撐腰，不怕的。”季蘿擰了擰眉，原是抱著她胳膊的，這會子一下鬆了手，繞到她跟前，兩手扳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打量。“做什？”季櫻被她捏住了臉，依舊笑嘻嘻：“我臉上有花兒？”“我瞧你這兩日有些得意忘形。”季蘿卻是難得地嚴肅，“方纔在屋子，誰都敢調侃。我爹不計較這個，四叔也偏疼你，他倆倒是不要緊，但你這嘴也該有個把門的，別得罪了人自個兒還不曉得。”這也是真心同她好，才肯如此直接地規勸，不搞拐彎抹角那一套。季櫻也懂季蘿是好意，將她的手從臉上扒拉了下來，攥住了：“一家人開開玩笑，這也算不得甚大事不是？你瞧，祖母下午聽得不也很高興？笑得皺紋都散啦！二姐姐放心，我有數的。”“你就作吧。”見她彷彿毫不在意，季蘿便老實不客氣地伸手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還待說個兩句，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姐兒倆回了頭，就見季淵懶洋洋地正眯著眼瞅她們。確切地說是看季櫻，捎帶著也瞧了瞧季蘿，打量一番，點點頭：“蘿兒今日頭上的釵很好看，是你爹帶回來的吧？”季蘿平日甚少與他說上話，心總是有些怕他，冷不丁被誇，眼睛都瞪圓了，臉也跟著泛紅，使勁點頭：“嗯，正是呢！這釵原是一對，我便與三妹妹一家一支，她的是流蘇南瓜釵，我的……”話冇說完，然而季淵的注意力卻已不在這上頭，衝著季櫻抬抬下巴：“頭先我瞧你那模樣，是找我有事兒？”說的是季櫻剛進正房時的事兒。“是有點兒……”季櫻下意識地應，不經意間回頭，卻見汪氏站在靠近院門的角落，與她目光對上，立時衝她點了點頭。似是也有話要講。見狀季櫻便抬頭對季淵道：“不過您先往後稍稍，過會子再去找您。”說罷也不理他是何反應，哄著季蘿先回去，自個兒抬腳行至汪氏身邊。汪氏謹慎得很，也不知是怕誰瞧見了，四下打量一番，這才抬眸溫溫柔柔地衝季櫻一笑，領了她便往外走。下了整日雨，宅子到處是水，尤其是那石板路，有不少石板鬆動了，一個不當心踩上去，便濺得滿腳泥水。季櫻同汪氏兩個小心翼翼地繞著水走，在一處還算乾爽的所在停了下來。“大嫂嫂找我有事？”甫一站定，季櫻便開口問。倒不是有多急切，隻是她心始終對大房的人有些忌諱，雖則這汪氏幾次三番對她示好，卻也還是，有事兒說事兒，冇事兒別老往一處湊的好。“並冇什大事，是想同你道謝來著。”汪氏笑得和氣，大抵曉得季櫻並不喜歡同大房人打交道，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並未來拉她：“姓於的那樁糟心事，你大哥哥頗花了些工夫，如今總算是解決了。整件事果真如三妹妹料想的那般，半點不差，若不是三妹妹給出了主意，還不知道得拖到哪年哪月。”她稍停了停：“原是讓你大哥哥親自來同你道謝的，可他那人……嗐，從前妹妹同大房有些不愉快，他便死活拉不下那張臉，也怕你不肯搭理他，這才……妹妹千萬別挑你大哥哥的理兒，他心也是感激你的。”這話說得也還算坦蕩，並未敷衍找藉口，季櫻抿唇笑了一下：“無妨的。大嫂嫂是聰明人，想來也清楚，我之所以出言提醒，隻因我自個兒也開著一間澡堂子，說穿了，不過是不願被波及……”“不論出於什原因都好，三妹妹幫了我們大忙，這是不爭事實。”汪氏搖搖頭，掌不住笑了出來：“虧得那姓於的是個懼內的，你大哥哥將他成日眠花臥柳的事兒查了個底兒掉，這纔算唬住了他，否則，隻怕這會子他還在訛錢呢！”說著，便終於將季櫻給拉住了：“你大哥哥將洗雲交出來，這是同我商量之後做的決定。他這人，說起來腦子不笨，可許多時候偏犯糊塗——倒是三妹妹你，是個腦子清醒又有急智的，何不將那鋪子接了去，想法兒做起來？”“哎呀。”季櫻忙擺了擺手：“大嫂嫂瞧，我這個懶人，連聽琴巷那間小鋪子，尚且三天兩頭地耍滑不願意去，洗雲那大，真個到了我手，不出倆月，隻怕要落個倒閉的下場！這我哪敢接？回頭祖母要收拾我的！”“祖母那疼你，怎捨得？”汪氏半真半假地嗔她一眼，轉了個話頭：“你大哥哥那邊是應承的，三妹妹若是要接下洗雲這攤一攤，需要他幫忙之處，他必不推辭——若三妹妹實在不願，這份情我們也是記得的，來日若是有事要我們相助，隻管開口就是。”這話先前她便已說了一回，今兒舊話重提，顯得多了兩分誠意。季櫻冇答應，也冇一口回絕，隻笑了笑，便將話題撂下了，拉著她一路慢行，不過說些不相乾的閒話，在季淵的院子外分別，目送汪氏走遠了，這才一腳踏進去。這當口，季四爺披了件單衣，正蹲在院子也不知看什。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她找你做什？”季櫻人站著，居高臨下看他一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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