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話 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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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之後，聽琴巷滿街的合歡花儘皆謝了，樹上結了豆莢一般的果子，瞧著便不如夏日那般美如仙境，卻依舊是個清幽的所在。石雅竹幾乎是與季櫻季蘿姐妹倆同時抵達店外的，下了車，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去。瞧見棉布簾邊的“男賓止步”便笑，再瞅瞅那身材壯實的看門婦人，更是笑個不住，伸手將季櫻和季蘿一邊一個地拉牢實，抬腳便往進。流光池新換了一批盆花，以桂花為主，一腳踏入，滿鼻子都是清甜馥鬱的花香，多在花叢站上一會兒，袖口衣角都沾染的那股子甜氣，氤氳散不去。外邊大廳，地方並不大，乾乾爽爽，半點水汽不見，四下打掃得果然極乾淨。周遭除了花香，還瀰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木炭燃燒氣味，卻並不使人覺得憋悶，反倒益發顯得此處暖烘烘的，叫人周身舒坦。“這兒可真好。”一進到鋪子，石雅竹那雙眼便不夠使了，不住地四處打量，不計瞧見了什，都要扯著季櫻說上一通。隻不過，到底是士族出身的女孩兒，即便滿臉明明白白的興奮，說起話來，照樣輕言細語，不肯高聲。另一頭，季蘿也比這石小姐好不了多少，因被季櫻叮囑過，不能拉著她東問西問，便隻管眼珠子亂轉地到處看，時不時地“哇”“哎呀”個一兩聲。待得那陳小姐來了，這滿嘴感歎的人便又多一位，季櫻站在旁邊，也不好顯得自己太過淡定，隻好附和著也出兩句聲，一時之間，這廳中全是小姑孃的話聲。董鴛預先得了季櫻吩咐，便冇忙著上來招呼，直等她們感歎得夠了，這才含笑迎上前來：“先前冇見過幾位，是頭回來我們流光池沐浴？”“嗯！”季蘿特別理直氣壯，指著季櫻對她道：“我妹妹請客，你同我們講講，這沐浴，可有甚講究？”“沐浴還能有什講究，自然是怎舒坦就怎洗呀！”董鴛笑了起來：“若說別的講究嘛……眼下天漸漸涼了，合該洗些溫養的池子。我們鋪子上，那大池是不能選的，每日素湯、花瓣湯和鹽湯換著來，輪著什就是什。四角的小池子有屏風遮擋，正適合三五人同泡，是可以選浴湯的，若信得過我，眼下這樣的天氣，藥湯、奶湯和玫瑰花都很適宜，或是兩三種組合，也使得。”頓了頓，她看一眼季櫻：“我瞧幾位姑娘都談吐不凡，若是嫌大堂太過喧囂，又或者不願被旁人瞧見，我們鋪子上也有雅間……”季櫻便笑了笑：“今兒我做東，自然要各位儘興纔是，我就不拿主意了，你們決定？”那位陳姑娘——名喚作從芳的——略有些遲疑：“那不然，我們去雅間？終究那大堂人多些……”說穿了，還是不好意思。季蘿卻是有點躍躍欲試：“既然來了這澡堂子，去雅間有甚趣味？那不還跟在家沐浴一樣嗎？我覺得那大堂就很好，咱們四個，正好占個小池子，照樣也冇人打擾的！”說著用肩膀撞撞石雅竹：“你說呢？”“嗯。”石小姐便笑著點頭：“我也覺著大堂好，去雅間，多少缺了點趣味。奶湯你們以為如何？咱們再加些玫瑰湯——我聽人說，這玫瑰湯不僅加花瓣，還有他們自家蒸的玫瑰露呢！”幾個姑娘都是好商量的，一時議定，董鴛立即叫了人來，將幾個女孩子帶了進去，先去換衣間脫了自個兒的衣裳，穿了店備下的薄紗衣，去了大堂中東北角上的小池。若是在家洗澡，誰還專門穿件衣裳？這薄紗衣，無非是為了防止婦人和姑娘們不好意思，這才特地備下的。大堂之中水汽蒸騰，煙霧繚繞中，隱約可見那大池的海棠花型，就好似跟著熱氣在微微晃動一般。四個角的小池花形不重樣，季櫻她們選定的這個乃是蓮花型，樣式格外繁複，也是當初匠人們最費工的一個池子。然而也是蓄上水之後才發現，這池子水波流動的樣子，實在美得叫人挪不開眼。幾個小姑娘何曾見過這等場麵，個個兒披著紗衣忘了害羞，睜大了眼不住地張望。“妹妹……”季蘿悄悄靠近季櫻：“這澡堂子，真的也太好看了，我覺著，我能泡在這頭一直不出去！”“那還不把你泡皴了？”季櫻回頭擰擰她的臉：“我二姐姐這細皮嫩肉的，我哪捨得？”“想到一會兒就得回家，我也有點捨不得呢。”陳姑娘也道：“從前常聽父兄說，那些個打掃得不乾淨的澡堂子，頭少不了黴味臭氣，有些地方，連水都泛腥氣。你們約我來的時候，我心還真有點敲小鼓。可這堂子，真的好香啊……”這倒是真的。原本這流光池就打掃得格外乾淨，水也換得勤一些，再加之各種浴湯，如何能不香？“我可顧不得害臊了，我要下去泡著了。”石雅竹說著話，人已經頭一個浸進水：“我聽人說了，澡堂子可不管你泡多久，若是喜歡的，咱泡上大半天又如何？”她這一帶頭，季蘿和陳從芳也頓時等不得地先後下了池子。然而到底放不開，個個兒身上都穿著那細紗衣。季櫻也矮身進了池子，那跟過來伺候的女夥計立刻蹲了下來，衝她一笑：“我這就去將幾位姑孃的茶點備來，您看，是放在天井那，還是端來池邊？”澡堂子邊上還能吃東西？三個姑娘儘皆驚了，都圍了過來：“我們能在這兒吃？”“旁人未必行。”那女夥計笑盈盈道：“但四位必定是可以的……”話音剛落，不遠處便是個尖利的女聲響了起來。“憑什她們可以，我們就不行？！”這嗓音著實熟悉得很，季櫻抬起頭來，就見那大池靠近東北角的這一端，馮秋嵐同她那三個跟班，正氣咻咻地瞪著她們。還當真一個不差，連那老鴨嗓也在，與季櫻視線相撞，似是激起了什不美好的回憶，目光頓時躲閃開來。季櫻倒是笑了。生意居然做到這幾位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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