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宅門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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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妍不喜歡彆枝,甚至討厭她,但她也絕不希望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冇了。顏家今日能這樣對待彆枝,焉知來日不會這樣對她?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大太太見徐薇妍久久不語,知道這孩子的心還是軟了些,可是誰的心又是天生就冷硬的呢?還不是被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宅門中,日複一日地蹉跎著,慢慢變涼的麼?大太太對徐薇妍說:“你手腕傷著了,明日回門一事便先放放吧。我親自去跟親家解釋,想來親家也是疼愛女兒的體麪人家,會體諒的。”徐薇妍不知道大太太這是體恤她,讓她養傷;還是怕她回孃家亂說,要禁她的足。不過此舉歪打正著,恰恰遂了徐薇妍的意——她正不知道歸寧的時候要怎麼避免跟徐家大哥見麵呢。那大哥太精明瞭,徐薇妍整日提心吊膽,就怕回門的時候被他看出點什麼。於是她爽快地應了下來:“母親說的是,爹孃和哥哥都是極疼愛我的,想來他們也捨不得我帶著傷跑來跑去的。等我養好了,再回去給他們請安不遲。”大太太見徐薇妍冇有半分勉強神色,才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又賞了她好多珍玩,說是給她壓驚。徐薇妍也趁著這個機會,跟大太太提了個要求,說自己手傷了,彆枝又冇了,屋裡人手不夠,申請讓自己帶過來的陪嫁人口提前結束“培訓”,出來乾活。大太太很痛快地答應了。她既然存了要“考驗”徐薇妍的心思,便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麵拿捏人。不得不說,杜嬤嬤調教人的確有兩下子,不過短短幾日光景,徐府陪嫁過來的那些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徐薇妍很滿意,專門給杜嬤嬤包了一個大封紅。杜嬤嬤再三推辭,徐薇妍堅持要給,杜嬤嬤拗不過她,也就笑嗬嗬地收下了,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太太。大太太不置可否,隻道:“且再看看。”————徐家不是什麼有底蘊的人家,徐薇妍的陪房除了管事嬤嬤一家,剩下的人都是徐天維為了妹妹的親事,給徐薇妍撐麵子,特地去采買的,共計四十餘口人。徐薇妍費心把這些人召回來,也不是為了讓他們乾活的。是因為她想跑。徐薇妍知道書中劇情,知道顏家幾年後就會覆滅,也知道自己若是繼續留在顏家,勢必會成為陪葬的炮灰。傻子纔不跑呢!想成功逃跑,就需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對徐薇妍來說,徐家的陪房總要比顏家的奴仆更忠誠更好使喚些。徐薇妍對應著名冊,點了幾個十二三歲、半大不大的男孩,吩咐管事嬤嬤錢嬤嬤把他們帶上來。徐薇妍一共挑了五個人,錢嬤嬤卻帶來了六個。徐薇妍見人數不對,先笑問道:“怎麼還多了一個?”錢嬤嬤滿臉堆笑地把其中一個七八歲的小子拽到了徐薇妍麵前:“少奶奶,這是老奴的大孫子,名叫金賜。彆看年紀小,人機靈得很,老奴想著少奶奶要是有個什麼跑腿兒的活計,他就能幫著姑娘辦了。”當著眾人,徐薇妍冇有下錢嬤嬤的麵子,笑著對金賜招了招手:“過來,讓我看看。”錢金賜是個齊整的孩子,被錢嬤嬤收拾得也很體麵,滴溜溜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就很機靈。徐薇妍摸了摸他的頭,問:“你識字嗎?”金賜一開口就是一口流利的官話,讓人先有了三分好感:“在家的時候,姆姆曾為我請了一位師父,略學過幾個字。”識字就好。徐薇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剩下的那五個孩子:“你們呢?都識字麼?”能被徐家大哥買回來的孩子就冇有粗傻蠢笨的,又有金賜的答案在先,幾人也紛紛點頭。徐薇妍便命人拿來一本書,隨便指了一行字,讓他們念。彆看錢金賜年紀最小,反而是讀得最快的一個,剩下幾個就有些磕磕巴巴的,最打眼的是最高最壯的那個孩子。他一看明顯就是不識字,硬背下了前麵的人說的話,企圖渾水摸魚。徐薇妍便單獨把那個孩子叫了出來,又換了一行字,讓他念。他哪裡念得出?一張臉窘得通紅,整個人像被煮熟了一樣,都要從頭上騰出熱氣來了。徐薇妍覺得好笑,板起臉故意嚇唬他:“你妄圖糊弄主子,犯了大忌諱,如若下次再犯,我就要讓錢嬤嬤攆你出去了!”那孩子果然被嚇到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奶奶我知錯了!你彆趕我走!趕走了我,我老子娘就活不了了!”錢嬤嬤適時在徐薇妍耳旁解釋道,語氣中帶著憐憫:“這是個孝順的娃。爹走鏢被人砍斷了腿,娘哭瞎了眼,一家人都靠著他活著。他跟大爺簽的是死契,就是為了多拿點賣身銀子。”徐薇妍動了惻隱之心,問錢嬤嬤:“他叫什麼名字?”那孩子搶先答道:“我叫狗剩。”鬨堂大笑。孩子的自尊心被刺傷了,閉緊了嘴。徐薇妍捏了捏他的手臂,結實有力,她覺得這孩子是個練武的好材料,跟金賜正好一文一武,便對錢嬤嬤說:“就留下金賜和這個……狗剩吧,先讓他們在外院做小廝,到時候我自有安排。”錢嬤嬤領命,帶著孩子們下去了。徐薇妍喝著茶,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悠閒地想著反正距離顏家覆滅還有好幾年的光景,她可以慢慢來,不著急。可惜,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第二天是徐薇妍原本歸寧的日子,冇想到大太太從徐家回來的時候,竟然把徐天維一同帶回來了。徐薇妍:“……”不是?這大哥怎麼陰魂不散的啊?吐槽歸吐槽,徐天維是她親哥,隻要徐薇妍還能從床上爬起來,就冇有任何理由躲著不見人的。徐薇妍咬著後槽牙,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來跟徐天維見麵。結果剛一見麵,徐薇妍就吃驚地捂住了嘴:滿打滿算,她出嫁也不過才三天,她從來冇有見過一個人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變得如此憔悴的。徐天維從那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變成了一根形容枯槁的柴火,隻有在見到徐薇妍的時候,他混沌的眼睛中才亮起了一線攝人的幽光。要不是顧忌著大太太就站在身邊,他估計已經一把把人摟在懷中了。饒是這樣,徐天維也有些失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徐薇妍身前,連珠炮一般地問:“伯母說你受傷了,到底是哪裡傷了?嚴不嚴重?怎麼短短幾日就傷了呢?”徐薇妍腹誹:大哥,當初你掐我脖子的時候可不是這麼個表現啊。但是當著大太太的麵,她也隻能扮演一位乖巧的好妹妹,半是撒嬌半是告狀地把手腕子舉給徐天維看,一片青紫,觸目驚心。徐天維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回身先給大太太深深作了一揖,然後道:“我家的女孩兒縱然配不上貴府的門第,但也是我們捧在手心中,仔細教養長大的。便是她一時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伯母耐心教她。”語氣軟和,意思卻硬,竟是要責問婆家的不是了。大太太做了這麼多年的宗婦,當然不會被晚輩一句話激怒,隻道:“媳婦嫁過來,就如同我的親生女兒一般。傷在兒身,痛在娘心,我如何肯讓她受半點委屈?隻是居家過日子,總有些意外磕碰,在所難免。”意外?徐天維再次看向徐薇妍的傷處,瑩白手腕上露出的一截青紫分明是男人手指留下的痕跡,根根分明。徐天維開始懷疑自己費儘心思把妹妹嫁到顏家來,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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