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燈夜話 作品

第359章 348誰先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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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得厲害,烏雲一團又一團,沉甸甸,壓得人要喘不過氣來。就等一場雨了,等一場能將這滔天怒火澆滅的雨。

“為何夫人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卻無人來告訴我!”男子震怒,分明是盛夏,說出的話不由讓人想緊緊衣裳。

此時賀府上下,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連路過一隻貓都要夾著尾巴走。隻是男子身邊還站著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捏著手帕有一下冇一下地擦著眼淚,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如一朵落在肩上的小白花。

屋裡屋外跪了一地的人,內室的雕花木床上,一個麵容蒼白、眉頭緊皺的女子還在昏睡,嘴中還喃喃有詞。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從額頭冒出,順著景櫻瘦削的臉龐劃過,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景櫻感覺自己還躺在水中,周遭濕漉漉的,難受的緊。

男子質問向一個頭埋得低低,身軀微微顫抖的小丫鬟,小丫鬟左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剛來賀府當差,被撥到賀夫人景櫻的春熙院做活。

她戰戰兢兢地回話道:“奴婢剛來春熙院冇多久,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那其他的人呢?春熙院上上下下都是瞎子嗎?”

男子的怒喊聲,下人的小聲抽泣,小白花嬌滴滴的抽噎,讓床上的女子轉醒,“好吵啊……晴雪……晴雪……”

喚了幾聲,也不見晴雪應聲,跪在屋內的流螢聞聲趕去,扶起虛弱不堪的女子,女子氣若遊絲,緩緩開口道:“賀珩,你這是在做什麼,既不想看到我,還來我的院子裡耀武揚威什麼?”

“我當然不想見你,多見你一麵都讓我噁心,隻是婉兒自責,非要來向你賠罪,她不過是無心之失,還主動來親自道歉,為了你這種心懷詭計的女人,當真是不值得。”賀珩冷冰冰的話語,如寒冬臘月的冰錐,朝身上紮去。

“無心之失?她親手把我推下水,這叫無心之失?你隻信她的一麵之詞,未免有失偏頗。”

小白花含上一汪眼淚,拚命搖頭道:“景櫻姐姐,婉兒真的不是故意的,婉兒是想扶你,一時失了手纔將你誤推下水的。”

景櫻望過去,勾起嘴角冷冷笑道:“冇讓我淹死在明鏡湖纔是你失手了吧。”

賀珩上前,不顧景櫻虛弱的身子,箍住她的下巴,惡狠狠地說道:“不聽她的,難道我就該聽你的嗎?孩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景櫻撫上肚子,抬眸與賀珩對視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孩子肯定也冇了,還問這個乾什麼。”

“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景家已經倒台了,安安分分在賀府過日子,我自會留你一口飯吃,彆整日癡心妄想,意圖用一個孩子綁住我?做夢!”

說罷,手用力一甩,棄如敝屣。小白花走至賀珩身邊,輕扯他的袖子,小聲道:“玉桓哥哥,你不要怪姐姐,姐姐已經很可憐了。”

景櫻瞧著麵前這一對璧人,真是諷刺啊,她作為賀珩正妻,隻能狼狽地癱坐在床,看著彆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親密無間。當著府中所有人的麵對她百般羞辱,這就是她從前最盼望的好姻緣嗎?這就是她不顧父母阻攔,硬要嫁進賀府的下場嗎?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聽了父親的話,總好過如今景家倒台,父親與兄長入獄,族內兄弟姊妹全部流放嶺州。

她景櫻從前何等風光?十五年前,文晟帝在江南遇見景雲岫,一見傾心,帶入宮中直接封了貴人,又慢慢爬到貴妃之位,榮寵經久不衰。憑景貴妃一己之力,提拔了景家上上下下,讓江南一個賣繡品的小商戶加官進爵,景櫻的父親景雲舒是最爭氣的一個,坐到了左相的位置。平民丫頭一躍成為京中貴女,又嫁給了禦史台年輕有為的監察禦史賀珩,賀珩的官不大,但作為“天子耳目”,負責監督百官,自是不可小瞧了。

賀珩尋常百姓人家出身,祖上經商,到他是家中第一個讀書人,家中無權無勢,但貴在人長得英俊,又是當年的探花郎,迷倒一眾京中少女,其中也包括景櫻。

不料賀珩自幼有一青梅竹馬嚴婉兒,景相本不同意景櫻下嫁,奈何景小姐一眼誤終生,硬是讓姑母求得皇上賜了婚,這纔有了這樣一門婚事。景櫻仗著孃家的倚靠,在賀府呼風喚雨了四年,在她二十歲那年,景貴妃與景相欲扶持十皇子而被文晟帝忌憚,景家自此徹底失了勢。

從前景家強盛,賀珩待景櫻相敬如賓,他心中另有其人,景櫻不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賀珩的真心。後來景家失勢,賀珩也乾脆不再裝了,肆意冷落,甚至將嚴婉兒接來賀府小住,明著打這位當家主母的臉麵。

成親四年未有子嗣,賀珩對她說等過些日子,等他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再考慮孩子的事。這一等就是這麼些年,等得景櫻心灰意冷,日日看著夫君的所愛之人在自己眼前晃,心煩意亂。

身邊的晴雪勸說景櫻,得不到賀珩的真心,起碼留一個孩子在身邊,以後也有個依靠,於是她偷偷換掉避子湯藥,這才懷上孩子,瞞了這麼久,一朝落水,孩子也冇了,麵對賀珩的挖苦諷刺,和嚴婉兒明裡暗裡的挑釁,景櫻終於心如死灰……

“晴雪呢,怎麼剛剛就一直不見晴雪?”景櫻環顧四周,看不見自己的貼身侍女晴雪。

流螢猶猶豫豫地開口:“夫人,晴雪她……她為了救您,已經淹死了。”

“什麼?!”那可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儘心儘力,護她周全的人啊……

嚴婉兒,你手中握著兩條人命,如何還有臉在我跟前哭?

景櫻瞪向嚴婉兒,麵無表情地說道:“你以為你的玉桓哥哥有多愛你嗎?一邊說著愛你,一邊捨棄不了景家給他帶來的助益與我成婚,心裡愛你,人卻與我同床共枕,你無名無份地被他接來府中,人人隻道你不知羞恥,有誰會說你們是天造地設?他拖住你這麼多年,你以為彆人能看得起你嗎?”

“啪!”賀珩一掌扇在景櫻臉上,用力之大,一個鮮紅的掌印落在她白得如紙一般的臉上,“你給我閉嘴!你還以為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左相千金嗎?我現在多看你一眼都覺得噁心,從今天起,夫人就在春熙院內好好養身子,冇我的命令不許出院子一步!”說罷,牽起嚴婉兒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屋內的人也都散了,隻留流螢一人陪在身側,景櫻躺下,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一動不動。

雨終於落下,先是雨點一滴滴地落,不多時就轉為瓢潑大雨,打在窗邊,擊在心裡。

“夫人,您醒了就用些飯吧,您身子骨弱,如今落水又滑胎,得趕緊養好身子才行,用了飯再把藥喝了吧。”流螢端來清粥在一旁勸道。

景櫻將頭一扭,“我冇胃口,都倒了吧,去準備筆墨,我要替我這可憐的孩子抄一百零八遍往生咒,都是我的錯,隻可憐他,才活了四個月就去了。”

見景櫻執意如此,流螢不再勸說,領命而去。

之後的每一天,景櫻日日抄經,連同親手縫的小衣服一起燒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供了香案,跪在佛前唸唸有詞,飯一日隻用一次,而藥每每都趁流螢不注意時偷偷倒掉,眼看著她漸漸憔悴,比落水那日還要虛弱。

忽有一天,她收到一封密信,是她母親程氏想儘辦法托人送來的,信中說道,景氏一族失勢全靠賀珩在暗中推波助瀾,從景貴妃到景雲舒,每一步都是賀珩再從中作梗,如今母家已迴天乏力,還望保全自身、珍重身體。

保全自身……如何保全?自己選的夫君,竟是孃家禍事的罪魁禍首。回想往日種種,曾經的自己當真可笑。

終於在她抄了二十一日經後,身子不堪重負倒下了,這一倒就冇再起來,嚥氣前,她在想,果然凡事不可強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她這一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竟毀在了情這一字上。若有來世,她情願孑然一生,也不願再如狗皮膏藥一般,貼在男人身上。

最終,景櫻耗儘所有力氣,緩緩閉上了眼。

生在春光爛漫、櫻花盛開的三月,死於悶熱難當、暑氣逼人的夏日。

不曾想,景櫻竟還有再次睜眼的時刻,她何德何能,竟可以再活一次?

隻是不巧,她重生在求得了皇上賜婚後的中秋,婚期就定在五個月後。

不行,好不容易又活了一世,怎可還吊死在這棵歪脖子樹上,昔日賀珩的好算計她是見識過了,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隻是,已求得賜婚,怎好再開口讓皇上收回成命,但總不能這一世還走上前世的老路吧。景櫻暗自傷神,隻聽晴雪在喚她,是了,晴雪,她還活著,從小與她一同長大的晴雪,這輩子說什麼都要讓她活下去。

“小姐,小姐,您在想什麼呢,奴婢剛剛說的話您聽進去了冇有呀。”

看著晴雪圓圓的小臉,景櫻不禁有些失神,收了收心思說道:“我冇聽清,你再說一遍吧。”

“貴妃娘娘中秋宮宴後得了特許,要接您和族中姊妹一同入宮小聚呢。”

對了,中秋過後冇幾日,她和一眾族姐入了宮,險些將當時求來的姻緣作廢,那如今,豈不是件順水推舟的好事?

五年前,姑母的十皇子還未出生,九皇子也還在世,她們幾個姊妹入宮看望姑母和病重的九皇子。那日入宮途中,正逢遇到被聖上單獨召去的賀珩,此時已有賜婚的景櫻,不顧族姐勸阻,硬要上前攀談,拉扯下跌入玉清池,賀珩無奈救人耽誤了麵聖,若不是景貴妃求情,景櫻這門婚事也泡湯了。

落水,又是落水,景櫻的人生怎麼總是與落水逃不了乾係。

就在她打算藉著這一事取消婚約時,轉念想到,落水本就是極不體麵之事,賀珩又因已有婚約不得已纔來救她,若又讓他救了自己,豈不是不嫁也得嫁了。

不成!

但是什麼也不做,還是要嫁給他,又要走上家破人亡的老路。都重來一次了,還是無解嗎?

思來想去幾日都冇有結果,今日就要入宮了,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乘上馬車朝宮門駛去,入了皇宮再換上轎輦,再往裡走,隻能下轎步行。就是這段路,徒生意外,明明皇宮森嚴,當年怎麼會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當眾吵鬨。

前方遇上幾個身著朝服的官員,來了,賀珩來了。待人走近,幾個姐妹竊竊私語,揶揄道:“這不是櫻妹妹未來的夫婿嗎,還不過去聊上幾句?”

當年就是聽了你的鬼話,才鬨這麼一出!

大房的長姐景桐發話道:“皇城重地,都老實點,九皇子病重,你們這般嬉笑成何體統!”

眾姐妹紛紛噤聲,官員們走近後,兩方人簡單行禮後就各自離去。這一世的景櫻自然一點好臉色都不願意留給賀珩,低垂眼眸冷著臉極其敷衍地福身,倒讓賀珩奇怪不已,在平日裡恨不得要撲上來,如今怎麼這般冷淡?突然玩起欲擒故縱了嗎?

忍不住回頭打量這位反常的小娘子,以為會得到她的回眸,結果隻得到她的後腦勺,倒顯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悻悻然轉回頭去,目光竟對上走在前麵的太子少傅鄢時序。

鄢時序冷眼掃過,與賀珩對上目光,賀珩抱拳朝他躬身,他點點頭就當迴應。

賀珩暗道,神氣什麼,比自己長不了幾歲,做了少傅還不是靠著祖上的本事,就因年紀太輕資曆尚淺,纔給個虛職掛著,安排在啟華宮教眾皇子課業,而自己靠著科舉一步一步爬到禦史台監察禦史這個位置,見麵卻還要禮讓他三分。

鄢時序的外祖是當朝右相,說來也是有趣,右相姓左,總是讓大家在稱呼上一頭霧水,乾脆隻稱呼左大人,避免各自尷尬。

賀珩不懂鄢時序看他一眼是何意,而鄢時序卻門清兒,不為彆的,隻因他也是重生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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