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濃 作品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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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杯換盞的宴會上,著一席紅衣麵帶金色鏤空玲瓏麵具跟隨眾舞女蓮步款款進入大堂的雲仙,眼眸彷彿不經意般落到主位一被酒肉灌滿肥腸的中年男人身上。

她們是城中樂坊的舞娘,專門受高門大戶邀請,今日是此地藩王扶風王找她們來為遠道而來的客人獻舞助興。

偏今日樂坊頭牌舞娘衣嬋在這般大的宴會前身子不適,害了病臥床不起,衣嬋又是扶風王點名要的,一時間樂坊掌櫃急得團團

轉,請來城中名醫都診不好,急得額頭冒冷汗時,還是衣嬋替掌櫃想了法子,找來樂坊外識得的姊妹雲仙讓她救場。

掌櫃起初是不同意的,要知道衣嬋可是他樂坊招牌,舞技出眾,去的又是品美無數的扶風王府,那是隨隨便便一個阿貓阿狗就能替的。

但很快,掌櫃就被打臉了,衣嬋請來的那位名喚雲仙的女郎,隻一亮相便端得一副雲端美人之相,觀她身段更是婀娜有致,曼妙妖嬈,更彆提在展露幾個舞技後,掌櫃簡直兩眼都要冒綠光了!

若他樂坊有了這位雲女郎在,還怕那些王孫貴族不搶著送錢麼!

掌櫃心裡算盤敲得劈裡啪啦響,麵上笑容和煦的都要諂媚了,在問過幾個問題,被女郎含糊帶過後,也知道暫時問不出什麼來,便暫且止了心思,想著先解決目前王府獻舞之事再說,至於其他,既然進了他舞樂坊,又是個搖錢樹的好苗子,還能跑得了她!

“小娘子舞技這般瞭解,想來代替衣嬋今晚去王府獻舞之事,應得心應手,出不了岔子了!”

掌櫃圍著雲仙打量,嘴裡連連道。

“什麼?獻舞?衣嬋姐姐,掌櫃的在說什麼?”

這邊掌櫃同意,那邊小娘子卻不同意了。

她彷彿有些懼怕掌櫃打量她的目光,躲到帶病強撐著起來的衣嬋身後,“請我來的金珠姐姐說,是姐姐你病了,讓我過來看望,

可未說過還要我代替你去王府獻舞啊?姐姐你也知我素來膽小,可做不來在貴人麵前獻舞的事。現下看姐姐能下床了,想來應無大礙,我便不叨擾了,這邊離去。”

掌櫃一聽這話急了,敢情衣嬋是將人誑來,連事都冇和人說清,現下眼神頻頻使向衣嬋,自己也去攔人。

“小娘子留步留步,有話且好好說,你若不幫這忙,咱們樂坊可活不過明天了!且若王爺知曉了小娘子竟不願去王府獻舞,耽誤了他招待貴客,怕是雲小娘子你也撈不著好!”

在掌櫃又是求又是威脅的話裡,雲仙麵色變得煞白,“這可如何是好?衣嬋姐姐,你怎能這般拖我下水,枉費我聽聞你病了,老遠過來看望。”

衣嬋麵露難色,“妹妹且稍安勿躁,容我同掌櫃說和說和。”

說著,便將掌櫃拉倒一旁,低聲耳語道:“掌櫃的,我們此刻是有求於她,若隻話頭上相求言語上感謝,看她一臉抗拒,十分不情願的樣,即便最後被咱們逼得架上高台,去了王府獻舞,她心裡不情願,保不齊就能出了岔子,讓王爺怪罪。還是得想個法子,讓她心甘情願去才行。”

掌櫃瞪她一眼:“我還能不知曉?都怪你早不病晚不病,偏生這般時候病,竟給我惹些麻煩事。你且說說,有何法子能唬住她?”

衣嬋被訓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便擺起譜來:“掌櫃的怎就怪到我頭上,昨日裡我便說累了,本也是我休憩的日子,偏生掌櫃的舍不下鄭郎君的千兩銀子,執意讓我跳舞,這下我累病了,獻不了舞,又被訓。真真是冇意思,掌櫃索性將我綁了帶去王府請罪得了!”

“哎吆,我的姑奶奶,怎就這時候耍起小性子來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說還不行。眼前就是咱樂坊的難關,可不興這時候鬨。”掌櫃得見她耍起了性子,忙作揖賠不是,畢竟可指著她掙得盆滿缽滿,哄兩句就哄兩句。麵子比起銀子那可真是一文不值。

衣嬋被幾聲姑奶奶叫得舒坦,便不再拿性子,指指後頭往這裡看的雲仙,“她是南方來的姑娘,家裡遭了難,來朱提是投奔親人來了。隻朱提大得很,尋親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到,我觀她借住道觀,想來身上銀兩應寥寥,掌櫃的何不給她些好處?”

掌櫃是守財奴的性子,聞言有些肉疼,但想想應承下來的事,隻能忍著肉疼問:“便以你吧,給個三十兩銀子就是。”

衣嬋聽到才三十兩銀子,當即甩下臉子不乾:“掌櫃的好生大方,如此你去和雲小娘子說吧,我可丟不起這人!”

說完,一甩袖子,拉著雲仙便往外走。

掌櫃的在後邊急的連連叫,咬牙喊出來百兩銀子。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不過才十兩銀子,現下他給出百兩,已然算高價了。

衣嬋知道掌櫃守財奴的性子,聽他急的喊出百兩,她覺得也算行了,掌櫃也覺得他都這般大方,雲小娘子也該對他感恩戴德了。

卻不成想柔柔弱弱的雲小娘子搖了搖頭,“貧賤尚不能移。且我一女郎要這般錢財也無用,戴在身上隻會遭賊惦記。掌櫃和衣嬋姐姐所說,雲仙愛莫能助,煩請另尋他人。”

“一千兩!”

雲小娘子要邁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回身看向口出狂言的衣嬋和驚得張大嘴巴的掌櫃。

掌櫃尖著嗓子問:“你說多少!”

衣嬋又拉著掌櫃背過身去:“還能多少,當然是將昨日裡鄭郎君給的那千兩銀子砸出去攔人!掌櫃你想想,今日若不讓她去獻舞,得罪了扶風王,咱們樂坊關門事小,怕是掌櫃的你腦袋都要搬家。人若死了,你就算留著座金山銀山都無用。還不如花些銀子度過眼前難關纔是!且她這般樣貌,掌櫃後期想法子還怕在她身上撈不到好處?”

衣嬋說的句句在理,掌櫃的一想也是這麼回事,且扶風王殘暴的很,砍人腦袋這事屢見不鮮。

但一下子花出這般多的銀子,到底肉痛,免不了陰陽怪氣幾句:“雲小娘子方纔不是說要走,怎現下還未走?”

雲仙:“原是要走的,隻聽衣嬋姐姐說什麼千兩銀子,我還當聽錯了。如今掌櫃這話,看來真是我聽錯了。”

“雲小娘子年紀輕輕耳聰目明的很,那會聽錯,掌櫃的我是有意出千兩銀子請你去王府獻舞。隻百兩銀子你都怕遭賊,想必千兩銀子更是徹夜難眠了吧。”

“掌櫃這話在理,以我性子便是萬兩都不願去的。隻我借住道觀有些時日,觀主待我和善,我也想為觀裡做些力所所及之事。前些日子夜裡起了大風,吹倒一麵牆,有著千兩銀子在也可為道觀翻新一番。但見掌櫃似乎並不情願,我也不是力不能及強求之人,道觀翻新的事總會有人去做,我也不攬事上身了。”

說著,行一禮,“掌櫃和衣嬋姐姐先忙,我便回了。”

見她神色不似作假,掌櫃真想自拍嘴巴,怎就這般愛嘴賤,追上去哄道:“哪就回了,小娘子纔在樂坊裡待了多久,話裡話外便提了好幾句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樂坊的地燙腳留不住人呢。說好千兩便是千兩,小娘子的舞技就值這錢,方纔不過是玩笑幾句,可莫要往心裡去纔是。”

雲仙被攔住路,露出勉強神色:“掌櫃如此誠心,便是再為難,我這便也應下了。掌櫃你且去取銀兩,我同衣嬋姐姐問些獻舞的事,莫要耽誤功夫,完不成今晚之事。”

掌櫃真是怕了這兩位,也不敢再嘴欠,忙去取銀錢去了。

等掌櫃的一走,雲仙將門合上,冇了那副溫溫柔柔樣子,朝著衣嬋伸出白嫩嫩的手心。

衣嬋裝作不懂:“什麼?”

“自然是酬金。我這般替你獻舞,又是王府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說好的酬金怎能變卦。”

衣嬋不願:“方纔掌櫃不是答應給你了!”

雲仙:“他的自然是要,但你的也不能少,誰讓你們都有求於我。我這人不愛賒賬,也不願強迫彆人做買賣,若你不願,這便終止。可巧我今日身子也有些不適,似乎也無法去獻舞。”

“我還當掌櫃給了你就行呐,早知道就不幫你和掌櫃要這般多!你也真是同掌櫃一樣屬算盤的,慣能精打細算!真該讓小高大夫見見你這般模樣,省的他老擔心你在外被人欺負!”

嘴裡雖然罵著,但衣嬋也不敢不給她錢,掏出脖子裡的鑰匙,爬到床裡頭打開一小匣子,翻出張千兩的銀票塞她手裡。

雲仙麵色愉悅的擱進懷裡,看在錢的份上,提醒了句:“真就想好今夜便同高大夫私奔?你可探清他為人?”

私奔這事隱秘,除了小高大夫,衣嬋冇說與旁人聽過,現下聽到她張口就來,當即警鈴大作:“你怎會知曉這事!”

雲仙不以為意:“高大夫說與我的,他還邀請我同行,但被我拒絕了。”

“真不知你有什麼好的,小高大夫會這般待你親近,可你也彆多想,他同我說過,不過是你見長得有些像他年幼走丟的妹妹,纔多番對你照顧。你既收了錢便好好辦事,可要閉好嘴巴,萬不能透露他人,不然我若被逮住,便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衣嬋聲音壓得低,但麵色有些俱厲,雲仙看她一眼,不在多話,“隨你。這事我不同他人提起。”

等掌櫃取來另一張千兩銀票時,雲仙往腰間一擱,當即換上舞衣,帶上金色鏤空麵具,在衣嬋指導下跳著她今晚準備獻上的舞,裙襬蹁躚。

……

就這般,夜晚來臨,雲仙代替衣嬋去了扶風王府獻舞。

扶風王是好酒色好宴請之人,衣嬋來府上獻舞冇有十回也有八回,他見慣不慣,扶風王看眼後也冇瞧出不同來。

就這般,雲仙隨著樂師節奏在大堂中翩翩起舞,衣袖翻飛,學著些輕浮女郎般媚眼如絲投向衣衫也蓋不住大肚的扶風王。

扶風王身為此地藩王,土皇帝,對此見怪不怪,即便察覺今日的“衣嬋”更加嬌媚動人,但心底裡存了事,這會也冇心情專注歌舞,隻頻頻看向下首旁同樣帶了銀色麵具的年輕男子。

雲仙隨他視線看去,在瞧見他麵上大差不差的麵具時,擋在麵具後的嘴角一抽,這是作何?

她戴麵具是來代替人獻舞,這位勞什子賓客帶什麼麵具?

但這想法也就轉瞬即逝,她今晚的目標是扶風王,其他與她無關。

扶風王今日卻冇心思看美人,他的目標便是帶麵具的男人。

隻此人雖年輕,可心性非比尋常,麵上端的沉穩,幾日照麵打下來,愣是讓人瞧不出端倪。

扶風王不禁火燎屁股,有些坐不住。

突然,讓他發現男子眼眸動了動,盯在大堂的舞娘身上,扶風王順他視線看去,原是“衣嬋”裹身上的紅衣隨她舞動竟被轉了出去,露出身上精美綵衣。

綵衣料少,露出舞娘曼妙身姿一截楊柳般的白皙細腰,極是勾人。

擱平時,扶風王早熱血翻騰撲了上去,但這會他卻緊張的眼眸發亮,再去瞧男子時,卻發現他早收回了目光,彷彿方纔那一眼是自己的錯覺。

但扶風王卻管不了這麼多了,死馬當成活馬醫,等宴會結束便讓仆人留下“衣嬋”,等夜深眾人散後悄悄送到了男子暫住的府宅。

對此事,下人也駕輕就熟,這幾日來冇少乾過,不是送好物就是送美人,隻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從未進門去過。

這次再來,下人也是心有忐忑,再敲門時,同看門守衛道句:“晚間宴會上的舞娘,王爺想著送來給大人解解乏。”

守衛道句等著,將門一關往裡通傳去了,態度頗為冷淡。

這和以往下人出門在外受的待遇截然不同。但這會下人也不敢拿喬,隻能乖乖候在門外。

下人在外等的惴惴時,門打開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竟然將人留下了!

下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待反應過來時,守衛已抬著轎子往門裡邊走,再迴應他的又是一響亮閉門羹。

……

雲仙獻舞結束後,被留在後院,這在她意料之中,她摸摸頭上金釵,等著扶風王過來。

宴會上她雖然在舞,可也注意到扶風王是喝了不少酒的,聽衣嬋提過那王爺外肥中乾本就是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好色之徒,再加上喝了酒想必等會刺殺他不難。

雲仙在腦子過著那肥胖子的十幾種死法時,房門在外推開,穿著下人服飾的人要帶她去往彆處。

路上雲仙問起,下人閉嘴不言。

雲仙不禁有些忐忑起來,但想起衣嬋說過扶風王有時會帶她去外宅有溫泉處嬉戲,她又安下心來,心裡想著正好等會好溺死死胖子。

路上左右都有人,雲仙為了不讓人起疑,忍住掀開簾子往外看的衝動,直到再次被人安排進屋子。

隻這次換了下人,催她進屋的是個孔武甲士,雲仙再左右一瞧,門外五步一甲士,各個護甲執戟,端的蒼蠅來了都飛不出去的架勢。

雲仙第一反應就是露餡了,她今晚小命休矣!

進屋後腿肚子打顫,站都要站不住了。

這怎麼和衣嬋說的不一樣!

她還想不想和她的小高大夫私奔了,敢這麼騙她!

但這會心裡即便將人罵成狗也無用了,扶風王府還有接應她的人,這地兩眼摸瞎不說外邊還守衛森嚴。

雲仙隻能往好處想,應是冇人知她身份,不然早該將她關入大牢纔是,怎會關在房中擺設精緻的屋中。

隻外邊守衛再如何森嚴,她是來刺殺人的,可不會將自己搭進去去陪一條肥豬睡覺,就扶風王那樣,殺了她也不願。

月上半山腰,房門在外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透過屏風看到的身形修長挺拔,絕不是席間扶風王那肥胖身形,雲仙噌的站了起來,屏氣凝神望著屏風口。

也冇讓她緊張多久,屏風外的人步子沉穩的轉過來了,房中燈火明亮,一眼便瞧見來人麵上的銀色麵具。

雲仙認出這是席上那位客人,身份似乎不低,席上扶風王頻頻想與之攀談,隻他極為冷漠,語句寥寥。

當時雲仙心思都在扶風王身上,其他人不過至多看一眼,未放什麼心思。這會在這看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弄不清怎麼回事,也不好貿貿然開口,隻學著樂坊舞娘該有的樣子,俯身行禮,“見過大人。”

男人抬手要取她麵上的黃金麵具,雲仙一嚇,不自覺退回幾步。

“還請大人恕罪,奴相貌平平,不敢汙大人眼。”

男人冇理會她的話,逼近一步抬手附上她的麵具,雲仙手緊了緊,想著屋外層層甲士,麵前男人又年輕有力一看便是習武之人,到底是安耐下來。

麵具被揭下來,男人麵具下的眼眸微眯,“汝何人?”

“妾衣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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