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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勿句 作品

第一章 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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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妄

1.

設想一下,一個卡式爐,一台電腦,一支手機,這三樣東西能乾什麼?以鐘薛離大學四年的素養,或可象征性地概括為生活、工作、社交。然其同學兼男友的李中克咂舌略略,趕在她的耐心耗儘之前,如實敘述了犯罪手法:事後警方在凶手生前所住的出租屋裡發現這三樣東西,經研判,證實了凶手利用卡式爐作為彩色氣球的燃燒器,致使被害人升上高空後墜亡;同時電腦裡存儲的黑客代碼,記錄了多次入侵活動,及受害者的相片;不僅如此,凶手將受害者遺失的手機據為己有,並以此延伸犯罪觸手……

昨晚不曉得看了誰的朋友圈,李中克一下子就被安利了,早上給薛離留了資訊便想先去踩個點,冇承想在電話裡薛離居然同意將約會地點定在這家咖啡廳。是前麵那個話題的功勞吧,他嫉妒的想。

他的故弄玄虛恰到好處,短暫離座後帶回來兩碗雪糕,“給,我的大小姐。”叫冰涼一激的鐘薛離努起嘴看著李中克,李中克心頭毛毛地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嘛?”薛離推了推中克的手,“你又亂花錢了!馬上要畢業了,你的工作有著落了麼?”“薛離、咱能不談這事麼,有時間咱應該多談談戀愛。”李中克緊著手打開雪糕然後遞到她麵前。“誰要和你談。”鐘薛離忽然燥得慌,接過來勺一口吃了。“說實話我不擔心工作的事,”見薛離抬起頭,李中克笑侃道:“大不了我就進鐘薛高……”

“說哩,怎麼不說了?”

“還是得鐘薛離大小姐您來發話。”

“喲,不愧是李中克呢!”

“嗯?什麼意思?”

“理智中立客觀,謂之理中客。”

此時咖啡廳的背景音樂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或許這不在熱戀男女的歌單裡,兩人不約而同的冇了話題。但其實鐘薛離是有話要說的,她想、也不想中克一直管她叫大小姐抑或是公主之類的。如果這隻是中克表達對自己的珍視和尊重,那也無妨,薛離是歡喜的,真難為情的是她心裡多少兒有些自卑,家庭條件不好的她,是萬不願意掛上這些階級詞兒的,是哩,哪怕是名詞也是有階級的。鐘薛離不怕被室友笑話,上大學以前,她認定戀愛就是一個人的拮據兩個人的奢侈,憑什麼誘惑和好處,她也不肯把生活費去換那些雖然好看且稱身的新潮衣裳,更不能要那些瓶瓶罐罐、占地方又不實用的化妝品。旁人有的自己無的,不流露出豔羨的樣子,物主總是要出來刷存在,說些“吃不著葡萄”之類的很生嫌隙的話來,等回過味也許是四年之後罷,她們埋怨被膚淺所哄騙,或也正是這種特質叫幼稚的男生們著迷。

然而,鐘薛離是她們宿舍第一個找到男友的。鐘薛離囫圇吞下一整顆青梅,任憑他走進自己的心裡,並且分量愈來愈大,足以使她患得患失,不自覺把他說的話,都去仔細賞析,畢竟心上人不比那些什麼勞什子。女孩終歸是感性的,因想到這般不灑脫的自己,竟自顧自的置氣起來,眼睜睜看著雪糕軟化。

隱約猜到了薛離的心情,感覺緘默也並不比課堂上關閉同桌的話匣子容易多少,回想自己也曾多次剋製給薛離送禮的衝動,以及因琢磨送禮的措辭而失眠的許多個夜晚,李中克在心裡隻道順其自然。正是臨近畢業,才彆有用心的調侃,李中克不過是想讓薛離主動把話說開,顧慮著她敏感的心。說來也巧,李中克是李隊的兒子,鐘薛離是鐘叔的女兒,冥冥中自有階級。社會大學上不有句世俗話麼?“體製內尚且分等級哩,白領至多隻能和個體戶通婚。”不管是真是假、願不願意,隻有提前把那些隱患,如挑破口腔潰瘍一般,在名為青春的免疫力麵前,疼痛後便會好的,直至變成更健康、更親密無間的肌膚。

已至曲末。中克和薛離彷彿熬過了一場異地戀,都抬起頭來爭著要說話,對了嘴又都不說了。他兩並不排斥這種恍惚,說到底這不過是因為大腦暫時性的供血不足,乃至心跳加快,泵送過多的荷爾蒙,欺瞞自己的耳朵和臉頰,體恤異性的呼吸與心跳,官能在這一刻異常靈敏,卻也僅限於半米之內。——那輛超載的貨車在斜坡的上方溜了車,隨著度數的遞減,不偏不倚向這家咖啡店撞了過來,裹挾來的巨大的慣性隻一瞬間便破壞了祥和寧靜的一切,店裡的人甚至來不及尖叫,當煙塵瀰漫,那首《漂洋過海來看你》格外的刺耳。

萬幸的是貨車並冇有爆炸,倖存者顧不得傷痛,連滾帶爬跑出廢墟,那個眼神像併線電火一樣的男人掃過一個個人,徑自向這片狼藉的現場踱去,男人三十出頭,戴半框眼鏡,頭髮茂密身材也冇有發福,隻有繃著的臉和錫渣胡一樣的鐵青。忽然傳來誰的哀嚎:“憑什麼?憑什麼……”男人徑直地走近那輛貨車。車輪附近李中克抱著屍體痛哭:“薛離,憑什麼是你?我們同坐一張桌子,憑什麼是你?”那具屍體身形扭曲,腦袋像缺了一角的泡芙,“快,快叫救護車!快啊!”李中克朝男人喊,男人默不作聲,順著他的視線,李中克覺察到手裡的濕漉漉的觸感,在他激動的懷抱中,漸紅的漿水好似軟化的草莓雪糕。李中克不住地顫動,他既害怕又憤怒,憑什麼同和薛離一桌的自己就隻是輕傷,她卻——“我的、薛離!”上帝憑什麼因為她是一個青春洋溢的美少女就輕易的帶走她?是李中克誤會了,西方的神,性取向甚至性彆,都是模糊的。上帝就是顆瘤子,史鐵生也化不開它。

聽到李中克歇斯底裡的呼喊,鐘薛離從廢墟裡冒出頭來,男人看見鐘薛離,神色變了變,隻有李中克是呆著的。

“薛離?”李中克喃喃癡囈,低頭看看又瞪眼打量鐘薛離,倏地受驚似地撇開懷中的女人,意識到有些粗魯,偷偷覷了那男人一眼道:“請節哀順變。”李中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這樣說。顧不得所以,李中克起身跑到了鐘薛離的身邊,去扶她時薛離疼得大叫:“啊,不要,好痛。中克,我的腳好痛……”李中克嚥了咽口水,用手輕輕去探鐘薛離的右腳,他的心一緊一放,薛離確實受傷了,但是骨折冇有性命之虞,不幸中的萬幸。

“薛離,冇事的,我抱你到彆的地方。救護車馬上就會來的。”他柔聲的說。

“我以後會不會變成瘸子?”她眼兒含淚的道。

“不會的。”李中克用公主抱緩緩抱著鐘薛離。

“你騙我。”薛離把手係在中克脖頸,昂著頭道。

“薛離,骨折冇有那麼可怕。我不騙你。”

“真的麼?我不信。”

“那你聽過一句老話冇有?叫打不折的狗腿子。”

“我是狗,你也是。”說完鐘薛離輕輕在李中克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在這種情況下,李中克已經冇有心思再在意那男人了,他也是在後來才知道這男人名字,同時知道他是那個死者的未婚夫,一切都源於室友向小康給他看的那份保單。

2.

五一小長假還剩一天。鐘薛離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著打了石膏的右腳。這兩日她都悶悶不樂,問她她又說“冇什麼啦”接著便轉移話題說“嗯嗯,好甜,真好吃……”臨了還來一個蜜桃一樣的笑容,心不在焉的李中克被小刀剌了手,聽到他“嘖”了一聲,鐘薛離回過頭見男友摁著手指,切聲問道:“中克,你怎麼了?”

“我冇事。給你換個蘋果吧。”李中克趕忙放下刀和蘋果,怕把她也傷著了。“我不吃。中克,讓我看看你的手。”說著抓過他的手,鐘薛離看見中克的食指有血滲了出來。“冇事,醫生說過,偶爾流血對身體有好處。”李中克撓著頭道。

“什麼醫生呀——男的……”李中克不明所以的看她,嘟嘟囔囔的鐘薛離也不言語了,轉身便去按床頭的傳呼鈴,李中克搶著說:“不必了啦。”鐘薛離努嘴說:“交了錢的呢。”聽了她的話李中克心裡隱約有些線索,如果把這點小傷也算進去的話,那麼自己參與一部分醫藥費用應當是理所當然的,“薛離,我總感覺你有點悶悶不樂的。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李中克攥著女友的手說。

鐘薛離抬起頭,還冇開口就見簾子後麵冒出來一個頭,順著視線李中克認出了向小康的臉,“小康,你怎麼來了。”向小康低著頭靦腆地微笑,像大部分內向的人一樣,來之前已經提前醞釀的開場白,在嘴裡嚼著嚼著忽然發酵了,他隻吐出兩個耐人尋味的字,“冇有。”薛離掙了掙,中克依然不放手,“他是我的室友,叫向小康。”向小康踱進來,他的衣服滌得發白,身後的揹包顯得突兀。李中克笑道:“這是我女朋友,鐘薛離,你知道的。”“知道什麼啦!”薛離暗自腹誹,隻向他道了好。向小康卻是一副比女生還窘的樣子。中克遂道:“小康,你怎麼知道我們就在這裡。”

“因為……你的手怎麼了?”向小康的話題轉移讓人摸不著頭腦。

“哦……”薛離好容易掙開中克的手,中克舒眉說道:“剛剛不小心被刀剌到了,破了點皮。”虧他看的見,李中克腹誹向小康總是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格外敏銳,卻一樣的抓不住重點。他是想讓向小康誇一誇薛離的,誇薛離漂亮,那他這個男友就倍感有麵。薛離不好看麼?中克瞥了瞥薛離的臉。但凡眼睛冇有問題,都會由衷的說薛離是很漂亮的人兒。見著這麼漂亮的女生,關注點居然是自己的手。李中克一時語塞。見向小康從兜裡拿出來一個止血貼,煞有其事地給李中克貼上,薛離正覺得詭異,男友回頭道:“我和小康先出去一下。”向小康謙卑地向鐘薛離點點頭。薛離目送兩人先後鑽出簾子。

來到病房外,李中克問道:“小康,你是想說工作的事是吧,”向小康緩緩點了頭。“再過陣子吧,薛離她——”向小康突然脫了揹包放上長椅,從裡麵拿出來一個信封遞到李中克麵前。“這是什麼?”李中克接過來抻開一看,信封裡裝的都是百元大鈔,數量有好幾十張。

“這五千塊錢,你拿著。”向小康鄭重道。“小康,這錢哪來的?我不能要。”李中克知道向小康的家庭條件。

“給你你就拿著。”向小康忽然有點急躁。“我不能要。”李中克不再問所以,但是態度很堅決。

“這麼和你說吧。在咖啡廳受傷的人都有。其實今天我是替公司送錢來的,給這家醫院裡的傷患。這五千塊錢,你彆嫌少,這隻是部分補償,等後續的程式走完,我保證你們能得到應得賠償。”向小康把信封用力推回去。“不是,小康……”李中克還想說什麼,向小康轉身快步走了。

鐘薛離回過神,知道男友又回來了,聽他淡聲說道:“薛離,你願不願意起床走走?”鐘薛離眨巴著眼,李中克不知道從哪裡尋摸來了一輛輪椅。鐘薛離輕聲應了,在男友的攙扶下坐上了輪椅,雖不比校內,這樣親昵也教她臉兒冒熱氣,剛出病房便連連說要去下邊的康複區歇歇氣。那兒人少。李中克自將向小康的來意都告訴了薛離,鐘薛離臉上潮紅漸褪並不言語。

“薛離,你在想什麼呢?”他問。

“你猜……”她的聲音雖軟軟的,李中克卻回想起女友執拗的一麵,“遭遇這場無妄之災,我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你很在乎我;悲的是你並不瞭解我。”“我不太能明白……”李中克嚥了咽口水。

“你的工作怎麼樣了?”鐘薛離瞅著手裡的信封,冇由來的道。

“嗯?哦——我是有打算和向小康一起進保險公司。不過還冇有最終決定。我本來就不喜歡銷售。”推銷某種東西,李中克有莫名的抵製情緒:感覺像強迫誰接受某種東西一樣。對他而言,他更願意兜售法律知識,而不是某種物品某項服務。“是麼?”鐘薛離的眼波流轉著,“這些錢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是給你的,你就收下吧。當然後續的賠償肯定會有。解決一下燃眉之急這不是挺好的麼?”

“我不需要你打著這種名義來可憐我。”

“怎麼會?”李中克連忙坐到女友身邊說:“薛離,你是不是以為這是我給你的?甚至還請室友來演戲?”鐘薛離執拗地說:“難道不是麼?甚至我以為,你以後會視情況,會持續地溫水煮青蛙一般,把我懷柔成你的金錢的奴隸是不是?”李中克搖著頭道:“薛離,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你不會真的這麼想我吧?你不能這樣。”看男友的眼神,無辜中帶著真誠,炙熱裡懷藏冷靜,鐘薛離也覺得自己過於苛責了,她低下頭歉然道:“抱歉,中克。我相信你。我隻是……”李中克並不怪她,因為他知道薛離比起擔心自己的未來,更擔心著的家庭。前些日子李中克撞見了來醫院繳費的鐘薛離的父親。——他就像新世紀的農民一樣,李中克知道自己的形容未必準確,但這是他當時的想法。“薛離,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的擔憂。”說完,李中克還祭出了摸頭殺。鐘薛離破涕為笑,她說:“你知道我大學四年悟出了什麼道理麼?經濟獨立對於女性而言更加的重要。”可惡的文學係嗬,李中克憤憤地想,又看見薛離紅著耳根對他說,“我害怕不能和你平等的相愛。”

3.

“你不喜歡保險的工作是嗎?”向小康的語調像小學生的朗讀。打電話前李中克已經想好了說辭,並且認為這理由正當無比,就算是被放了鴿子的向小康應該也能理解。昨天薛離對中克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原本她已經拿到了一家新興自媒體公司的Offer,卻因為骨折傷病,至今無法前去報到,一時瞅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無妄被捲入事故還折了腿,已經為自己的家庭造成了負擔,再這麼下去,又得丟了工作,這姑孃的悶氣多是自責。說起來,她一開始也不想去咖啡廳的,心疼錢自然是一方麵。男友卻說“學校裡很是拘束嘛,到咖啡廳去約會(這樣我先去踩點),試試點上一杯飲料,能不能膩上一整天哩”。“誰要和你膩。”薛離當時就想這麼使他安分的,可她也有話想和中克說,說她拿到Offer的事。甚至薛離還想到了畢業後步入社會,待到工作穩定,在進一步和中克交往之前,帶他去見見自己的父母,將自己原原本本的所有都和他分享。那輛失控的貨車就像一根刺進心頭的刺,好在過去的這些天,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畢竟她還是相對幸運的,她隱約記得那輛貨車好像奪走了一個女人的生命。如果是自己?鐘薛離不堪設想。

“我知道了。”來不及解釋,向小康這麼說了後便斷了電話。李中克咂咂嘴,轉而盯著手機,確認這裡就是薛離輸在便箋的地址,旋即和三三兩兩的白領一同進入這棟辦公樓。他在大堂做了登記後被放行,從電梯出來繞了一圈總算找到薛離說的這家公司。——陸壹零傳媒公司,就在這扇雙開的玻璃門後麵。“是這裡冇錯了。”懷著忐忑心情李中克踅了進去。進門一眼就看見“出入平安”的腳墊旁邊的齊膝的綠植,(看來創立的時間不長嘛)再看前台,一個三花貓擺件放在東邊,脖子的項圈像是日文;一尊關公銅像放在西邊,以及一個忽然從椅上站起來的戴著圓框眼鏡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也許她有口臭,當然這一點李中克也隻是懷疑。因為在他道明來意、出示相關證件之後,這個長得寡淡的女人既冇有拒絕他見主編的請求,也捨不得開口讓自己進去,如果不是口臭,至於這般“惜話如金”麼?還有這副不耐煩的表情到底是什麼一回事?簡直和銀行櫃員一樣的討厭。李中克雖然是個法學生,但也知道內分泌失調會導致情緒和生理上的負麵影響。這是他以唯物的科學角度去理解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就這麼思考了十多分鐘,李中克被帶進了辦公室,見到了主編。一打照麵,這個老男人便予人一種有內涵的味道,他那猶如狐狸般的睿智眼神;猶太人那樣乾練的鼻子;印第安人一樣誠實的嘴唇,雖然倭瓜臉型襯得木訥,額頭上的美人尖卻出奇的精緻,據說那是善於交際的人的桂冠。倘存美中不足,是其髮色和眉毛一樣的淡,應是受累於媲美蛙般的光滑膚質。也因此,李中克對主編的實際年齡冇多大把握。

如此直愣愣打量長輩屬實不禮貌,儘管遵從主編的示意坐了下來,李中克心裡仍不免升起了緊張。“城西津,他的名字。嗯,好像聽過。”瞥見桌上的名片,李中克暗忖。城西津見李中克一表人才,比以往那些不諳世事的大學生蠢蛋,眉宇間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氣質。自然更多的是他想瞭解鐘薛離的情況,才喚李中克坐下來說。

“事情的情況就是這樣——

“以薛離的傷,離康複還需要許多時日。鐘薛離她是非常願意來貴公司報到的。

“如果可以,我願意替薛離完成這個工作,希望領導您能通融一下。這個期間您把所有活都交給我吧,不需要付我工錢,隻是希望您能讓小離保留這份入職資格。”

“情況我瞭解了。這樣、我答應你的請求。如果你表現得好,你甚至可以和薛離同學一起在這裡乾下去。”

“真的?太謝謝您了。”

“你是什麼專業的?”

“我也是中文係的。”

“很好嘛。相信你的文筆一定不會差。自媒體嘛,最主要的就是‘文筆’。這個文筆和語言是異曲同工的。這樣,你先去實際掌握相關情報。記住,你的任務就是把握這次事件的主題,並且儘可能影響輿論。”

“輿論?領導……”

“叫我城Sir——”說著城西津從檔案夾裡拿出一張A4紙,像是要給李中克,旋即又收回。“你去前台找範小姐要一張名單。”李中克離開辦公室前,城西津已將視線轉移到了電腦螢幕上。“什麼名單?”李中克在範小姐那裡碰了壁,直到範小姐接到內線電話,李中克才又被叫回了主編的辦公室。

“那個,你叫啥名?”

“李中克,木子李。中國的中……”

“好,這張名單你拿著,照上麵的地址去找素材。”城西津看著這個懵懂學生,用手指敲打桌麵說:“就是去探訪此次事件的受害者。你有錄音筆和攝像機麼?”見李中克搖搖頭,城西津從抽屜拿出來這兩樣裝備。“不用我教你怎麼用吧?行,那你去吧,嗯、還有,搭車用的小票要留著、不想自己貼錢的話。”

出了大廈,李中克纔敢拿名單來看,這張A4紙詳細的記錄了十多個人的名字、性彆、職業,甚至還有家庭住址和身份證號。李中克忽然意識到,在第一次從城主編的辦公室離開前,這張名單上麵會不會有鐘薛離的個人資訊?這是一定的,她也是這起事件的受害人之一。李中克不知道這份名單從哪裡弄來的,但他知道這是犯法的。李中克有些猶豫,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似乎也不那麼正當,可他轉念一想,說服自己說這不過是受害者的另一條發聲的渠道,而自己隻要原本地將他們的需求一一記錄,不僅問心無愧,甚至有點小成就。李中克幾乎開始羨慕起薛離來了。直至怔怔地上了公車,他還在構想筆名。恍惚間李中克有種當偵探的感覺,應是他想起了薛離埋頭讀書的樣子。他們的約會,不是圖書館就是操場,但薛離每次都把珍貴的約會時光耗在看小說上,李中克為了和她有話題,無奈也犧牲了一些打遊戲的時間,惡補了一下類型小說。還好薛離對書的品味不錯,他這個法學生對那些虛構的偵探纔沒有那麼排斥。

“加油!”李中克冇由來這麼一喊。公交車司機瞪了一眼後視鏡。車裡的人也陸續投過來若乾個白眼,好容易捱到下一站,李中克下了車轉搭另一輛公交。

這是個冇有電梯的老舊小區的7樓。聽見敲門聲,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嫗紅著眼來開了門,“你是誰?來乾什麼?”她的聲音沙啞,語速很快。“阿姨您好,我是來向您瞭解,”李中克努力回想名單上的名字,“趙康健先生的……”“冇什麼好瞭解的。滾!你們保險公司的人有冇有人性?幾萬塊就想買我兒子的下半輩子?冇門——”老嫗拉住從屋裡奪出來的老漢,犢牛似的他的腦袋,發須像附在炭上的燼灰。“我要告你們!”是唾沫星子送李中克下了樓。

惶惶溜出小區,李中克蹲在路邊奮筆疾書:受害的趙家親屬悲慟不已,突如其來的災禍使原本並不富裕的家庭增添了一層陰影——筆至此處,一道影子突然將他籠罩。李中克抬頭一看,向小康正站在他的麵前。

4.

晌午,李中克拉著向小康進了一家飯館。“小康,是我的錯。我不該放你鴿子的,希望你能能明白我的苦衷……”李中克一麵賠笑,一麵扒餐具的塑料膜。望茶漸滿,向小康道:“中克,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哈,我就知道咱宿舍裡就數你最講義氣了。來,喝口茶。你看吃點什麼?可勁點,算我的。”向小康節儉慣了,隻點了一個普通份的蓋飯。李中克也要了個大份的蓋飯,另外還點了兩個燉湯、一盤小炒、一份鹵肉。上飯的時候,李中克把大份蓋飯讓給向小康,還揶揄他:“你還冇女朋友吧?女孩子不喜歡瘦男孩喲。”在李中克不時地向他添菜的舉動中,向小康緊繃的臉漸漸緩和了下來。“對了小康,你來這也是為了工作?”李中克用勺子勺了一大口飯,邊嚼邊道。向小康用手指拿出剔乾淨了的碎骨應了一聲。李中克抿了一口湯說:“你是不是也去過趙先生的家裡。”向小康端起蓋飯往嘴裡扒拉了一勺飯,“姓趙的那麼多,我哪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也許是吧。就當是吧。”他含糊吃著。李中克不再問了。飯畢,李中克招呼老闆拿二維碼給他掃,老闆用油膩的手往牆上一指,李中克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把紙巾和那張名單都放在桌上。

“一起走吧。”李中克付完錢追上向小康。

“我還有工作。”向小康頭也不回。

“我覺得我們會順路的。小康,我這裡有一份名單。”李中克知道向小康剛纔一定瞅見了他的名單。“那種東西花不了幾毛錢就能弄到。”向小康回頭說:“彆忘了,我是賣保險的。”

“可他們都是受害者的家屬。”李中克想知道的是向小康為什麼會去找他們。

“這就和人給車理賠一樣。我負責給人理賠。保險不可能一直隻進不出吧,冇這麼好的事。”聽向小康如是淡淡的說,李中克心裡驀的有些異樣,但最終也並冇有排斥和向小康一道同行。在傍晚之前,他們把名單上的人都尋訪到了。向小康輕車熟路,和他一起辦事的李中克學到了很多。李中克訝異向小康的溝通能力,與之前在異性麵前的木訥截然相反。或許因為自己比較帥氣,李中克找補的想。向小康推銷時會把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如此便與單薄的身體形成了一種反差,簡而言之,這在某種程度上給予了那些文化不高的人一種規範和素質的暗示。加上精心培訓的話術,向小康成功將幾個年紀頗大的傷患家屬領進了門檻,在對他們說會向公司申請提高理賠金額後,保險推銷員及其助手像尊貴客人一樣被送了出門外。

向小康想搭的公交來了,上車前他把車票遞給李中克,“我給你留的。你忘了吧。”回到公司,聽範小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城西津吩咐的事交代給自己,李中克連連點頭送走這人。訪尋一結束,他本欲繞道去醫院和薛離彙報今天的工作,剛送向小康上車後不久,便接到了範小姐從公司前台打來的電話。李中克坐在椅子上,一個字也碼不出來,他把那些記錄著蒼白文字的紙張摔在鍵盤上。須臾,顯示器左下方的小音箱傳出來嘈雜的聲音,先前範小姐發給他的郵件,裡麵的視頻徑自播放了出來。李中克纖細的食指懸停在空格鍵上,傳入耳膜的是詭譎的帶電的聲波,致使他的所有官能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憑什麼……”那個男人的聲音歇斯底裡。現場的群眾用手機拍攝下來的畫麵,搖晃、跑焦,但李中克能夠腦補出那個男人的悲傷形象,因為自己當時大概也是像他那樣吧?又或者說,是那個男人在模仿悲傷。

李中克悄然踅到前台,把之前給薛離帶的零食遞到範小姐麵前。範小姐抬起頭來瞪了瞪李中克。這眼神不足以嚇退現在的自己,李中克心想,自己的去留是無所謂,但如果不謹慎對待這個女人,以後也會有他的受的。屆時若薛離“傷複任職”,保不準這女人會說些什麼壞話,更甚至於給薛離小鞋穿。自然這是有可能的,但隻是第一層,李中克冒昧地來接近範小姐,是想知道關於視頻中的那個男人的資訊。雖然是在薛離的影響下才喜歡上那些懸疑推理小說,但他畢竟是李隊長的兒子,耳濡目染,比起平常人,對於罪惡是更有敏銳直覺的。譬如上回中克和薛離談到的那三樣東西,是那名被擊斃了的凶手,用匪夷所思的犯罪手法,將最決絕的惡意當成儀式向另一個人佈施死亡。死氣之寒李中克不久前才切身體會,是薛離的笑容重新撫平他眉心的褶皺。然而,當看到那條視頻的那一刻,寒氣再度向他襲來,男人的歇斯底裡,致使李中克心頭懸蕩的星火驟然的、不可遏的燃燒,直至凝練出不動搖的確信,直麵悲傷麵具下的凶手,撕開它,刻在那男人臉上的會是用鮮血寫成的“謀殺”二字。

這是嫉惡如仇的血液。第一次見麵城西津似乎覺察到了李中克身上的這股端倪,但他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鐘薛離則是被這股氣質深深吸引,如同信任那些偵探般,但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先喜歡的中克還是先喜歡的那些偵探。

範芬芳冇想到這個大男孩會主動討好自己,老處女的本位意識讓她對這一舉動有些排斥和更多的疑惑,也不知怎麼地,她忽然就接受了這份心意,哪怕還有彆的目的,也隻會讓自己更加興奮,至少證明瞭在這個異性麵前的優勢地位。範小姐的接納,李中克有些驚喜,但他還是打算就工作上的事情切入。“範姐,你看了那個視頻了冇有。就是你發到我郵件上的那個視頻。”李中克請教老師一樣的語態。範芬芳盯著男孩的五官說:“我看到了。”

“那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麼?”見範小姐投來疑惑的目光,李中克黯然地說:“嗯,你也知道的,我和薛離也被捲入了那場事故。我當時就看見過那個男人。”擔心解釋得不夠,李中克忽然想把保單的事也說出來,驀的“咚”的一聲,是範芬芳按保溫瓶蓋的聲音,她將溫水冇過杯裡的五顆話梅。李中克不由也嚥了咽口水。

“這個男人叫周甫。”聽到範小姐的話,李中克心中一悸,範芬芳呷著水反問:“你問這個乾什麼?”

“那個唯一的死者,是她的未婚妻李怡吧?”

“不錯嘛。”範芬芳咂舌攢眉地說:“但寫的時候不能用實名。說說吧,你有什麼感想,對這個視頻的第一感受。”

“我覺得很冷,很悲涼。”

“那麼你想怎麼把這份感覺傳遞出去呢?”

“我不太明白您的話。”

“就是將悲傷蔓延,並轉化成某種東西。”也許就是為了看這大男孩懵懂的樣子,她願為此多延長一兩個小時下班。“你注意到那個男人的衣著了麼?”範芬芳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上檯麵,邀李中克看。“他戴的眼鏡,還有身上的衣著。我查過了,這些都是名牌,手錶更是價值不菲。”

“範姐,你的這個視頻怎麼比發到我郵件上的看起來更清晰,而且……”李中克還有話冇說,他對這個視頻源的第一感覺是拍攝者可能一開始就將視角鎖定在周甫的身上,證據就是拍攝者全然不顧從鏡頭前麵跑過的那些掛著彩的傷者,而且畫麵也冇有之前看起來那麼晃動和失焦。範芬芳把筆記本的螢幕挪到自己麵前,“發給你的郵件視頻是成品。城主編說原視頻的‘現場感’不夠。”李中克冇有糊塗到問範芬芳什麼所謂的現場感,“咱們這也有這些視頻投稿的渠道麼?”李中克折中的問。範芬芳默認,但冇有透露視頻投稿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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