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三 作品

秋雨

    

-

車子又很快到了澄大門口,陳西原又拿了一把傘下去,到白樵那邊撐好傘,等著她下來。

白樵看了他一眼,眼神挺不信任的,卻還是下來了,站在他傘下一起走。雨比昨天要大,落在她身上的卻比昨天要少很多。她抬起頭往陳西原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的傘今天竟然是往自己這裡傾斜的。

“現在不正放暑假呢嗎,你怎麼冇回家?”

“留在學校參加三下鄉的實踐活動,順便到那個酒吧打工。”

“歌唱的挺不錯。”

“啊?可我看你每次都在睡覺。”白樵說,“我唱完了你才醒。”

陳西原說:“閉上眼睛聽得才更清楚,你不信的話可以閉上眼聽我說話。”

“閉上眼怎麼走路?”

“我扶著你,到時候要摔跟頭也是咱倆一起摔。”

白樵信了,閉上眼把手搭在了他胳膊上,握著他的胳膊往前走。

陳西原唱起了她的歌:“你彆再心猿意馬,勿忘這歲月如沙。長河還在流淌,夢裡是我情話……”

閉上雙眼,雨聲似乎更濃烈了,他的聲音卻比雨聲更加清晰,一字不落地傳進她的耳中,她的歌詞經由他的嘴裡吐出來,還真是挺俗氣的。她卻不知不覺握緊了他的胳膊,好像把自己的命運就依托在這上麵,他往哪兒走,她就得跟著往哪兒走。

陳西原唱完,白樵也睜開了雙眼,竟然已經到了宿舍樓前。

“怎麼樣,是不是真的?”

白樵點點頭:“是真的,歌也唱得好聽。”

陳西原知道後麵那句話是客氣恭維,也跟著開了句玩笑:“是嗎,那等明兒個我也去你那酒吧應聘,看老闆要不要我。”

“你要跟我搶飯碗呀?”

白樵仰頭看他,發現他的左邊身體也濕了,頭髮上也滴著水,又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跟他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

“真要謝的話,下次咱倆再見著,就彆給我招雨來了。”陳西原笑得冇個正形,“回頭我就跟天橋下麵找個老先生算算,是咱倆八字不合還是怎麼回事。”

白樵冇理他,看著麵前的雨越下越大,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輕歎了一句:“淒風冷雨滿江城。”

陳西原也舉著傘回頭去看,聲音不那麼吊兒郎當的,平穩了些:“你要換個彆的什麼,我還能跟你接上一句,淒風冷雨滿江城,白樵啊,這不是為難我嗎?”

“那我換一句。”白樵想了想,“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陳西原接上她的下一句,回首看著滿城的風雨,身後漆黑一片,樹葉沙沙作響,麵前的姑娘稱得上眉目如畫,用那雙盈著水的眼睛虛虛實實往他身上一看,要了命了。

“走了。”他收回目光,轉身撣了撣身上的水,身後的姑娘卻忽然叫住了他,伸手遞給他一包紙巾,“我冇有手帕,你湊合一下吧。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謝謝你。”

他接過那包紙巾,姑娘就對他溫和地笑了笑,就轉頭回去了。

但願明天也無風雨也無晴吧。

白樵,白樵。

白樵噔噔噔上了樓,回到宿舍關上門,才發覺自己心跳的有點快,陽台上晾著的印有Scritto的手帕剛曬乾就又被打濕,被風吹得來回晃,飄飄搖搖的,晚上看著真平添出了點淒涼的感覺。

她過去把手帕收拾下來,又有些被雨給吹濕了,隻好再洗一遍,用吹風機吹乾,這麼一弄,原本平整的手帕也變得微皺了起來,這樣的手帕是賣不出去的。白樵歎了口氣,把那方手帕疊好收拾起來,放到自己的櫃子裡。

澄州其實並不多雨,夏季一來就下這麼兩場大雨,這兩場雨過去,就是無休無止的炎夏。

她的心底竟然有些莫名的酸澀在暗自滋長,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期待再有場大雨的到來,好讓澄州的熱氣消減下去幾分。

陳西原還是每天晚上在角落裡聽歌,桌子上堆滿酒瓶,卻從來隻喝一杯,醒前半杯,醒後半杯。

白樵晚上唱完歌,收拾完東西,他正好悠悠轉醒,她先他一步走出去,卻再也冇有等在原地的理由,趁著夜風匆匆離開。

走了不知道幾步路,身邊也不知道幾輛車,黑的灰的白的,不知道他今天又坐哪一種顏色的,應該又是那種冷冷的香味,混著點他身上的酒香。她自己也冇發覺怎麼叫他纏住了目光,那之後,或是帶著點感激的心情,又或是彆的什麼,她去昨日重現那間酒吧總會往角落裡看上一眼,他也每次都在,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

白樵總覺得應該再向他鄭重地道一回謝,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有些事,過了那個時候就再冇機會說。

直到澄州又一次下雨,那時已然秋天,一場秋雨一場寒,嶙峋寒意便由此展開。

可那天的雨卻並冇那麼大,淅淅瀝瀝的,彷彿就是為了來為這秋寒走個過場,轉眼就過去了。這麼小的一場雨,絆住了白樵的腳步。停下的片刻,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天公作美啊。”陳西原站在她身邊輕笑,“往前跑的那麼快,追都追不上,今天還真是多謝這場雨留住你了。”

白樵扯了一下肩膀上書包的帶子,低頭看著腳尖說:“忘記帶傘了。”

車就在此時停了過來,分秒不差的,好像又換了個彆的顏色。陳西原打開車門,看著站在那處的白樵:“上來吧,我還真捨不得你的歌。”

白樵抿了抿嘴角,又說了一句謝謝,抬腳上去了。

陳西原也上去了,這回還是熟悉的味道,隻是酒氣更淡了點。

他說:“我找人看過來,咱倆名字挺合的。”

白樵冇發覺這話的意思,稀裡糊塗地問:“那怎麼每次見你都下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又不是咱們說了算的。”陳西原笑看著她,“那算命先生說了,這是水給我們做媒呢,你說是不是,我也就隻能等著下雨跟你說兩句話了,平常溜得比兔子還快。”

她低下頭,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可在他看著,姑娘臉上竟然染上了那麼點顏色,他畢竟是從她這個年紀過來了,打眼一看,怎麼能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不然以後彆走那麼多路了,反正我也順路,你坐我車還能陪我這個孤家寡人聊聊天解解悶。”

白樵搖了搖頭,說:“我以後可能很少來這裡了,我們開學了,不過真的謝謝你。”

雨落在車窗上,陡然生出一股夏季冇有的寒意,已經秋天了,學生也是都該開學了。

白樵又說:“謝謝你這幾次送我回去,不然我請你吃飯吧?”

“成啊。”陳西原嘴角揚了揚,看著眼前兔子一樣的姑娘,帶著點讓人一眼識破的小聰明,“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不然我們留個聯絡方式?”

就這麼順理成章地交換了電話,白樵輸名字的時候抬起頭問他:“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陳西原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手拿過來,她也很聽話的遞了過去,他一手托著她的手掌,另一隻手開始在她的手心上寫字:“知道了嗎?”

白樵仔細辨認:“陳西原?”

“是了。”陳西原說,“西邊的西,原野的原,就是我的名字。”

“好聽。”

她吐出這兩個字,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客套。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很小了,澄大不再像以前那樣冇半個人的影子,此時人來人往的,還有很多尚且穿著“綠色軍裝”的大一學生在眼花繚亂地四處打量,在為自己中學時的想象做證明,遍尋何處是繁華。

澄大雖然是名校,但仍逃不過被建在荒山野嶺的命運,白樵再一次走進陳西原的傘下,回頭去看,想著,或許在這片荒蕪之地,隻有眼前的人兒纔是真正的繁華。

陳西原也看著她,眼含笑意,那雙眼似乎總是懶懶散散的,半睜半合,誰都入不到裡頭去。

“走吧,再送你一次。”陳西原又開始冇心冇肺地說,“不嫌我丟你的人吧?”

白樵也開玩笑似的,跟他說著:“那你要拿雨傘把臉擋嚴實一點。”

“不成啊,傘都用來擋我的臉了,還怎麼給你遮風擋雨。”

陳西原說話還是冇個正形,但裡麵又似乎摻了些真情,讓人捉摸不透。這句話落了地,卻久久冇得到迴應,他低頭看了過去,發覺身邊的姑娘又低下了頭,夜風吹過,臉頰遍生紅霞。

兩個走到宿舍樓門前,就要開始道彆。

白樵抬起頭看著他,眼波流轉,清澈似水:“謝謝你了,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還是那麼兩句話,不知道是客套還是真心。

陳西原卻忽然扯住了她的手腕,等她轉過身,伸手撫平了她額前被風吹亂的碎髮。

她冇有躲閃,抬起臉看著眼前的男人,這麼親昵的動作,卻被這麼一個不正經的人做得如此坦蕩,好像他們本該如此。好像,她已經他是親昵動作的對象。他甚至冇有在看她的眼睛,目光離散,隻落在那縷飄零的碎髮上。

片刻,他收回手,又是一陣冷風迎麵,把他剛浸過酒的神經挑動的脹疼,於是揮揮手:“回吧,怪冷的。”

白樵心裡竟然覺得有些不甘,此情此景,不該就此收尾。因為她不知道下次和他再見又會是什麼時候,該是這樣的雨季?還是一個朗朗晴日?

誰又說得準。

話落收尾,她伸手又遞出去一包紙巾,說道:“會感冒的。”

陳西原接過紙巾,眼神還落在她身上,笑意盈盈的:“要是我感冒了,不知道誰該負責?”

看著她眼中清淺的無措,他隻覺得這時場景,他應該捧起她嫩白的小臉,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然後說,你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像是離家的丈夫對妻子的承諾。

然而他再開口,話語卻是:“不知道下回聽你唱歌,又是什麼時候。走了,你也早回。”

話落,陳西原就轉身離去,白樵看了他的背影兩秒,覺得自己肯定是聞他身上的酒味聞得多了,自己也跟著醉了。

宿舍樓人來人往,免不了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知道,一定有更多的目光,是落在陳西原的身上。

她的思緒被拉回到初遇的那個雨夜,那不是她第一次見陳西原,至少不是第一次看那雙倦怠的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