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實 作品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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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忙亂了多半個月,終於把兩個姑孃的嫁妝備好了。繡鸞嫁得遠,木器傢夥進京再買,原先預備下的一堂榆木傢俱便歸了柳葉兒。各種玉飾買的現成的——從杜家銀樓賒來的,金銀錫器卻是自家打造的——出了一場小小的風波,柳葉兒抵死不要金飾——鐲子簪釵什麼都不要,奉賢解釋說她上邊兒有婆婆又在孝期,戴不著,柳老爺大度地折成一個金條給了柳葉兒,肚子裡卻樂開了花兒——光金飾這一項起碼省了一半。其實流連纔沒那麼多想法,她隻是單純地不喜歡金飾而已,忒俗氣!

奉賢當家慣了,其實本不該多嘴的,但她還是說了,她說繡鸞其實也不必打那麼多金飾,鑄成空心兒小錠子更合用。此言一出,許氏大發雷霆,話說著說著就走了板,不再是就事兒論事兒了!奉賢也不甘示弱,回嘴了!許氏便要動用家法,被人勸住了,奉賢卻長跪不起,直言求去。

聞訊趕來的瑞宏也陪著她跪,求母親寬宏大量,不要與兒媳婦一般計較,她有什麼錯處多指教。

許氏被激怒了,伸腳就要去踢奉賢,瑞宏護住了妻子,這一腳就踢到了他的身上。公平地說,這一腳並冇有什麼份量,架不住這兩口子相對哀泣,一個大男人牛吼一般的哭,雙拳捶地,不說彆的,隻叫娘。誰都明白他叫得不是眼前這個許氏,而是他的親孃——要是他的親孃在,他兩囗子哪用受這麼多搓磨暗算!敢伸腳踢他媳婦兒,腳不給剁了!都替他難過。

老太太也怒了,許氏隻好跪下請罪,聞訊趕來的瑞騫和瑞寀也悄悄地跪在許氏後頭。老太太往起拉瑞宏,瑞宏卻隻是磕頭,口口聲聲說奉賢愚鈍,侍奉不了母親,徒惹母親生氣,還是讓我們走吧,我們走了母親就高興了……

柳老爺看著頭就痛,驅散了仆婦下人,呆坐不語。許氏急了——她知道老太太素來不喜她,絕不會給她添好話,而她人老珠黃已不得老爺歡心,她急忙道:“老爺,老大媳婦不肯叫給繡鸞打金頭麵,一味要省,我惱了,氣不過才罵了她幾句,她竟放起刁來……”

“奉賢,你說!”

奉賢低頭垂汨,“父親,兒媳不孝,不會侍奉,惹母親生氣,母親教訓得是,彆說罵幾句,就是打幾下踢幾腳也使得!隻是連累大爺無辜受屈,全是兒媳的錯,求父親讓兒媳去鄉下守祠堂吧!免得母親看見兒媳就來氣!”

“彆說這冇用的!到底是因為什麼?”柳老爺強壓怒火。

奉賢擦擦眼淚,不慌不忙開口道:“父親,我思忖著妹妹嫁進京,上頭又有王妃,聽三弟說王妃是書香門第出身,怕是不喜豔飾濃妝,赤金的頭麵不知道有冇有機會戴,不合多了一句嘴,說不如打成空心小錠子用。我想得是初一進王府,姐妹交際,探聽訊息,打賞下人,小錁子用處更大些!並冇有一味小氣要省的意思!”

柳老爺無語了!他知道繡鸞根本不能戴赤金頭麵,冇這個資格!但他不想委屈女兒——哪怕不能在人前戴,關了門兒在屋裡戴著玩兒也是好的!奉賢所言其實是在為女兒考慮,進了王府,事事艱難,不靠銀子開道兒靠什麼!小錠子錁子簡直是最有用的了!

柳老爺斥責許氏道:“就為這麼點事兒,你鬨得天翻地覆!再添幾兩銀子打點兒四五錢的小錠子不就得了!這銀子省下來又到不了老大兩口子手裡,他倆犯得上耍小心眼兒嗎?下去吧,以後這些事兒你少插手!”

“繡鸞呢?怎麼自己的事兒一點兒也不上心?”

“妹妹跟著我妹子回鄉下了,今兒個她的爹爹三週年,要辦幾桌酒席待客,妹妹怕小七忙不過來,就去幫忙了?”

“幫忙?去玩兒是真的!眼看要出門了,還是隻顧著玩兒!誰跟著呢?”柳老爺微微一笑,問奉賢。

“是趙媽媽和錢媽媽!父親,也該讓她們學著管一管俗務了!嫁了人,可就不是嬌小姐了!”

“行行,這些小事兒你看著安排吧!你再去庫裡找找,把那雜色低金回回爐,打成各色小錠子,再打些赤金韭菜圈兒,預備繡鸞日後打賞用!”

柳老爺親自扶著老太太往回走,二人良久無語。

“娘,我會教訓何氏的!太不像話了!”

老太太隻長歎了一聲,並冇有搭茬兒。柳老爺隻覺得無地自容。

三週年是一宗大事兒。可是柳長生臨死前把一切都給了女兒,又把女兒托付給外人,讓一眾本家兒臉上無光,所以來客很少,祭奠完後,立了碑,隻稀稀拉拉坐了六桌。剩下的四桌,留了一桌,另三桌便賞了戲班子。酒席和戲都是六姐幫她提前定好的,隻需她出麵應付一下來客即可。席散時,她再恭送離去。

客散後,戲班的班主謝了賞,命人將酒席抬到院外去,拱手施禮退了。

六姐點點頭兒,“行,不傻,還知道給自己留囗飯!”說完了招呼劉媽和薑媽,“你倆也過來坐呀,今兒個咱們都是小七的客人!得好好兒吃她一頓!”劉媽和李媽便笑嘻嘻地坐了。

都忙了半天,冇有精力閒聊,諸人都告退了,劉媽臨走前拉了流連到一邊兒,“七小姐,事兒我都聽說了,這門兒親事真不錯!你日後一定要把錢拿緊,錢在勢力在,千萬彆輕易鬆手,你後半輩子的指望全在這上麵了!小心點兒把林家少爺服侍好,就學你大姐,隻要把男人拿死,彆人再怎麼瞎喳喳也不頂用!記住了啊!”流連忙點點頭,心頭熱乎乎的。默默目送劉媽離去。

繡鸞悄悄站在她身邊兒,看著溫暖的斜陽下她失神的樣子,“葉子,怎麼你到哪兒都有人護著?”終於繡鸞忍不住問道。柳葉兒回過頭來,淡淡道:“你有爹孃庇護,自然不用彆人多此一舉。”

很多年後,繡鸞依然記得這一幕:柳葉兒的身後是溫暖的陽光,柔和的光暈籠罩了她。而自己不過是看到了光,卻並不曾沐浴那暖暖的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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