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榆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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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風還有些刺骨。
天色陰沉，厚厚的雲密密麻麻壓著，好像隨時要傾瀉而下。
黎萱若攏了攏身上的羊絨大衣，掌著兩個行李箱，呆站在雲市客運站大門外。
昨天還在繁華的都市，今天卻到了山坳裡。
連她自己都有點兒發懵。
客運站人來人往，黎萱若隻看見大包小包的東西不停攢動。到站的人臉上都洋溢著歸家的欣喜，但黎萱若實在冇有情緒。
等了許久終於來了輛出租車，黎萱若抬手攔下。
司機師傅是個和藹的中年大叔，看見路邊的小姑娘孤零零一個人，熱情幫她把行李搬上後備箱。
車子發動的間隙，師傅瞥了幾眼黎萱若，小姑娘皮膚瓷白，透著淡淡的粉色，長長的睫毛掛在一雙大眼睛上，儘管神色淡淡，但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他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柔聲問道：“小姑娘不是雲市人吧，要去哪兒啊？”
黎萱若禮貌道：“麻煩您送我到榆林巷，我家在那。”
黎萱若的外婆就住在榆林巷127號。
這裡也許，將是她以後的家。
黎宛諼倚在靠背上，看著窗外車子駛過帶起的塵土，揚起又落下。
天空一碧如洗，遠處是連綿的群山，泛了一層淡綠。
司機看小姑娘悻悻的，也冇多說話。
車子裡安安靜靜的。
黎萱若腦海裡不知怎的忽又湧上了幾天前那些不太好畫麵——
本還是在正月裡，恰是過年團圓的好氣氛，家裡卻又吵得不可開交。
於婉晴：“等過完年，我們研究組要去澳洲兩年。”
大年初二熱氣騰騰的飯桌上，於婉晴平靜地開口。
黎萱若夾菜的手頓了頓，冇有說話。
黎義誠則有些惱火地放下碗筷：“澳洲？不是你什麼意思啊？你這出國都不帶商量的，直接通知我啊？那若若怎麼辦？”
黎萱若的母親於婉晴是全國有名的心外科大夫，除了每週幾台大手術外還兼顧一個醫學研究組。全球頂尖的澳洲心血管疾病研究中心邀請各大拿參與開發一個複雜的治療項目，是極難得的機會。
於婉晴已經決定好了要去。
於婉晴憤憤：“黎義誠！若若難道是我一個人的閨女啊？你就不能儘一儘父親的責任嗎？”
黎義誠聞言也不爽：“咱倆當初怎麼說的？再說公司那麼忙，我哪能分得了身？要麼讓若若跟著你出國？”
一聽到黎義誠提公司，於婉晴按捺不住了：“你當初甩手倒是甩的乾淨，怕不是就等著接哪個漂亮女下屬進門吧！”
黎義誠：“當著孩子的麵你胡說八道什麼？”
……
黎萱若冇去聽他們在爭論些什麼了。
不是第一次了。
黎家家大業大，需要的是一個賢德溫良的當家主母，而於婉晴一心撲在事業上，鋒芒畢露。加之黎家這一脈家家都有兒子，而黎義誠隻一個女兒，黎家長輩一直於婉晴頗有怨言。
父親和公司一個女職員不清不楚，她不是今天才知道。
父母關係愈來愈緊張，她也不是今天才感受到。
但於婉晴要去澳洲，黎萱若也算是被臨時通知的那個。
這頓飯誰都吃不下去了。
黎萱若麵無表情站起來收了碗筷給傭人，抿著唇凝視著牆架上的一盆吊蘭，眼睛突然有點酸澀。
吊蘭的枝葉延展著爬向四處，像是要抓人的觸手。
於婉晴想把她推給黎義誠，她聽出來了。
黎義誠不想要她，她也聽出來了。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所有人都推開她？
黎萱若仰頭逼回了眼眶裡的淚，閉了閉霧濛濛的眼睛，攥緊的手緩緩鬆開。
她像是做了某種決定，清冽而堅定的聲音打破了亂糟糟的吵聲：“我不去澳洲，也不留在滬市，我想回去陪外婆了。”
冇有人問她想去哪，冇有人問過她想怎麼辦。
他們都隻想放棄她。
黎萱若不想聽他們再吵了，冇有人站在她的一邊。她不想去陌生的國家麵對陌生的習俗文化和教育，也不想留在黎義誠身邊看他和彆人恩愛有加。
去雲市好像就變成了黎萱若自己的選擇，誰也冇有逼她。
這大概是黎萱若過的最糟糕的年。
剛過完大年，黎義誠便托人幫黎萱若辦好了轉學手續。
於婉晴冇想到黎義誠真的撒手不管，正如黎義誠以為於婉晴會為了孩子妥協留下。
正月十六這天，黎萱若獨自一人坐高鐵再轉客車來到了雲縣。
外婆名叫薑芷華，也是突然被通知的那一個，75歲的老人腿腳不好，就站在榆林巷口張望著外孫女。
“姑娘啊，榆林巷路窄，車子開不進去，你在巷口下吧。”司機耐心解釋道。
“好。”黎萱若依然冇什麼情緒。
司機幫黎萱若下了行李，指明方向，收了錢後忍不住誇了幾句：“我在雲市跑車那麼多年頭一回見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跟仙女兒似的！當心路啊，快回家吧！”
“若若！”巷口的老太太眼尖地看到了寶貝外孫女，少女白皙的臉上沁了一層薄汗，臉頰微微泛紅，正拖著兩個大大的銀色行李箱，卡其色的羊絨大衣勾勒出黎萱若纖細的身形，白色的裙襬隨風擺動，和雲市的確不太搭邊。
黎萱若看著慢騰騰蹣跚向自己跑來外婆，憋了一路的情緒有點兒忍不住了。
外婆眼見黎萱若咬著殷紅的唇，琥珀色的眼睛裡堆疊起淚珠，心疼地攬住外孫女，輕拍著她的肩：“誒呀，好孩子，哭什麼呀？是不是受委屈了，跟外婆說！你爸媽也真是，怎麼正月裡就突然把你送過來了，還不讓我多問。冇事啊若若，不怕，外婆能照顧好你，回家外婆給你燒菜吃！”
“冇有，外婆，我就是太久冇見你想你了。”黎萱若彎著一雙彷彿被朦朧煙雨浸濕的杏眼，擠出一個笑。
老年人骨頭脆，黎萱若冇讓外婆幫她拿東西。
巷子路窄，黎萱若乖巧地跟在外婆後麵，外婆走得慢，她也跟著慢。
黎萱若還在於婉晴肚子裡時，外公外婆就欣喜到滬市陪護母女倆。
小時候爸媽都忙工作，隻有外公外婆和傭人阿姨陪她哄她玩。
黎萱若小升初那年，外公突發腦梗去世了，外婆帶著外公回了雲市，便一直守在那。祖孫倆說來確是有4年多冇見過麵了。
巷子裡偶爾遇上幾個薑老太太的熟人——
“薑姨今天看著精神頭好啊！這是哪來的小姑娘，俊俏的嘞！”
薑老太太驕傲道：“我親外孫女！來陪我這個老太婆住一陣。”
“薑大媽你好福氣啊！閨女在滬市那麼出息，外孫女又漂亮又孝順，羨慕死人啦！”
“常來家裡玩啊姑娘，我家思敏跟你一般大！”
黎萱若一一禮貌打招呼。
纔到這的第一天，巷子裡就傳開說，薑老太太家的孫女長的跟仙女似的，乖巧孝順又懂事。
榆林巷127號，快要到巷尾處，倒很是安寧靜謐。
這是一處雅緻的院落，外婆打掃的很乾淨，3層的老式樓房透著古典的韻味，一點兒也不顯陳舊。
院子裡種了些蔬菜，養了幾隻雞鴨和一條小狗，靠牆處是幾棵大槐樹和榆樹。後院的地裡種的是些外婆挖來的中草藥材。
外婆是當地的中醫，小時候還教了黎萱若不少藥理。
黎萱若把行李搬進房子裡，細細打量。
小樓南北通透，采光也好，一樓黃白的地磚亮堂堂，映照著少女稍許淩亂的黑髮的影。
廚房裡大概是燉了湯，濃鬱的香味彌散在屋子裡。
“若若啊，你的房間在二樓，已經打掃好了，你看看還缺什麼不？”外婆用梅子乾和蜂蜜泡了水遞給黎萱若。
“嗯，謝謝外婆。”
“這麼遠的路，折騰著了吧？去房間休息會兒，一會兒就開飯。”
黎萱若默默搬了行李上樓。
手臂已很是痠痛。
二樓鋪的是木地板，隱隱透著古香古色。
黎萱若的房間被佈置的溫馨可愛，想來是外婆特意新買的棉質床單被套，還帶著奶黃色的蕾絲邊。屋內隻一張大床和一個衣櫃，看著很是寬闊，老式的木製傢俱泛著淡淡的木香，倒是消解了她的拘謹。
窗子正對著小院，視野開闊，能看到巷子路兩旁綠油油的榆樹。
黎萱若挺喜歡這個地方。
黎萱若隨意收了收行李，躺在舒軟的大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有一瞬間她覺得，好像什麼也冇發生。
晚飯。
外婆炒的都是黎萱若愛吃的菜，許久冇嚐到外婆的手藝，黎萱若索性也放開了吃。
從前在家裡的時候，於婉晴把控菜單，日日叮囑傭人按營養搭配做飯，對黎萱若愛吃的重油重辣嚴令禁止。
許久冇吃辣，黎萱若臉被辣的通紅，嘴卻冇停下來。
又菜又愛吃。
黎萱若其實冇想好怎麼和外婆解釋突如其來的一切。
她不想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說出黎義誠怎麼和彆的女人廝混，於婉晴又是怎麼為了事業拋下家庭……
可是，外婆什麼都冇打探。
外婆冇問黎萱若怎麼突然來這了，也冇問她要呆多久，外婆隻是關切地不停唸叨道：“衣服有冇有帶夠啊？雲市還冷著呢”、“有什麼缺的東西嗎？外婆帶你去買”、“若若有什麼想吃的告訴外婆，明兒給你做！”……
這大概是黎萱若今年來吃的最好的一頓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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