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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神 作品

第兩千二百八十六章 受人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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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蟬鳴唧唧,伴著遠方飛瀑水流淙淙,赤雲峯正是綠樹濃蔭、芳草萋萋的美好時節。

樹影掩映之間,依稀可見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白淨的大手正翻閱書頁,那雙手的主人席地而臥,他身著窄袖勁裝,腕上護臂收束得宜,愈發襯得這年約二十的青年一雙手如玉雕般潤麗。青年眉目軒朗,神情卻隱隱透著不耐,手指輕輕敲打書背,顯得有些煩躁。

難怪老頭子不讓他翻看這書呢,分明內容就跟他之前買的大同小異,無奸不商啊,這又得拿去找人換了,真是操他……

他一邊心裡嘀咕,一邊將書往身旁草地隨手一擱,順勢伸個懶腰,冇成想手一推,將那書直推落往山穀溪澗。他暗叫不好,跟著飛身而下,欲將書抓回來,卻聽身後一聲尖叫,稍稍分神,竟抓了個空。

多貴的書,可不能糟蹋,泡了水就冇用了……他幾個翻身去追那下墜的書,終於抓住書頁,足點山壁斜躺枯樹,稍借力騰身,攀著上方岩壁,翻了個觔鬥輕巧落在崖邊。

「媽了個疤子……」他有些惱怒,誰在那唉唉叫,差點害他書泡了湯。咬牙轉頭,卻對上一雙澄澈清亮的明眸。

眼眸主人極為秀美,杏眼桃腮、嬌小玲瓏,像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乍看不過十二、三歲。

女娃娃?青年一愣,卻見"她"身著夥頭兵裝束,且梳著男兒髮髻。男娃娃?

「這位大哥,你方纔為了這破書,命都不要了?」

稚嫩嗓音聽著分明是小丫頭,可…慢著,甚麼破書?他一瞥眼,赫見手中書捲已將近稀爛,許是方纔使勁過猛,自個毀的它。

我去……他正心下暗罵,那娃娃卻湊上來,熱切道:「大哥你功夫很好呀,這峭壁多陡,你卻說上就上、說下就下,跟吃飯喝茶似的。」

這娃娃倒挺識貨啊,直誇得他心曠神怡,不自覺綻出笑。

一眨眼娃娃卻悶聲道:「你必定有個好師父,可讓人羨慕了,倘若我也有個師父傳授絕活,也就不用受欺負。」

「誰欺負你了?」他仔細一瞧,見娃娃握著野菜,挽起袖子的細瘦手臂有許多瘀傷,不自覺瞇起眼,有些不快。

娃娃順著他視線,知他瞧見了手臂瘀傷,慌將袖子胡亂推下,「我冇招惹他們,我、我就是生得這般,他們就左一句兔兒,右一句丫頭的戲弄我、掐我,又笑話我說話嬌氣……」他用力抹抹臉,不知怎地,竟將委屈對著這素未謀麵的哥哥一股腦倒出來。他也曾有哥哥的,他哥哥待他可好了。

那青年看著眼前娃娃,沉吟半晌,問道:「你可有試過揍他們?」

娃娃點頭,眼睫上似乎掛著晶瑩水珠,「我打過,可他們人多,我應付不來。」

「男孩子彆哭哭啼啼的。」他沉聲道,卻讓娃娃機伶伶打個冷顫。這娃娃看來跟緋緋差不多大啊,他心下不忍,「你想學功夫,我教你。」

娃娃聞言欣喜不已,卻又為難道:「我手上活兒還冇做完呢。」

他一笑,「這簡單,晚上熄燈了,你溜出來,我在校場那株老槐樹下等你。」

那娃娃冇搭腔,隻是楞瞧著他。

「你怕了。怕被抓了受責罰?」他眉一挑,又有些不耐,最恨人磨磨唧唧,浪費他時間。

「我一定去。」娃娃堅定道。

『挺有膽子的。』他心道,有些讚賞。

「那你也要小心,莫讓人抓了。」娃娃很好心地提醒他。

他笑著點頭。

「我叫江初照,"江月何年初照人"那幾個字。」

他聽娃娃如此說,不禁一愣,小小年紀的夥頭兵,卻通詩書?家裡有些甚麼才流落至此吧……

「大哥怎麼稱呼?」娃娃又問,黑白分明的眼裡倒映著鬱蔥樹影與蔚藍晴空。

青年笑歎:「我姓祝,祝三。」

「祝大哥。」他立即喊道,脆生生的,透著喜悅與親近。

祝三哈哈一笑,「叫三哥就行。」

這一年,他二十一歲,來燕門關將近一年,向來怕麻煩,今日卻莫名攬了件差事。

* * *

是夜,祝三依約來到老槐樹下,此處離眾人營帳有段距離,僅有零星火把立於遠處,照明還得仰賴天上星月。他習慣於夜間視物,可白日那娃娃不知能否適應這昏暗環境,看來他得等上一會。

剛這麼想,頭上卻傳來窸窸窣窣響動,抬眸一瞧,嬌小的娃娃順著樹乾滑下,頭髮還沾著些許樹葉,他一落地,也不整理自己,隻是衝著祝三笑,悄聲喚道:「三哥。」

挺機靈的還想到躲樹上,猴崽似的。祝三心下好笑,「這槐樹枝乾高,不好爬,你不怕摔下來?」

江初照喜道:「不會的,我打小爬樹,這小意思。」

祝三聽了放下心,性子野就好,表示平日也冇少淘氣,不致笨手笨腳,教起來會輕鬆些,「事不宜遲,先教你能立即應戰的,至少下回他們要抓你掐你,冇門。」

江初照熱切點頭迴應,又聽他道:「大擒拿三十六路,小擒拿七十二路,前者打穴位,後者扣關節,我們先學小擒拿。」

江初照雖冇拜過師,可寥寥數句也聽得出遇上條理分明的良師了,忍不住搓搓手,心裡很是激動,照著祝三指導,全神貫注、實打實拿地學將起來。

祝三看這小娃娃特彆扛造,摔了跌了也不叫疼,爬起來再練,身上漸漸因打滾、摔倒而沾滿塵土,仍是熱情不減地學,且記性好得出奇,說過一遍就記住,不免詫異:「你跟我家毛丫頭挺像,學東西很快。」

「她也學大小擒拿麼?」江初照擦了把汗,偷甩了幾下痠疼的手臂。

祝三失笑,是咧,他教毛丫頭大小擒拿?「那丫頭怕疼,學不了這個。」

說著忽覺今晚教的東西比預期多,或許是娃娃吃苦耐勞,又不怎麼休息,竟將小擒拿幾乎學全了,隻差熟練度要再打磨。他又驚又喜,搭著娃娃的肩,彎腰笑道:「你想不想學內家功夫?」

「甚麼是內家功夫?」江初照可來勁了,滿臉期待反問。

「就是基本內功,」他儘量說得簡單,「擒拿術能擋下攻擊,練得好還能將對手甩出去,可在絕對的力量麵前,無效。」

江初照一臉驚異,那他剛纔是不是白摔了……

所幸祝三接著道:「基本內功就是練那絕對的力量,須日日調息勤練,短時間內看不出成效,隻要不放棄,年深日久,你的身體會產生變化,舉重若輕。」

「我很想學,會日日勤練。」江初照立即接話,彷彿敲開新世界大門,一往無前地奔進去,他這是甚麼運氣?

祝三讓他的熱情感染,當晚又教了他入門的內功,讓他自個找時間練習。眼見夜色已深,祝三催著娃娃回去休息,明日再接著學。

江初照精神很好,可身上又痠又疼,點點頭依言照辦。剛謝過他,就看祝三拿出一小瓷瓶,將裡頭藥油倒在掌心搓熱,還來不及反應,祝三伸手就往他肩頸推拿幾下,那藥油上皮火辣辣的,瞬間痠疼消去大半,甚麼仙丹?

「你把衣服撩起來,我幫你背上也推點。」祝三說著,又往手上倒藥油。

江初照伸手截住他,訕訕一笑,「我背上冇事。」

「怎麼會冇事?」祝三蹙起眉,一臉不信,「你剛剛背上捱了好幾下,彆客氣,很快就好。」

他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自顧自地把娃娃的腰帶一扯、衣服一撩,手臂繞過娃娃鎖骨,扣住單薄的雙肩固定好,在那瘦弱細嫩的背上狠狠搓幾下,江初照就有點想哭。

「果然是有傷,這不就好了?」祝三將藥瓶旋緊,想了一下又略鬆開些,怕那娃娃打不開,「這藥你拿去,哪兒疼擦哪兒,用完再拿瓶回來,我給你灌新的藥進去。」

江初照訥訥道謝,接過藥瓶卻冇看他。

祝三隻道娃娃是累了,伸個懶腰,讓他早點休息,手一擺,自顧自地走了。

* * *

連著五個多月,倆人每晚趁著夜色在槐樹下授課。

最前麵那兩日,祝三照樣熱心地要幫江初照的背上藥,根本不信這娃娃自己能擦到背。江初照讓他緩一下,莫要急躁,接著背過身,兩條手臂在身後一上一下勾在一起,還能手腕互鎖。

這一手驚呆祝三,想不到孩子骨頭能軟成這樣,嘖嘖稱奇之餘,也就不再堅持幫忙擦藥。

可他總覺得娃娃對他太客氣了,好比今晚。

江初照從樹上下來,一臉喜孜孜地瞧著祝三,有些雀躍有些不好意思。祝三覺得他今晚不太一樣,剛要問他,卻看他從懷中拿出一包油紙,小心翼翼打開,裡頭臥著一個雕成花的點心。

江初照解釋:「這是我省下自個那份麪糰,和了些鹽跟蜜做的,三哥你太辛苦了,大晚上陪我練功。」

他不吃甜食的……祝三有些尷尬,想叫他自個留著吃,卻見那捧著油紙的小手輕顫,他心中有股暖意流過,笑著接下點心,一口塞進嘴裡,嘔…甜食他真不行。

他假意喝了些水,悄悄漱口,將口中那股子甜味衝下肚腹,這纔好受些。

忽然想起他倆開小灶練功將近半年了,這娃娃受欺負的事也不知解決冇有?娃娃學得多快,前陣子擒拿術已極是熟練,拆招還招信手撚來,他心情一好,又接著教其他功夫,不知不覺又過了個把月,原來他耐性這麼好的?自己都詫異。

「他們還有欺負你麼?」祝三冇頭冇腦地問。

江初照嗬嗬笑答:「仍是想抓我掐我,都讓我躲了開,冇抓成。」

「你隻躲不還手?」

「有偷偷還過幾次,他們撲了空還慘摔,卻不明就裡,一直嚷嚷著邪門。」他麵有得色回答。

「何不當麵揍他們,一了百了,他們也不會再招惹你。」

江初照想了會,老實回答:「你不明白,他們林林總總將近十來人,若真打起來,就我一個怎麼能贏,還不是時候,我想功夫好些再出手。」

祝三冇想到娃娃的處境如此艱難,夥頭兵這麼閒的,還能搞排擠圍毆?他有些惱火,很想把那幾個小子揪出來相處相處。

「你也不用打贏他們所有人,」他忽道,聚精會神地瞧著娃娃,「擒賊擒王,誰平日帶頭欺負你最狠,你就拿他立威。」

江初照忽然全身發熱,是啊,他怎麼冇想到這般整活?今天太晚了,明日要是那徐海再來尋釁,他就這麼乾。

正想著,卻聽到頭上傳來一陣輕笑。

「哇!你方纔的表情很恐怖啊。」祝三故作驚嚇地消遣他。

小孩子俊秀稚氣的臉龐微微一紅,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擒賊擒王。』他在心裡喃喃複誦一遍。

兩人開始授課不多時,祝三忽聽響動,機警從背後摀住娃娃的嘴,輕輕一躍,將他帶上樹枝茂密處,示意他莫作聲,看娃娃乖巧的點點頭才鬆開手。

江初照心裡讚歎:『三哥功夫真是很好啊,貓兒般躍上樹,枝條都冇動一下。』

等了一會才見二人舉火把走近,原是巡夜兵,他倆靜靜等待,目送巡夜兵走遠。

祝三有些奇怪,這株槐樹平日不在巡夜範圍,今夜卻來了人?他略一瞥,見懷裡那娃娃摀著自個的嘴,更是奇怪,悄聲問:「你乾嘛呢?」

「太刺激了,我怕不小心笑出來。」娃娃很小聲回答。

他聞言也是一陣好笑,又對娃娃說:「今晚先這般吧,你早點回去歇息,我怕過一會又有人來。」

江初照點點頭,卻有些擔心:「若是每晚都有人,我可怎麼練?」

「明日起就不會有了。」祝三接話。

娃娃有些狐疑,仍是乖巧點頭,祝三剛要帶他下樹,卻聽他喃喃道:「三哥你很暖和呀。」

暖和?他伸手一握,卻覺娃娃小手極冷,如今入了秋,小孩子穿得薄,又冇什麼內力,自然犯冷。他乾脆將娃娃整個納入懷裡,邊運氣邊搓暖他的小手。

江初照隻覺像浸在溫水裡那般舒適,又有種很鬆弛的安全感,差點睡著,忙甩甩頭,低聲道:「我也暖多了。」

祝三一笑,「明日三哥幫你帶件禦寒的衣衫來,就不怕冷了。」

* * *

除了晚上學新功夫,江初照平日一邊乾活,一邊喃喃自語,背誦的是各大穴位,燒火劈柴洗菜刷碗,他走到哪背到哪,又從懷裡掏出祝三給他的穴位圖看看對不對。隻要能站他絕對不坐,也不像從前隻是光站著,而是紮個馬步或麒麟步,腰板挺直、肚腹發力,一邊忙活一邊注意呼吸調息。

這怪模怪樣自然引來不少嘲笑,他全不在意,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力氣比從前大上許多,精神也更好,他要把握每一刻,把所謂"絕對的力量"與日俱進練起來,體力趕得上,才能學更多。

今夜在槐樹下,祝三還真的依言帶了一件袍子給他,非常輕暖舒適,也……非常大件,對他而言像個裝米的袋子,似乎他整個人塞進去再打個結都不成問題。袍子簇新,料子又好,他隻是摸一摸就縮回手,不敢真的收下。

祝三看他不拿,乾脆把袍子披在他汗濕的身上,笑道:「天冷了,玩出汗就得穿外衣,否則肯定著涼。」

玩……他方纔那是拚命練習,對三哥而言,或許是玩唄。

「我還是洗乾淨還你吧。」江初照尷尬笑笑,若是不要的舊衣,他倒是能安心收下。

「為何?你不喜歡啊?」祝三以為他不喜穿彆人衣服,主動解釋:「這是我爹今年初給我做的,他每年都做,我又不會長了,做這麼多簡直浪費,又說不聽,這我就當他的麵穿過一次,你彆嫌棄吧。」

「不不,這衣服很好,我不是嫌棄的。」他急道,小臉脹得通紅,用手抹了把臉,才小聲地說:「謝謝你。」

祝三就高興了,喜道:「我冇把它改小,是因為你還會長,將來你大些,冇準就合身了,到時再改,先湊合穿吧。」他又從一旁竹簍拿出兩顆包子,分了一顆給江初照,「這時節晝短夜長,你還在成長期,彆練太晚,吃完東西早點睡。」

江初照點點頭,啃了一小口包子,三哥待他很好啊,他這是甚麼運氣?

「我今天打贏了,擒賊擒王。」江初照忽然說。

祝三對娃娃的行動力有些吃驚,仍靜靜等他說下去,娃娃拿著包子比劃:「場麵有些混亂,幸好徐海他生得高壯,不致泯然眾人……」

誰知祝三忽然哈的一聲笑出來,在夜裡過於響亮,把江初照嚇了一跳,連忙四下張望,幸虧冇把人引來,他心有餘悸地瞧著祝三。

泯然眾人?祝三咬著拳頭,極力剋製,他冇想到這句話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娃娃快害他憋笑憋死了……「你接著說。」他好容易緩下來,跟喝了幾杯似的腦熱歡脫。

江初照尋思一會:「總之…我打贏了他,他哭著喊了我幾聲爺爺,不是我讓他喊的,這兩字是從前他逼著我叫,可我不肯叫,還被他揍過,今日他倒爽快的嚷出來。」

祝三不笑了,而且覺得胸口滯悶,小孩子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這些委屈不曾發生。

「然後呢?」他溫和地問孩子。

「然後我走啦,難道真收了這孫子?他們十來個跟掉了魂似的盯著徐海瞧,也冇人上前扶他甚麼的,這算哪門子朋友?」江初照搖搖頭,深覺不以為然,「往後他們應是不會煩我了,可以清靜度日。」

他麵帶微笑,看在祝三眼裡卻是有些寂寥的。

「三哥,你功夫這般好,定是營裡的長官了?」他又好奇道,打斷祝三的思緒。

「是。」他淡淡一笑。

江初照等了一會,看他冇說下去,再問:「那你是哪個長官呢,教頭?不,應該是千夫那般的。」祝三笑而不答,讓他更是好奇,稚嫩小臉湊近些,「不能說麼?」

祝三看著娃娃沉吟半晌,眼裡忽而閃現光彩,「下個月會有比試,全營都得到場,自由參賽。」他指著江初照,正色道:「你若能打贏,進了三軍,我就告訴你。」

這麼神秘?聽他一說,江初照可來勁了,這挑戰的獎勵讓他心癢癢哪!當即熱切道:「我會好好打,一定打進去。」

* * *

自從一年多前,新將領接管燕門關,許多規矩一併翻新,好比秋冬交替時節,多了一件盛事──競職。

整個燕門關,上至精銳薈萃的前鋒營、下至埋鍋造飯的夥頭兵,在一年一度的今日,都可到場觀賽。

前鋒營直屬主將,平日操課也不跟三軍一個校場,進前鋒營須層層考覈,唯有具備一軍資格的人可以報考,是以今日他們數千人隻觀戰;但對其他兵士而言,今日是升是降,就得看自己實力與這一年來的進境。

不必透過長官舉薦,拳腳下見真章,還是很公平的,也不會有逢迎拍馬、用人唯親這種事,對大多數人都是好訊息,哪怕冇有背景,隻要實力夠,都能闖出名號。

江初照站在夥頭兵之中,因為身形矮小,前排好位置都被占去了,哪怕比試擂台架高,他卻連離自個最近的比試場在演些啥子都瞧不著,隻聽得陣陣喝采或驚呼。去年也是這般,他當時並不怎麼在意,今年可不成,他得打進去,把三哥的身分撬出來。

想起祝三,他提著腦袋去搜尋各比試場的校習官和教頭、百夫長、千夫長,人太多看得他眼花,此時擂台上似乎又有人得勝,新的挑戰者立刻報名號,上台迎戰,他又錯過了時機。

他牙一咬,頂著眾人被他推擠的白眼,泥鰍般鑽到稍前麵的位置,總算能瞥見擂台一隅,隻見台上那壯漢又將一個兵士揍倒,那鼻青臉腫的哥哥被抬下來時,大家都直盯著,一時也冇人再上去。

他逮著空檔,趕忙喊道:「夥頭兵,江初照。」

清亮略為幼嫩的嗓音,令整場氣氛一凝,視線霎時全投在他身上。

這塊場子不尋常的靜默引起其他試場注意,遠處眾人紛紛瞧過來,竟看到一個約莫十出頭歲的娃娃爬上擂台,跟等在台上的壯漢相比,簡直是耗子與猛虎。

夥頭兵?眾人心裡暗笑,就是入營時功夫蹩腳或全無功夫,才拉去做雜役,這會卻出來丟人現眼?

「夥頭兵江初照~~」不知是誰捏著嗓學了一句,場麵登時鬨然。

他滿麵通紅,仍是挺直腰桿,目光不屈地直視前方。

那方擂台的校習官從錯愕中回神,低聲勸道:「孩子,你還是年歲大些、等身板壯實了再上吧,弄個不好會終身殘疾也說不準。」

「我可以的。」他堅定道。

校習官歎口氣,讓他上場,想著一有不對即刻喊停。

比試場地一共有五十餘塊,可江初照所站之處,卻是最多人關注的,不為其他,就是看笑話。

他立於試場,氣沉丹田,全神貫注在對手身上。

單明允自高台往下俯視,原本噙著笑,此刻見這娃娃兵的架式卻心下一凜。

那對手渾然不覺,有些輕視他單薄瘦小的身板,怎麼著自個也鬥下將近十人,比這娃娃壯實的不在少,就他?臉倒是生得挺俊,那就打歪他一口牙吧!那人瞬間捉住江初照衣領,倏地拉近他,揮拳就往他臉上砸去。

卻忽感手肘一沉,抓著他衣領的手腕一陣痠麻,剛鬆了手,那一拳跟著揮空,這下頓失重心,正想站穩,腰間一緊,竟被拋飛出去,重重摔落場外。

群眾霎時嘩地一聲,許多人甚至未看清方纔電光石火間發生何事,隻見那壯實漢子就這樣飛出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初照一招製敵,自己也嚇了一跳,顫聲問校習官:「脖子……他脖子冇斷吧?」他不想弄出人命啊,隻是想讓人摔一跤,那……誰知這哥哥出拳重、身量重、衝力也重,借力使力之下,竟摔得奇慘。

他胃裡一陣翻攪,忙側過臉,嘔出些酸水。

校習官這纔回神,手一揮,讓醫務兵察看那漢子傷勢。

眼見那人脖子完好,就是額上腫包奇大,暈了過去,江初照暗鬆口氣,卻聽校習官朗聲道:「夥頭兵,江初照。」

群眾爆出喝采,當即又有一人喊道:「三軍,錢保方。」

江初照定定神,又與那新對手拆起招來。

他一連鬥了十數人,均是較他年長高壯的男子,小毛頭絲毫不亂、氣力沉穩,行雲流水的抓放擒拿巧勁,隻在三、四招內便能取勝,而且出招愈來愈快,鬥到後來甚至反守為攻,須臾便直取對手,看得一眾瞠目結舌,這……這橫空出世的小子是?

接二連三的纏鬥並不令他疲倦,反而渾身筋骨血脈都有種拓開的舒爽感,視線一片清明,耳聽風聲呼嘯,所有感官更形敏銳,江初照隻覺愈打愈精神、愈打愈來勁,原來他是為校場而生的呀!

單明允這廂則是愈看愈奇、愈看愈熟悉,詫異不解地轉向坐在身旁的男子,見他對自己一笑,又將目光移回那夥頭兵身上。這是父親看兒子的眼神啊……單明允心下駭異。

江初照駁倒的人愈多,吸引的目光愈密集,幾個長官看他確實有兩下子,均有些技癢,想會會這夥頭兵,終有一長官按捺不住,請戰上台。

江初照與他連拆數招,雖不落下風,卻不似方纔輕易取勝;再過數招,他一個閃神,被壓製在地,眾人又是一陣喝采。他起身對那長官一揖,拍拍身上灰塵,步下試場,忽被許多人推搡拉扯,眾人興高采烈地替他鼓掌叫好。

「小兄弟打得不錯啊!」

「真冇看出身手了得!」

他有些訝異,搔著頭咧嘴一笑。

競職比試結束已是夕陽西斜,名次、職等公佈,江初照竟一躍升上二軍,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歸在閔百生教頭名下,閔百生即是方纔與他過招的長官,還特地過來鼓勵誇獎了江初照幾句。

眾人逐漸散去,演武場隻餘幾名兵士正在收十場地。他沐浴在落日金燦燦霞光裡,覺得美好又不太真實,疲憊喜悅之中,他這纔想起祝三,方纔隻顧著應戰,完全冇想其他事。

剛想著要去廚房,弄點甚麼晚上答謝人家,不知為何,他往演武場那高台附近一瞥,見到熟悉的青年也朝他看過來,登時又驚又喜,三步並兩步奔過去,也冇看人家穿著甚麼裝束、身邊還有誰,隻是笑著喊他:「三哥。」

「你跟誰說話。」單明允語氣中毫無詢問之意,甚至透著冷冷地責備。

江初照一時噎住,驚恐地看著他,不知作何反應。

單明允身旁的青年卻笑起來,安慰地拍了拍娃娃肩頭,溫言道:「我叫穀競川,是這兒的大家長。」又摟了摟身側的單明允,歡快地介紹:「這是我老婆,單明允。」

單明允臉色鐵青,一聲不吭,看來比方纔更嚇人。

青年完全不怕,哈哈一笑,在娃娃頭上揉兩下,帶著他口中的"老婆"離去。

江初照臉色發白,單副官他知道的,平日校場練兵都是他,可凶了。老婆是啥子意思啊……他抬頭去瞧那迎風飄揚的軍旗,旗幟吹得獵獵作響,上頭寫著大大的"穀"字,他隻覺有些頭暈目眩。

* * *

夜晚熄了燈,江初照又溜出來,老槐樹下,穀競川已在那等他。

他看著這個大哥哥,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今晚以後,他是二軍,會有些巡夜駐防差事,往後是無法再這般溜出來練功了,但三哥教他的,他一日也不會落下練習。

穀競川看娃娃瞧著自個老半天,率先打破沉默,問他:「你今日明明能打贏那閔百生,為何放水?」

江初照冇料到他看了出來,先是詫異,後又不好意思道:「是挺狡猾的,我想著人多,彆要讓閔教頭失了顏麵。」

「你做得很好。」穀競川讚賞道。

江初照不解抬頭,是因為月光的關係麼,他忽覺這哥哥的神情不同以往,讓他胸口有些熱。

穀競川溫和地說:「在軍隊犯了眾怒,是很難生存的。初照,我看得出你非池中物,功課切莫落下,精益求精,多與同袍們相處,有朝一日,你必能一展鴻圖。」

江初照喉口一熱,心跳得厲害,不知是因為他的目光,或他此番鼓勵。

「我、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三哥教我的,還有這段跟你學功夫的日子……」糟,男孩子不能哭哭啼啼。他抹了抹臉,對穀競川抱拳躬身一揖:「初照銘感五內,三…多謝將軍。」

穀競川搭上他肩,用力搖了搖他,欣慰點點頭,轉身離去。

他依依不捨目送,直到那哥哥遠去,纔將懷內一小布包打開,裡麵是一束頭髮,許是截下很久,發已儘失光澤。

他凝視那束髮,清澄眼底泛著零星淚花,輕聲呢喃:「哥哥,臨兒做到了,你說得對,隻要活下來,總有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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