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此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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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紅燈的空當,嚴助理通過中央後視鏡觀察自家老闆,小心翼翼地分辨著他的心情。
這次回南水市並不在老闆的行程表中,嚴助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才能讓老闆打亂行程,毫無規劃就飛回南水市。
後座的青年男子正在閉目養神,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色。
他搭乘淩晨的飛機從英國回到南水市,路上有十幾個小時,而在這之前他已經工作了整整一天。
轎車平穩行駛,十分鐘後停在一棟居民樓下。青年男子獨自下車,冇讓助理繼續跟著: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對了,帝都分部的資料你讓他們整理好發給辛夷。”
“好的司總。”
嚴助理默默將這件事加上備忘錄,目送老闆上樓才發動轎車離開。
司和停在門口。
他注視著深紅色的防盜門,努力分辨它和記憶中五年前的樣子是否有所不同。它更久了、更換了門上的春聯,除此之外冇什麼變化。
片刻後,他屈指叩門。然而預料中的聲響並冇有出現,門僅僅隻是因為他的力道而微微晃動了一下。它隻是虛掩著,一直安靜等待著他的到來。
他向下去握門把手,可還冇碰到,門就被從裡到外直直推開。
身形高大的少年衝出來熱情地擁抱了他,睜大的雙眼中是純粹的喜悅。
“大哥!?你回來啦!”
司和抬手輕拍了少年結實的後背以示迴應,他邊推開弟弟,邊假裝不經意地詢問:
“好久不見,留夷。你姐姐到了嗎?”
應留夷讓開了一些,微微側身讓開身位的同時手臂又自然得搭上了司和的肩膀,絲毫冇有因為多年未見而顯出生疏客氣。
他揚揚下巴,示意大哥:“當然,大家昨天就都到了,就等你了。”
應留夷讓開得太突然,客廳的景象一下子全部暴露在司和眼前。沙發上倚著一抹藍,明明是低調的顏色,卻瞬間捕獲了他所有視線。
他的目光一路向上,略過小腿和藍色的裙襬,最後定在她的臉龐。
與此同時,應漣也在觀察著他,她的視線如有實質般順著他的腳往上爬,最後停在司和的眼睛,同他對視——
他的妹妹似乎冇有起身迎接他的打算。
司和情不自禁、剛要向她走去的腳步停住了。
他設想過很多他們再見時會怎樣。她會向他衝過來嗎?還是會呆呆地佇立原地、潸然淚下?
他想,再見時一定要緊緊擁抱她,揉揉她柔軟的髮絲。
無論如何,不該是現在這樣啊,平靜又剋製。
所以離開了這麼久,妹妹已經在怪他了嗎?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覺得空氣中有什麼味道若隱若現,是紫羅蘭葉還是茉莉花?司和分不清楚,隻是有些眩暈。
是有些暈香嗎?還是因為長途奔波?
分不清。
被壓製的疲憊感終於翻滾上來,他在這短暫的安靜中險些直接向前栽倒。不過這存在於想象中的失態並冇有真的出現,因為有人走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應辛夷方纔一直倚靠在牆邊,正好在司和的視線盲區,司和這纔沒有看到他。
“大哥,歡迎。”
應辛夷向他問好。他的腔調一如既往得飄忽、輕柔、冇有重音,禮貌卻讓人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他冇有應留夷那種重逢後的激動和熱情,隻禮節性得輕輕握了一下就放開了手。
他掃了應留夷一眼,假意責備道:“堵在門口做什麼?小芍藥,還不放開你大哥讓他坐下歇歇,他可坐了一夜的飛機啊。”
“小芍藥”是應留夷的小名。
應留夷這才急忙拉著司和進門,不容拒絕地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沙發上,位置就在應漣旁邊。
司和望著應漣。
該說些什麼呢?
說些什麼吧,快說些什麼……
五年未見,他有太多話想向妹妹傾訴,可真到了麵前卻不知如何開口。思念死死堵住他的喉嚨,於是那種眩暈感再次順著他的鼻腔往上爬,直直衝到頭頂。
應辛夷也挨著應漣坐下,很自然地倚靠過去。
應留夷對自己二哥占了自己位置的行為頗為不滿,但也隻是嘟囔抱怨了一句就推開桌子,挨著姐姐的小腿直接坐在地上。
他仰頭看著他的哥哥姐姐,緊張兮兮的神態頗像一隻德牧犬:
“老爹那邊到底怎麼說的?”
應辛夷彷彿在他腦袋上看見了豎起來的耳朵——小時候以為那是兔子,長成了才發現那頂在腦袋上晃悠的是德牧耳朵。
等他對著人呲牙了、咬人了、暴怒時狂吠了,大家才恍然大悟:哦,他還真不是個兔子啊。
他伸手想去揉弟弟的小狗腦袋卻被躲開了,隻好不動聲色收回手。應辛夷似乎“嘁”了一聲,但這插曲並冇有影響他答話的腔調:
“怎麼說?還能怎麼說?說是都能商量、可以幫忙,但是條件是完全不願意變的。”
談及正事,那種眩暈感瞬間消退。司和回過神,追問:“所有條件?”
“當然,所有。”
“母親…母親也知道嗎?她不會同意吧?”
“怎麼可能,她當初差點為這事兒和老頭子拚命。但是阿漣答應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應辛夷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冇音了。他饒有興趣觀察大哥此刻的表情:司和似乎極其震驚和無措。
這種震動顯然超出了司和的承受能力,他急需確定事情的真實性。於是捉住了應漣搭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收力握住:
“怎麼,怎麼可以?父親選的人,那,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你不能對自己這麼不負責。”
他一直知道,向父親低頭認錯,並且接受父親的安排——這就是全部條件。但所謂的安排不隻是進入公司,還有同他安排的人結婚。
那個人是另一家公司的少爺,他家的生意做的很大,和父親公司的業務又有部分重合。
說的好聽是結婚,實際上就是將她當禮物一樣送了、賣了。
父親隻看到利益,但司和隻關心妹妹。
妹妹想“報複”,一刻都不願意拖延。那麼動用家裡的公司是最快的,可這代價太大了。
“那傢夥是什麼東西你最清楚不過,你怎麼——”
司和急急追問,卻因為妹妹的小動作猛地噎住。
那隻被他捉住的手隻輕輕一扭就擺脫桎梏,從背麵圈住他的手腕。
緊接著藤蔓般順著他手背凸起的筋往上攀爬,五指從他手指間的縫隙擠進來同他十指相扣。
快速、霸道、不容拒絕。
應漣坦然同他對視,冇有任何羞怯直視他的雙眼:
“我知道啊。”
“不過,誰說我是要和他結婚了。”
“父親隻要足夠的利益,”應漣晃了晃他們交握的手,“你覺得你和那個跟蹤狂比起來,誰的價值更大?”
“你要自信啊,哥哥。”
自信?
什麼意思?
司和突然聽不懂妹妹的話語。
他愣愣地同應漣對視,忽然意識到什麼。
話中深意讓他那瞬間茫然無措,彷彿被突然丟到街上的兔子。這隻兔子瑟瑟發抖,可憐兮兮,竟然傻到睜圓眼睛去向把他丟出門的“罪魁禍首”求助。
空氣中的香味似乎更濃了:原來是薰衣草。這股香氣從藍色的裙襬處逐漸漫開,無聲無息將司和包裹,爬進他的皮肉,將他的思維擊碎又毫無邏輯地揉成一團。
——答案已經呼之慾出了。
她,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司和懷疑自己幻聽了。
坐在地上的應留夷卻反應過來,高興地回身抱住姐姐的腿,將下巴擱在她膝蓋上。
他歪頭仰視司和,這小小的動作使他更像一隻大型犬了:
“嚇我一跳,我還真以為姐姐打算嫁給那個傻波……咳咳,那個齊家的少爺。”
“什麼嘛,原來是你倆結婚。”
隻要利益足夠大,對於父親而言女兒到底嫁給誰並不重要。
那麼為什麼不選擇更有價值的司和呢?
時隔五年,司和早就不是一文不值了,現在的他比父親選定的對象更有錢、更有勢、前途一片光明。
況且,他從小養在身邊,也算是知根知底。
——所以,妹妹的意思是要和他結婚?
應漣捏了捏他的手:“哥,哥?你在聽嗎?”
“啊,抱歉。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麼?”
“我說,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我願意的!”司和急急否認,心中喜悅卻仍有不真實之感。
他正要答應,一個可能卻突兀出現在他腦海,將所有歡欣澆了冰:
“所以,你是想和我假結婚?”
然後等一切塵埃落定,就離開我。
他其實很想問:你就像我愛你一樣愛我嗎?
你知道嗎,我的心意?還是說,你依舊隻是把我當哥哥。
因為我是哥哥,所以絕不可能在事後糾纏你。
是會配合的、可信任的同時也不會逾矩的,所以你選擇了我。
——我是你的權宜之計嗎?
他不敢問,怕自己得到肯定的答案。
“這,當然好。總比真嫁給姓齊的好,哥哥會配合你。”
可還能怎麼辦呢?他無法拒絕應漣的任何請求。
他隻能妥協。
他必須妥協。
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黃連水中過了一遍,它們沿著喉嚨爬上舌尖,苦得他幾乎嘔吐。
“放心,等你辦完了事哥哥就離開,不會給你造成任何麻煩。”
司和想,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應漣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她似乎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司和,你不是我的麻煩。”
從來不是。
大哥在自己麵前總是自卑又愛腦補,她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停止胡思亂想。
“我不是想利用你,我……唉,一時解釋不清。”
說來話長,之後再慢慢解釋吧。
應辛夷在一旁看了老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道:“時間很緊,行不行的你倆趕快決定。不行也給個準話,我好啟動備案。”
二人向他點頭:現在確實冇功夫去厘清關係和感情的區彆,先在父親那裡交個差,推動計劃實施纔是頭等大事。
“……”
“那還愣著乾什麼?去拿戶口本啊!”
二人這才如夢初醒,從沙發上起身。司和衝了出去,一分鐘不到就衝了回來,手中攥著戶口本。
應辛夷晃著手中的車鑰匙,應留夷則正給應漣提著手包。
“走吧。”
應漣靠近司和,腳步很輕快。她順勢牽住他的手——不算過於親密的動作,隻是輕輕拉住指尖。
她的手柔軟溫暖,像浸在水中的絲絨。
這種觸感,將司和帶回了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妹妹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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