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羽塵下 作品

第327章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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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說來也怪,從早上開始,陽光姣好,一片蔚藍的天空,等方子墨運功完畢,站起身子,居然陰沉了下來,飄起了雨絲。

九難摸了摸光頭,大叫晦氣,對方子墨說道:“等上一炷香。”

“好!”子墨從容地檢查了配劍,再又伸手出破敗的簷外摸了手濕意,將鬢角散亂的頭髮理順。

在江湖中的日子久了,許多對於普通人不可理解之事也變得習以為常。

大多民眾生病臨死,都難安其狀,或畏懼惶恐,或悲慼哀傷,身邊人更是痛苦難忍,無法接受。

可對於子墨這樣的老江湖——受傷,疼痛,甚至生死——如此時即將與九難比劍,也許頃刻間就分生死。

雨滴滴落下,碎在了石階上,答答、答答,雨聲密集卻又分明,絲毫未覺煩亂,他心裡平靜如許,也無惆悵也無傷。

一炷香過後,雨卻不停,也不大,淅淅瀝瀝,如萬千細線垂落。

都已不願在等,兩人走進細雨中,同時拔劍交手三招,眨眼即過,子墨便知不能與九難硬拚,這和尚內功修為已勝出他太多。飛劍入青雲劍步合一,身法快如脫兔,劍招淩厲迅猛,他遊走相擊,循跡破綻。

邊上的人瞧來,隻見他圍著原地不動的九難,上下翻飛,忽東忽西,攻得連綿不絕,而九難隻是一劍劍地擋開,劍勢也是極快,在身周舞得密不透風,如一團銀光。

飄飛的雨絲被兩人的內勁震得成了霧氣,隨著比鬥越久,這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厚。

在場除了兩人,靠牆邊站著的楚客行豎著大槍,與在對麵碑林前邊站著的謝鼎、林老鬼、野狐子,俱是凝神觀戰,一言不發。

百招過去,彷彿一如七年前,子墨與九難兩人誰也奈何不得誰。子墨這些年總想著定風波劍會時與九難一戰,隻覺若是劍招再快一些,定能尋出對方破綻,且對方劍招已知大概,相鬥時拆解得當也能打出機會來。

他出招更快,將力鎖在劍尖,尋思用一記虛招騙開九難的空檔,可這個機會卻是極難把握,一個不好就要把自己的空門送給對方的劍鋒。

兩人一時間難分高下,九難多少也知子墨的想法,他空有一身三果境的神照天息災,卻因為天王護法劍靈活不及對方飛劍入青雲,製不住方子墨的劍步合一。

九難空有一身絕頂內勁,無法壓住對方,每每讓方子墨卸力脫開。

他感覺自己就像用手在抓水裡的魚,即便用上了全身的勁,卻連魚尾都摸不著,知繼續鬥下去免不了還是和七年前一樣。

九難對勝負極有執念,上一次平手便念念不忘,如今哪裡肯就此罷休。

恰好兩人同時打定了主意。

這時,子墨滑步到九難的身子右側,正準備遞劍,就見對方後撤一步,當即弓步,忙跟上刺出一劍。

九難也不擋他這一劍,腳下踩著劍樁,又退了一步。

子墨劍刺空了,滑步再跟上去,沉肘墜腕,將要出劍,九難卻是搶著這一點最合適的距離,先出了一劍……

武藝相當的兩者比劍,哪裡能夠步步先機?

被九難搶了一招,也不驚慌,正要封住劍勢,忽然眼中發現對方劍光遁隱,明明是自右向左劃出,取他肩頸,可劍至中門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他眼裡完全看不見對方手裡長劍,就連劍光都一併抹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他大吃一驚,本能地揮劍擋住之前對方的劍鋒軌跡,可眼前驟然一亮,消失的劍光閃爍著出現在中宮,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胸口,他在最後已經來不及變招抵擋,隻能微微地閃避,讓開了心房的位置。

正在心裡為子墨打氣的楚客行,眼見形勢直轉而下,子墨眨眼間就被刺中,忙搶了上去。

一招得手,九難哈哈笑著,退開去看著劍上的血被雨絲打落,說著:“方子墨!說話!”

子墨肺葉被刺穿,入體的劍鋒內勁破壞了經脈與運行的氣機,一時呼吸困難。

九難又叫道:“方子墨,給我說話!”

他咧著嘴,平靜地吸了一口氣,說道:“九難,你贏了。”

楚客行拿出止血散,忽見身前謝鼎、林老鬼、野狐子三人躍過九難逼上來,匆忙間隻得將方子墨負在背上,持槍先衝出牆外。

九難心滿意足地將長劍還鞘,既不追趕,也不阻攔謝鼎等人,轉身離開了此地。

楚客行揹著一人,不久就被追上,以一敵三,邊擋邊走,等出了密林,望見宜陽城,被林老鬼找到機會在腿上砍了一刀,血流如注。

他肋下的傷口也早已崩開,麵色蒼白,對背上的方子墨說道:“方大哥,堅持住,無憂穀就快到了。”

方子墨失血過多,本已迷迷糊糊的,聽見他的話,勉強笑了笑,神色從容地說:“小楚,不行了就把我丟下,要信在晴子身上,你帶她去開封。”

楚客行大吼起來:“我死也不會丟下你,這群畜生,回來我定要殺了他們!”

子墨眼也睜不開了,隻說:“既是公平比劍,便冇有什麼仇怨,隻怪我技不如人。莫要為我白白送了性命,那九難的劍法,你擋不住的……”

楚客行已至宜陽城外,正繞城而走,一槍打退謝鼎,腳下一個踉蹌,見野狐子的拂塵揮來,不及變招,怕傷到背上的方子墨,伸出左臂擋了一記,被打得血肉模糊。

“方大哥,就快到了,堅持住啊!”

子墨卻是已經昏了過去,聽不見他的話了。

趕了近十餘裡地,謝鼎等人越追越是心驚,眼前這個男人揹著一個人,腿受了傷,肋下也在流血,左臂那傷口慘不忍睹,卻仍是一槍一槍逼退他們,腳下不停地向前衝去。難道他的血是流不完的嗎?

任三人如何,都阻攔不了楚客行,等臨近無憂穀附近,或是三人逼得過緊,楚客行狀若瘋虎,不計對方出招刀砍哪裡,劍指何處,隻管一槍挑去,已是生死不論,同歸於儘的打法。偏偏三人愛惜自己性命,搶不入他的槍圈,不能一擊製敵降服住他。

江湖中無憂穀是個特殊的地方,這裡的人隻專心染布製衣,不參與江湖勢力的爭鬥,說簡單點就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老實實過日子。穀主早年病逝,夫人當了家,少穀主年少時喜愛行走江湖,結交了不少朋友,後來回到穀中娶妻生子,也歸於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這位少穀主姓沐,單名一個“鋒”字。是個練槍的高手,與楚客行不打不成交,五年前邀請至無憂穀小住了半栽,情義非比尋常。

臨近無憂穀的土道兩邊,插著無數的竹竿,上麵掛滿了軟綿綿輕飄飄的綢布,五顏六色,本來四處並無美景,偏偏叫這陣仗給設計得美不勝收,宛如瑤台仙境一般。

隻從遠處望來,見到這裡的綢布飄飛,便可知無憂穀就快到了。

在這處土道口上,無憂穀少主沐鋒帶著一眾家丁約三十餘人守候於此處。另有一名女子見了楚客行的身影,已飛身趕來,正是張晴子。

謝鼎三人早已停步,對麪人多勢眾,便先行退去。前邊的楚客行見到張晴子跑到近處,心裡那口氣鬆懈下來,竟一跤摔倒,與背上的方子墨一起躺在地上,一併昏了過去。

…………

楚客行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房間裡點了燭火,光亮中見到沐鋒坐在桌邊捧卷靜讀,神情恬淡。

沐鋒與他是兩個極端,他身上是一種猛烈陽剛的男子氣概,而沐鋒卻是靈秀文雅的公子韻味。

他口乾舌燥,肚中饑腸轆轆,渾身無力,傷口火燒似的痛楚,頭也暈暈沉沉,不甚清醒,可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問:“我那大哥傷勢如何?”

沐鋒走到他身邊看他神色,慢慢地說道:“方大俠傷勢頗重,我請了洛陽最出名的郎中在一旁醫治。且聽張女俠吩咐,已讓莊上兄弟準備妥當,今夜趕去長安,請聖手老李來救治。”

“聖手老李不會輕易離開長安。”

“所以,我派去的人會先聯絡葉雲生,有他出麵,應該能請來聖手老李。”

楚客行作勢要起身,被沐鋒輕輕按住。

“雖然你的霸王勁護住體內未受內傷,但身上傷口出血過多,如果不想以後手腳無力,筋骨疲軟,甚至不能再與人動手,就千萬不要亂來!隻要好好靜養一段時日,還可以恢複如初。”

“我那嫂子呢?”楚客行聽了勸,卻還是不放心。“兄弟,到了你這裡,可千萬要護住方大哥和嫂嫂。”

沐鋒微笑著說:“你隻管放心,張女俠心急先去了開封,要將密信送給禦史大人,還方大哥清白。”

楚客行若不是武藝高強,換了彆的人來受這些創傷,早就一命嗚呼。他喘著氣說道:“如此也好,隻要洗清方大哥身上的冤屈,告倒魏顯,我們進退都有餘地……等養好傷,回到長安,非要殺光那些狗賊。”

沐鋒笑著說:“那你就要先安心養好傷,到時候我們雙槍大鬨長安,何等痛快!”

無憂穀主人也不叫下人,自己端茶送水,伺候好兄弟吃喝,等他安靜睡著,方纔離開房間。

房外已是黑夜,四周寂靜,不如城中鬨市夜裡燈火長明,無憂穀的人早睡早起,日子過得平淡而幸福。

沐鋒走在漆黑的長廊中,本在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轉過兩個屋子,到了最靠裡邊的一處小屋,推門而入,就能聞到空氣中濃濃的藥味。

床邊的地上丟了一塊塊血水浸染的紡布,一隻麵盆裡的水也都染成了猩紅。中間的桌上散開了無數的銀針,一瓶瓶的止血散,生肌散,固本培元膏……在屋子角落疲倦地坐著一位老者,見他進來,也冇有動作。

“秦先生,可有起色?”

這位被他喚作先生的老者,是洛陽最出名的郎中,昨晚深夜被沐鋒親自請來了無憂穀,經過一夜加上一個白日冇有閉過眼,已是累得站不起身子了。

“老朽慚愧,未完全止住血,現在這位體內血水浸滿,隻能半個時辰放一次血。”

“這血不放出來會如何?”

“吸不入氣,片刻即死。”

“可血不停地流,又能撐多久?”

“裡麵滲血並不多,隻是止不住,若他能運起內息,自己便可凝氣阻血,一日就能傷口自愈……要緊的是劍傷破了他的經脈,內息無法運行,老朽之前試過銀針刺穴,讓他醒來,可他無法運轉內息,出血又多,隻能讓他再昏睡過去。”

“可否由我來替他渡氣療傷?”沐鋒緊皺雙眉,神色焦急,哪裡還有在楚客行麵前那副一切放心的模樣。

“不可,他經脈受損嚴重,外人渡氣隻會令他創口崩裂。”

“如此一來,豈不是隻有等死……”

“少穀主勿怪,老朽已儘力,除非有醫術更高明之人在此。”

“依照先生估算,他還能撐多久?”

“不出三日。”

沐鋒暗道,三日怎可能從長安請來聖手老李?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方大俠死在家中?老天爺,你欲叫我如何對楚兄解釋?

他在屋中徘徊良久,終下決心。“秦先生,在下有一事拜托,萬勿推辭!”

“老朽年少時求學,還是靠的當時穀中老夫人贈送的三百兩銀子。請少穀主讓老朽還了多年的恩情,莫要客氣。”

“我欲讓人帶著方大俠一路趕去長安,請聖手老李醫治。但方大俠的情況若無秦先生在一旁照料,隻怕經不住這幾日路途。”

“除非日夜不停,三日怎到得了長安?”

沐鋒歎道:“現在也隻有這一條路走,不然讓他躺在此處等死不成?路上三人輪流控馬,大家在車上照料,就是日夜不停,應能趕到長安。”

秦先生道:“如此,老朽答應便是。”

沐鋒一刻不停地去叫住正要出發的幾位兄弟,備了一輛平日運送布匹的大馬車。他讓人抬著方子墨上了車,再三叮囑幾位兄弟,千萬不能讓方子墨露麵,一路不進城鎮,皆在野外打尖,也就不慮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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