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鴿兔 作品

燃燼紅樓

    

-

天曆四百年,春三月,神都王朝戰軍邊關大捷。

氣凜雄風的黑甲戰馬高昂著頭顱,連綿不絕的馬蹄聲紛遝而至,好似要將神都首京之外的山路踏破個窟窿來。

上雲京是神都王朝的首京,坐落著人人朝拜的無上神庭與數之不儘的王公貴族,是天下風流才子嚮往的極樂繁華之地。

極儘繁華的都城裡,有一處聞名的銷金窟——相思街。

身著華服錦衣的公子們攬著佳人的細腰,迷離著雙眼將手中價值千金的酒釀灌入口中。

傍晚清風吹起粉紅色金絲紗帳,奢華的紅樓裡漂浮著香膩的脂粉氣惹得人飄飄欲醉,舞姬輕舞如勾人的美女蛇,台下之人隻願沉醉於這粉紅春秋之夢中不願醒來。

“嘭!”

紅樓外緊閉的門被打開,有一小吏慌張而來,走到老鴇紅姨身旁耳語幾句,紅姨麵色一變,腳步略顯急促向後院而去。

後院之處已是一片狼藉,院中那棵白玉蘭下乘涼用的上好的楠木桌四分五裂的倒在地上,院中央的男人似乎不解氣一般揚著手中的鞭子抽打著下人。

紅姨見此場景先是瞄了一眼西廂房處,見房門依舊緊閉,鬆了口氣。

不知哪個挨千刀的竟把這煞星領來這後院之處!

她匆匆走到那男人身旁,對於腳下那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屍體也隻是掃了一眼,而後彎著腰諂媚的對男人道:“這是發生什麼了,竟惹得小侯爺如此動怒?”

常小侯爺一腳將地上的女子屍體踹了出去,一雙渾濁的雙眼帶著怒意:“一個卑賤的凡女也敢拒絕本侯爺,你們這紅樓不想乾了是不是?”

紅姨這纔將目光落在那屍體之上,心中已猜出個大概,無非是這常小候爺看上了這凡女,遭拒絕後惱羞成怒將折磨而死。

紅姨陪著笑卑躬屈膝道:“這女子不過是個來送菜的凡女,一條賤命,自是無福消受小侯爺的恩澤,小侯爺萬不可因其氣壞了身子。”

紅姨說完,斜眼吩咐下人:“還不快將這不識好歹的賤人抬出去,真是晦氣!”

常小侯爺指著紅姨剛要發難,餘光撇見對麵的西廂房,窗油紙後出現一道纖細的身影,那僅僅一抹模糊的身影竟叫他看呆在原地。

紅姨見此麵色一緊,心道不妙,剛想站起身阻攔常小侯爺的視線,身子還未直起便見有人驚慌而來。

“小侯爺,快,快去城門!”那侍從顧不上行禮,竟膽大的上手拽著人就走。

邊走邊道:“帝,帝主凱旋,如今大軍已快到城門,王爺命您速速趕到!”

常小侯爺麵色大變,顧不得其他,腳步倉促的隨著人離開了。

紅姨待人離開後放下了心,她拍了拍胸口,將下人遣散後走進西廂房。

西廂房內,滿室幽香。

纖薄的身影仿若無骨般靠在美人榻上,她微微垂著雙眸不知在想些什麼,羽睫微顫著。

這樣一幅畫麵令紅姨的腳步不自覺變輕,紅姨動作輕柔的坐到少女身旁握住她的手柔聲道:

“哎唷,孃的心肝啊,可是被外麵的動靜嚇到了?”

今時月抬起眸子,微涼的指尖輕顫。

“娘。”她聲音溫軟,帶著濃濃的依賴感。

紅姨將一旁茶水遞給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視珍寶般。

今時月淺淺抿了口茶水,方纔發生的一切她已透過窗隙看的清楚,她開口道:“那女子就這樣被那人殺害,不會牽連到孃親嗎?”

紅姨扶今時月下榻,拿起玉梳在其微亂的髮絲上梳著,綢緞一般的髮質比那些花重金精心保養的大戶女子不知好上多少。

她攏著今時月的髮絲,想起那具屍首,眼裡遮不住的厭憎:

“拿點銀子送到家中打發了就是。我這好端端的生意,差點被那低賤的凡女給我惹上大麻煩,真是晦氣。”

說完,她走到今時月身旁坐下,手指輕輕撫上今時月帶著粉意的白皙臉頰,目光裡帶著慈愛。

“娘知道月月心善,可你以後是要做人上人的,這些低賤的凡人就是為你提鞋都不配,何必因此擾了心絃,畢竟他們的賤命在世族眼中還不如家養的牲畜,死了也就死了,不必在意。”

紅姨第一次見今時月,是在去上雲山尋千年山參的路上,那時今時月全身濕透的暈厥在山路上,麵色虛弱卻不掩其絕色,那模樣美的就像是精魄成了精,她做紅樓這麼多年,見過許多難得一見的美人,可那些那美人與她相比,都成了蒙塵的珠子,暗淡無光。

這樣一張臉,她本不敢有所圖謀,可誰知竟連老天也相助於她,今時月全然失了記憶。

她做紅樓這麼些年,銀錢她不缺,可要真的在這上雲京站穩腳跟,她缺的可不就是一個這般顏色的女兒,能帶著她走向那些世貴王權的“親”女兒。

這一年來今時月身體虛弱,極少外出,縱使出門也被要求遮擋麵容,她精心將養這朵嬌花整整一年,總算不似剛來時那般虛弱,隻待時機成熟,便可引人入幕。

紅姨嘴角抑製不住上揚,她們的好日子,就不遠了……

“孃親,聽聞帝主今日凱旋而歸?”

還未等紅姨答覆,今日月微微彎起唇角:“娘覺得帝主怎麼樣?”

紅姨大驚,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看著今時月那雙瑩潤的剪水瞳有一瞬怔愣,原本苛責的話語嚥了下去,竟還真的思索起來。

窗外微涼的風吹得她清醒過來,她鬆開今時月:“月月這話千萬不要與彆人說,帝主不是我等身份可以肖想的。”

紅姨驚懼的撫了撫胸口,冇人能比她更希望今時月攀附上權勢,可帝主那般人物,就是見上一麵已是三生有幸,其他的便是想也不敢想。

她還未定神,便聽今時月道:

“娘,不如幫幫我?”

紅姨:“什麼?”

今時月表情無害:“契機。”

話音剛落,鋒利的簪子帶著縈綠色靈息冇入紅姨的胸口!

紅姨張了張嘴,大口的鮮血湧出,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一個接近帝主的契機。”

今時月拔出簪子,站起身來,語氣一如平常時溫軟。

變故來得太快,紅姨竟是連說句話的機會也冇有了,指尖的靈力還未來的及湧出,便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對了。”她說完彎下腰,那張精緻灼人的臉此刻如一個惡魔一般,湊到紅姨耳邊:“我曾經也是你口中低賤的凡女呢。”

今時月直起腰,看著地上紅姨死不瞑目的雙眼,用手帕將手上的血跡一點點擦拭掉,手腕處詭異的縈綠色蔦蘿藤印記漸漸冇入光滑白皙的皮膚之中。

整整一年,她終於將體內的蔦蘿妖藤完全與身體融合。

她早已厭倦這狹窄的後院裡數不儘的醃臢噁心之事,自詡高高在上的錦衣華客□□而貪婪的**,掙紮不願沉淪的弱者冰冷的屍體,為虎作倀求財得利的紅姨那虛偽諂媚的笑臉。

今時月身體中的血,隨著她冷眼旁觀做了一次又一次的看客後,好似也變得格外冰冷。

她從未失憶,相反,她從冰冷的湖底爬回來,這一年來度過的每一個夜晚,就連夢境中都在重複著五年前那刺骨噬血的一幕……

今時月將手帕扔在蠟燭的火舌之上,小小的火苗順著清風吹起窗幔蔓延而上,不出片刻,整個房間被火光吞噬……

灼熱的溫度令今時月體內的東西不安躁動,綠色的藤蔓狀植物自皮膚中破出順著腳邊的裙襬而上,今時月撚了撚那細長的枝葉,枝葉感受到威脅頃刻間收了回去。

皮膚血管之中的異物無時無刻不在令這具身體承受著入骨割裂之痛,今時月卻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嘴角笑意自火光中更加明豔。

她緩緩向外走去,路過紅姨那正在燃燒的屍體時,恭敬的柔聲道:“多謝孃親成全了。”

紅姨私底下為她找了不少買家,做夢都想利用她而攀附權勢,現在她便要全了紅姨的心意,去找那個最有權勢之人了,昔日上雲京最肆意妄為的神帝之孫,如今大權在握凱旋而歸的神都帝主。

紅姨啊,保佑你最親愛的女兒吧。

保佑她,死在那人之後。

夜街之上,為首的高大的戰馬呼嘯而過,不做任何停歇的將那些前來接駕之人甩在身後,縱使入了繁華的首京依舊冇有半點減速,掀起一陣塵煙。

鋒利的盔甲在昏黃的街道中反射出幽暗冷光,熙攘的人群自戰馬進京那一刻變的寂靜,路人無聲的退至街道兩側。

五年前少年帝主自登基後便去了邊關,百姓們未曾見過那傳聞中的帝主,更不知道為首戰馬之上的身影便是掌管著整個無上神庭的神明,饒是如此,也被神都戰軍這氣勢洶洶的血腥戾氣震懾的說不出話來,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已經駛遠的戰馬突然被勒住脖頸嘶鳴一聲,抬起前蹄驟然停住!

護駕的將領怒斥道:“大膽!還不趕快讓……”

他的聲音湮冇在嗓子中。

不隻是他,當跪在街中央的少女抬起頭時,前方的許多看清那張臉的將士都不自覺的變得沉寂。

昏黃的街道上被馬蹄掀起的狼煙還未散去,巨大的火勢自紅樓後方席捲而上,紅樓裡的人尖叫推攘著倉促逃命,在看到肅穆駭人的鐵甲軍隊時又不敢再發出聲音,膽怯的縮在街道兩側。

而在這荒誕破敗的一幕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跪在戰馬之前的身影上,縱使她臉上還沾著狼狽的碳灰,卻也足夠看清那是怎樣一張令人難以苛責勾人心魄的模樣。

她眼裡的淚水泫然欲滴,鼻尖有些發紅,當她纖細的腰肢彎下扣伏在地上時,肩頭之處略顯肥大的輕薄衣領稍有錯位,那明顯的碳黑色臟汙將露出的光滑肩頭脖頸襯的更加白得惹眼。

“將軍,我孃親被人縱火殺害,肯請將軍為奴家做主。”她聲音裡帶著顫意的驚恐與委屈。

淩厲的長戟劃過長風落於今時月的脖頸前兩指之處,帶血的刃尖閃著森寒的幽光。

“讓路。”戰馬之上的人手握長戟,微微垂著狹長眼眸失了幾分耐心,好似冇有任何事物值得他浪費時間去注意。

眾人略帶不忍的看著今時月,生怕那長戟下一刻便穿破那纖長白皙的脖頸。

今時月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抬起手,指尖覆在那長戟鋒利的尖刃之上。

伶舟祈冷眼垂眸的看著那一縷縈綠色的靈息自她手中順著長戟蔓延而上。

他並不在意,這世上能傷他之人寥寥無幾。

誰知那靈息冇入他盔甲下左肩傷口處,竟如溫潤的泉水般修補著損傷之處。

今時月眼尾的淚水滑落,直到伶舟祈施捨一般將視線向她掃過去,她才道:“將軍為我孃親報仇,奴家歸你,如何?”

泛著寒光的長戟挑起今時月的下巴,伶舟祈目光落在今時月那張精緻的臉上打量許久,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冇有說話。

倒是他身側未穿盔甲隻著白衣的男子,像是打趣又像是恐嚇般的對今時月道:“你不知他真正身份,在他身邊,可是會死人的。”

今時月咬著唇,單薄的身形晃了晃,那雙極好看的眸子明明盈滿了驚懼的水光,卻依舊不曾動搖的看向伶舟祈:“隻要能為親人討回公道,奴家不怕。”

她雙手交握於胸前,叩伏於地麵。

良久後,上方傳來一聲輕嗤:“蠢。”

眾人隻見長戟將跪在地上的人拉起至馬背上,高傲的戰馬嘶鳴一聲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