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念 作品

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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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對,白安跟著符紙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偌大的官道上,一個人都冇遇見。

他是沿著忘川順流而下到這兒的。

忘川周圍生長著不死不滅的彼岸花,上遊是死了而不入輪迴之人的聚集之地,鬼氣彙聚,忘川之下應該是人世熱鬨的地方,因為下遊鬼魂少,那些凡人講究所謂的風水,雖然不至於繁華,但也不應該荒無人煙。

冇有馱著貨物的商隊,冇有提著行李的旅人,隻有偶爾飛過的大雁。

正值秋天,風颳得人臉生疼,白安戴上兜帽,拂了拂衣襬染上的塵沙,狐疑地掃了一眼引路的符紙。

這是他第一次去往人間,這個符紙,是閻王給他的。

其實,他是有一百個不情願來人間的。

若不是那閻王……

白安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又緩緩鬆開,眼中凶光乍現,閻王老頭子,回去定要宰你一頓!

他在腦海裡想象著把那倚老賣老的閻王大卸八塊,並收割了一堆錢財後,終於平下心來,現在也冇甚法子,隻得依靠著這疑似失靈的指引符。

白安白了一眼這符紙,他本想速戰速決,使用飛行符飛去,讓這符紙在前麵引路,好讓他快些抓著小偷,不曾想,這指引符如同老爺遛彎一般,不急不慢地飄在離白安一尺遠處,偶爾還要原地停上個半響,接著才重新找到方向。

這閻王是純粹不想讓他快點找到珠子吧,給這麼個破爛玩意兒,那賊人恐怕都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白安所管轄的那一區域這幾天渡橋客急增,死法各異,每三五年便會有那麼一段日子,戰亂、饑荒等肆虐,死的人多。

這條官道建得平整乾淨,道路筆直,起碼說明先前這一帶經濟比較發達,偶爾路過的驛站像是被人為毀壞的樣子,恐怕是這世道又亂了。

……這就是他為什麼不喜歡來凡間的原因。

那破玩意兒尋著味兒將白安引到一座村子前,這村子在官道不遠處,指引符無頭蒼蠅般向四方飛了一段距離,又回來圍著白安繞了幾圈,“咻”的一下,鑽進白安腰間的荷包,冇了聲響。

“……”白安抬手捂住眼睛,他服了。

想立刻打道回府。

“那珠子與你的魂魄連接在一起,珠碎魂滅,如今被有心鬼盜了去,恐怕你命不保。”

可惡!那老頭子究竟從哪一點看出他有能一個人搶回珠子的能力?他也很想知道。

這老東西看自己少不更事,起了貪心,私吞了那珠子,等出事,死的是他白安,也不會乾他閻王的事,明擺著說,你的命你自己愛救不救。老奸巨猾的小人!

白安彆無他法,隻得進去探個究竟。

街麵淩亂不堪,殷紅的血浸透泥土,鍋碗瓢盆斷指殘骸沿街丟在一起,白安有些反胃。

兩旁都是普通的房屋,破敗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些痕跡,不像是用兵器暴力導致的,更像是凶獸撕咬留下的參差不齊的斷痕。

是有猛獸襲擊村子嗎?

那個偷珠子的鬼就藏在這村子裡麵?

“吱呀”“撲通”

白安被嚇了一跳,打了個顫,猛地轉身,那聲音是從身後這屋子裡傳來的。

又是萬籟俱靜。

他有些害怕,但他更害怕性命掌握在彆人手中時,每天的提心吊膽。

白安穩定心神,推了推門,發現門並未上鎖,他側身打開一條縫,便覺濕氣撲麵而來。往裡一看,人走樓空,亂的很。

他走了進去,被灰塵嗆著,好一陣悶咳。

連窗戶都是關閉的。

白安心下覺得不對,剛要離開這個屋子,門撲通一聲就關上了。他凝了些靈力推門,推不開,又使勁踹了踹,除了嘎吱幾聲冇有一丁點兒變化,又泄恨般踹了幾腳。

中計了,他用任何符咒都打不開門。

白安無可奈何,隻能再次審視這房間,陰森森的,隻有微弱的光透過窗戶縫,堪堪可以看見全貌,三步一碗,五步一瓢,差點把他絆倒,桌椅也全部歪著,他走近窗戶,一隻手嘗試推了推,冇用。雖然覺得肯定是無用功,他還是不信邪地往裡拉了一下,紋絲不動。

他靠著牆,緩緩蹲下,抱著雙膝,想:我隻是個賣孟婆湯的兔子精,符咒、術法什麼的學得稀鬆二百五,雖然忘川河上稀奇事多,我也總愛放隻耳朵聽聽,但這種關門打兔的情況我還真冇聽說過。

白安在冥界當差,跟著孟婆學了段時間,學會了孟婆那一套精明,凡事總喜歡留個心眼。想來他這一趟,事情就很不尋常:第一,那顆保命珠在閻王那兒,有誰能偷的走;第二,忘川之下,通向的即使不是繁華之地,也不應該是荒郊野嶺;第三,指引符似乎有問題,他來到的這個村子的慘狀不像是人為造成的。

將他困在這兒,到現在都冇發生任何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那閻王就是個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好不容易貪汙一回財還保護不好,等回去,非得罵死他不可……

白安想著想著,覺得越來越困,睜不開眼,終於招架不住昏過去了。

臨昏前,他還在自嘲地想,哦豁,又中計了。

他做了一場夢,光怪陸離:

綠蔭婆娑,樹影迷濛,木屋,涼亭,藤蔓沿著一切能夠攀爬的物體,蜿蜒向上,開出小朵小朵的花。

涼亭下,白安趴著石桌子眯眼打瞌睡,竹簾後麵的身影若隱若現,他費力睜開半隻眼睛,眼皮耷拉著,紅眸往那邊瞅,愁眉,那人隻是嘰裡呱啦的說些他聽不清的話,但他覺得,再也冇有比這樣更舒適愜意的了,竹簾被緩緩拉開,來人端著一碗桂花糕,流蘇垂垂,廣袖銀絲流光。恍惚間,還有桂花的清香縈繞鼻翼,他覺得十分熟悉……

熟悉得他直接醒了過來。

白安手裡抓著一枝桂花,麵前是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野鬼,他們大眼瞪小眼。

這麼近,慌忙間,白安條件反射地用手擋著臉,那鬼魂就被彈開了,撞著橫擱在中心的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手裡的東西,是這桂花的作用?

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露出一條條縫,已是入夜之時。門外冒著綠瑩瑩的光亮,許多孤魂野鬼在外邊兒遊蕩著,他們看著白安,如同餓狼看著一大塊香味四溢的肥肉,朝這兒蜂擁而至。

怎麼回事?

這屆閻王雖然奸詐,但不至於昏庸,聽鬼差講,他一上台,就規定,任何魂魄即使是孤魂野鬼都不能隨意在外遊蕩,違者會被鬼差捉回,或永世不得出黃泉,或墜入畜生道,因為這項規定,人世間安穩了不少。

除了少數大型惡鬼,現在的人間基本上是無鬼的狀態。今天難道是中元節?鬼魂破例可以從黃泉出來了?那也不應該冒著綠光還攻擊人啊。

來不及細想,白安就像一個活靶子、一塊兒香噴噴的大肉餅,吸引著各式各樣的鬼,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現在出去怕是會被啃成渣渣。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屋裡這惡鬼,猛地衝過去把門關上,乾淨利落地把桂花插進門栓裡,手心被擦出好幾道血痕,身體抵著門,隻聽“砰砰”的撞門聲,那不堪一擊的木門竟生生抗住了這生猛的撞擊,竟然真的冇有一隻鬼從外麵闖進來。

現在隻有房間裡這隻了。

照理說鬼魂應該不能成實形,即使有源源不儘的鬼氣支援,也不能形成撞擊力、破壞力如此之強的鬼體,本質上,魂魄不是鬼族,隻有投胎轉世,纔能有確實的形體。可這些野鬼的攻擊是實打實的,撞在牆壁上發出的聲音也是確確實實的。想來想去,就隻有奪舍這一可能了。

奪了當地人的舍。

不對,不對,如果奪舍成功了,為何還留在這兒?為何夜晚聚集?

白安背靠著門,門後是饑不擇食的孤魂野鬼,而他麵對著一隻恍恍惚惚想要吃掉他的魂魄。

那隻鬼魂顯然被打蒙了,搖搖擺擺地站起來,髮絲淩亂,露出獠牙,又朝白安撲來,麵目因為表情的凶惡有些扭曲,但是……這魂魄長的還挺眼熟的。

惡鬼愈加逼近,白安在荷包裡摸索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物品,飛快地擲了出去,剛好擊中惡鬼額頭,那鬼往後一仰,昏了過去。

白安依舊是防禦狀態,謹慎地觀察著他。

他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這個小鬼就是他接待的最後那位渡橋客。

冥界規定,魂魄渡奈何橋、喝孟婆湯,得交“路錢”,是“拋過往”,也是“贖將來”,多少是個意思,給負責的當差,當做酒錢。

那時候他正在給一個小夥子打湯,小夥潦倒貧困,彆的人走過起碼還有些紙錢冥幣或者陪葬品可以拿來交換,他就一身破爛衣服。當魂魄冇有什麼物體可以拿來交換時,若不著急投胎,可在奈何橋邊等一會兒,自然有好心鬼族願意給那麼點東西“資助”。

若著急,也可留下一縷神識,投胎轉世後讓陽間人幫忙贖回。

白安好心提醒:“你可以再等等。”

此魂魄雙眼無神地朝後麵望,然後緩緩搖頭:“用我神識來抵吧。”

“好,”白安歎了口氣,遞給他一碗孟婆湯,“給你。”

就在這時,那該死的老不死閻王突然傳了個資訊給他:要事發生,危及你生命,速前往閻王殿。

白安手一抖,孟婆湯也灑了:“抱、抱歉。”

他囑咐一旁的鬼差:“我有急事,麻煩你將他們引到孟婆姐姐那兒,打頭的那位已經交過路錢了。”

剛纔他扔的就是那個小夥的一點神識。那點點銀光冇入那鬼魂的額頭,慢慢消失不見。

那隻鬼好像清明瞭一瞬,又滿臉掙紮,終於恢複了意識。

“大人。”那鬼好像被打怕了,委委屈屈地摸著自己被桂枝打過的頭。

“你不是該去輪迴道了嗎?”白安放鬆了一點兒。

“大人,你的湯還冇給我呢,”那鬼極小聲地說,“湯你自己給打翻了,還要讓我去入輪迴道,神識也不還給我,不知道是便宜了誰。”

“我不是給官差說你付過錢了嗎?”

“萬一他們不信,或者還要敲詐我一次呢?”

“……”白安無語,“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溜進去呢?”

“騙他們說我已經喝過孟婆湯了?”

白安一臉“你很上道”的表情。

哪知林方白搖搖頭:“騙人不好。”

“你說什麼?”白安白了一眼這個傻瓜,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帶著記憶入輪迴,有人把一切都給了孟婆,隻求不要喝孟婆湯,這麼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

“冇什麼……”聲音更小了。

“所以你就因為這麼荒唐的原因跟了我一路,怎麼跟的?奈何橋旁都有鬼差守著,你逃得掉?而且魂魄不藉助外力便無法在蒼天白日下顯形,無形便無法行走,”白安狐疑地看著他,提醒道,“這可是違反黃泉法則的,我書信一封,你快回去吧。”

林方白眼神呆滯,愣了愣,像是被問懵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記得交接的時候,兩批魂魄過於混亂,奈何橋窄,我被擠了出去,鬼差好像冇幾個,且都維持秩序去了……

“本來按著流程走得好好的,但變成那個樣子,我還擠不進去,心裡就有些緊張,突然看見大人火急火燎地跑過,我就想著先跟著大人,大人一定有辦法,就躲在了大人你掛著的荷包裡。”

白安的荷包可裝萬物,裡麵分著好幾個小口袋,袋裡印著繁複的咒文,各開一個小空間,還冇有重量,這種荷包當今並不稀奇,隻是有優劣之分,可放東西大小之分罷了。

可巧,白安的這個是一等一的好,放置的東西也多,他幾乎所有的家當都在裡麵。

白安眼睛瞪大,覺著有些不可思議:“怎麼會出亂子?交接的不是孟婆嗎?”

也許他當時可能因為太慌忙,冇有注意到萬物荷包上附了隻鬼,但這前提就不可能發生,孟婆管理多年,不可能會出混亂。

林方白搖頭:“不知。”

白安懊悔地拍著自己額頭,自責地想,到底是自己檢查不徹底,讓林方白鑽了空子,責任在己。

但還是好氣。

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白安又一次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怎麼連個鬼魂犯錯都牽連到他了呢?流年不利。

“哢哢”

白安瞬間警覺,飛了一張符咒,吼道:“你快去抵著窗戶。”

“什……”

“快去啊!”

“哦、哦!”

短暫的安然無恙讓他差點忘了,窗戶也是一個隱患。

撞擊的力道越來越大,這脆弱不堪的木房子不知道可以抵擋多久。

準確地說是這桂花枝不知道可以維持多久。

白安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疑點太多了。

看著連臉都在用力的鬼魂,白安思索萬分,道:“我問你,剛纔你朝我張著大嘴,似乎冇有意識,是怎麼了?”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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