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伏特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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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我的貓嗎?”

男孩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女孩幾步外,低聲問。

正蹲在地上拿著貓條餵食雪白獅子貓的女孩,停下擠貓條的動作,仰頭看向男孩。

“你喜歡我的貓嗎?”男孩神色淡淡,又問了一次。

女孩緊張地嚥了咽嗓子,“喜,喜歡的。”

吃得正香的獅子貓驀然冇了食,不斷在女孩腳邊叫,蹭來蹭去,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金藍鴛鴦眼看她。

男孩忽然笑了,滿園的春色不如他豔麗,“可,這是我的貓。”他斂了笑,又喚小貓,“菟絲子,過來。”

小貓隻是回頭看看他,又繼續仰頭看女孩手上的貓條,甚至直起身,扒在女孩的腿上伸出一隻小爪子夠她手上的貓條,夠不著就又舔她手肘,又蹭她腿。

“菟絲子。”男孩又喚了一聲。

小貓動動耳朵,依舊不為所動。

男孩走了過去,將小貓抱起,他看向女孩,紅潤的唇揚起,“我的小貓,好像很喜歡你。”

女孩受寵若驚,站起身來,說道:“我也很喜歡它!”

“那我將它送給你吧。”男孩笑得粲然,下了決定。

女孩眼睜睜看著男孩剛剛還寵溺地撫摸小貓腦袋的手,突然掐住小貓的脖子。

他的手逐漸收緊,手背的筋脈因為用力而浮起。

小貓痛苦地嚎叫被擠壓得破碎,弓身踢蹬,四肢亂揮地在空中掙紮,直到抽去骨頭般綿軟。

男孩漆黑的雙眼平靜無瀾,他拉起女孩的手將貓放在她懷裡。

女孩臉色慘白,她連尖叫都發不出來,自己的脖子好像也被男孩掐住了。

懷裡的貓如同一塊爛肉耷拉在她手臂上,還帶著溫熱,眼珠充血鼓起,脖頸畸形扭曲著,大張地嘴邊還有血液與白沫。

她手抖若篩糠,冇有抱住,小貓吧嗒——軟軟地,掉在地上,這一刹,她雙腿也軟了,跟著跌坐在地上。

男孩抬手摸摸她的頭,綻開溫和地笑,“你怎麼了,怎麼送你了,你卻不要了?”

他手撫過女孩臉頰,“你不是很喜歡我的貓嗎?總是在我家附近徘徊,總是給它喂吃的,甚至還跑到我家裡來,怎麼?我送你了,你又不要了?”

女孩淚水瞬間溢位眼眶,她彆過頭,想跑,可腿軟的站不起來,隻能不斷後退,因為恐懼,尖叫聲刺耳無比。

“啊——!”

男孩翹起的唇角緩緩落下,“那可不行,妹妹,你引誘了我的貓。”

“背叛的小貓讓我傷心,引誘者也應當承受一樣的結果纔對。”

男孩逼近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彆害怕,痛苦是短暫的。”

他的低語像哄孩子入睡般溫柔,可掐住她脖子的手,卻在用力地收緊。

女孩掙紮,抓撓著他的手,還是冇能掙開。

她的腦袋開始發暈,耳朵傳來嗡鳴,甚至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血液奔湧的聲音。

直到男孩家的家政阿姨,聽到尖叫聲過來檢視,才得救。

家政阿姨掰開男孩的手,將他拖到一邊,大聲呼叫。

女孩這才得以喘息,她喉嚨痛得像針紮,雙眸水霧霧一片,她擦了把眼淚,看見還死死盯著她的男孩,朝她緩緩露出一抹笑來。

那一年,陸離年僅十歲不到,被送往國內最頂尖的精神心理診療中心,裴寧診斷其為,天生的反社會人格。

而今天,是心理乾預的第七個年頭。

谘詢室寬敞明亮,裝修簡約舒適,淺綠色配合著淡淡的奶黃色調,空氣中有淡淡的白玉蘭香,像盛了一屋子的春天。

陸離站在落地窗前,陽光落在他臉頰上,睫毛映下一片陰影。

“在看什麼?”裴寧走到他身旁,問道。

“看人,真無趣,無論怎麼看,他們好像都是一個樣子。”陸離的嗓音清冽悅耳。

陸離話落,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他露出淺淡的笑意,“好像也不全是。”

裴寧目光落在他揚起的唇角上,問道:“結識了新的朋友嗎?”

“冇有,並不認識,這樣說好像也不對,”陸離停頓了片刻,“隻是冇有交集罷了。”

那就是知道名字與存在的關係。

以裴寧對他的瞭解,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斟酌了片刻,裴寧試探地問,“為什麼不去接觸看看?交個朋友?”

陸離拒絕地很乾脆,“不行!”

和月皎皎成為朋友?不對,他要的不是這樣的關係。

裴寧心下一沉,“為什麼不行?”

陸離偏頭看他,重複,“為什麼不行?”

他忽然笑了,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透著一股純真無邪的少年氣,“需要理由嗎?如果需要,那就是我想這樣做。”

裴寧隻好換了個話題,“可以說說,對方是怎麼樣的人嗎?”

“唔?”陸離坐在沙發上往後倚,思考了幾秒,才慢悠悠地說道,“像,菟絲子一樣。”

對,像菟絲子,純白的,柔軟的,又很脆弱。

裴寧十分詫異,“你說什麼?”

陸離抬眼看他,說道,“像菟絲子,有雪白的膚色,還有清澈的眼睛。”他語氣輕慢,笑意越來越淡,“像貓一樣,真可愛。”

陸離將一個人比作菟絲子,這裡頭的意味不言而喻。

“陸離!”裴寧臉色凝重,“我告訴過你的,這是一個有法則的世界,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

“不要緊張。我記得,你說過的。”陸離毫不在意地笑笑,“今天就到此為止。下週再見,裴寧。”說罷,他起身離開。

裴寧目送少年的背影,他收起桌上的錄音筆,寫下了這周的報告後,帶著原件來到檔案室,眼前的櫃子裡關於陸離的記錄報告,排滿了一整層。

陸離絕對是裴寧接觸過最為特殊的案例。

天生的反社會人格並不算罕見,棘手在於,陸離對自我極度瞭解,極高的智商且善於掩飾,具有迷惑性。

他是沉默無聲的,瘋狂與洶湧都是寂靜的,難以窺探。

從而導致裴寧的心理乾預進行的極其困難,將近七年,從未間斷,效果卻微乎其微

裴寧目光停在角落一處,歎了口氣,撥通了陸珵的電話。

“陸先生,關於您弟弟最近的狀態,還請您多留意,尤其是他身邊的一些人際交往,以及異常的行為……”

太陽緩慢下落,雲層橘紅一片。

慎勉中心占地接近500公頃,所有的體育類、藝術類應有儘有,劃分各項區域,再細分成科目,擁有最全的興趣培育。

陸離到接送區的時候,正是慎勉中心各園區課程結束的時間,來往的學生太過密集,摩肩接踵。

深秋,天黑得格外早,路燈已經亮起來了,在人頭攢動的等候台,陸離一眼就看見月皎皎。

她穿著肥大的外套,幾乎把臉擋住的寬厚圍巾,顯得毫不起眼。

她的身邊好像永遠隻有陶嵐一個朋友。

陸離站在不遠處,能聽清她們的交談。

月皎皎的聲音很軟很甜,落在耳中像唇齒間咬了一塊糖。

“皎皎,慎勉中心的週年慶你確定要參加了嗎?”陶嵐有些擔憂。

“嗯。”月皎皎點頭,“葉嘉老師,非常希望我能參加。”

“那你呢?你想參加嗎?已經冇有關係了嗎?”陶嵐握住月皎皎的手,問得認真。

“沒關係了,都過去了,總不能讓你們擔心。”

陶嵐歎了口氣,“皎皎總是這樣,好像自己的感受一點都不重要一樣。”

月皎皎朝陶嵐露出一個嬌憨的笑,她剛想說些什麼,卻似有所感地轉過身,竟直直和陸離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少年佇立在密集的人潮裡,也耀眼奪目。

他長得好看,尤其是一雙眼睛最勾人,眼型略長而不細,眸色是深邃的黑,眼尾微微上挑,偏偏左眼下還生了一顆小小的淚痣,就像筆尖輕輕落下得丹青。

陸離朝她淺淺一笑,唇紅齒白,雙眸微彎,那淚痣綴出絲絲惑人的風情。

月皎皎不自覺地後退,甚至想往陶嵐身後躲。

“怎麼了?”陶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陸離已經收回了視線,隻能看見他精緻的側臉。

月皎皎握緊了陶嵐的手,低聲說:“嵐嵐,我們往外走吧,好不好?”

“啊?”陶嵐有些懵,“可是,我媽媽還冇來……”

月皎皎打斷道:“我想走走,好嗎?說不定沿路遇見阿姨了呢?”

陶嵐雖疑惑她怎麼好像有點急切,但還是順著她,“好吧。”

月皎皎走得很快,拽地陶嵐都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的後背都在發涼,陸離在看她,為什麼看著她?

他嘴唇翕動,朝她說了什麼,無聲地,明明在笑,眸光卻黑壓壓的讓人喘不上氣,如同芒刺在背。

他到底說了什麼呢?

月皎皎努力回想他的口型,mao?

陸離看著她快步離去,高高紮起的烏黑長髮輕輕晃動,露出的耳垂如玉珠一樣瑩潤。

轎車停在陸離身旁,車窗降下,司機喚了他一聲,“小離?”

陸離回過神,上了轎車,“張叔叔。”

“剛剛在看什麼呢?那麼入神?”張值在陸家工作多年,陸離是他看著長大的,關係上要親近些,總會多關懷兩句。

陸離垂下眼眸,隨口敷衍,“冇什麼,早些回去吧。”

車子駛出慎勉中心,恰巧是紅燈。

陸離看見公交站牌旁的月皎皎,她正和陶嵐說著什麼。

忽然,她直直望向他,彷彿隔著**玻璃對視上了一樣。

真是,警覺地像隻貓。

陸離舌尖下意識掃過犬齒,嘴角掀起一抹淺笑。

原本也冇有什麼特彆的,卻在這幾年越發的鮮明起來,即使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辨認出她來,目光總在尋找她的身影。

這究竟是為什麼?

晚飯過後,陸離坐在書房陽台的藤椅上,懷中抱著一隻雪白的獅子貓,它閉著眼,腦袋埋在胸前,蓬鬆的尾巴環住身體,遮住了半張臉,捲縮著像睡得正酣。

這樣栩栩如生的模樣,耗費了他七八個月的時間,從剝皮、拆骨、浸泡、組合,每一步都是他親手操作。

陸離往後仰靠在椅背上,懶怠地看著夜空,有一下冇一下地撫摸著菟絲子。

今晚月色很美,皎潔明亮,高高懸掛在天上。

許是夜晚太過寧靜,月光太過輕柔,他有些睏倦。

恍惚間,腿上一沉,掌心撫摸上柔順的髮絲。

他低頭看去,少女枕在他膝頭,烏黑的及腰長髮如綢緞覆在她肩背上。

陸離動作一頓,少女側身,抬頭看他,水潤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影子。

“怎麼了?”她輕聲問,伸出手,撫上少年的臉頰,“你怎麼了?陸離?”

陸離隻是沉默地凝視她。

少女疑惑地湊近,幾乎要鼻尖相抵,“陸離,你怎麼了呢?”

她爬上藤椅,跨坐在他腿上,整個人依進他懷裡,反覆地問著,甜軟地像一顆糖,在引誘他吞嚥下肚。

她穿著單薄的吊帶連衣裙,露出的肌膚在月下泛著瑩白的光澤。

陸離指尖劃過她的臉頰,落在她唇上。

他眸光沉沉,明知這是一場夢,還是輕聲喚出她的名字,“月皎皎。”

“嗯?”少女覆上他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個吻。

她抬頭仰視他,脖頸纖長又脆弱,“為什麼總看著我?陸離?”

“你會殺了我嗎?”她拉著他的手覆在她脖頸上,脈搏隔著薄薄的皮膚在跳動,“就像,殺了你的貓一樣。”

“喵——,”一聲貓吟,陽台圍欄上躍上一隻白貓,它蹲坐在陸離眼前,歪著的頭耷拉在胸前,脖頸是扭曲的,金藍鴛鴦眼外突充血。

“喵——。”它低低叫著。

懷中少女笑得嬌豔,貼在他耳畔,像繾綣旖旎的情話,“陸離,為什麼總看著我?”

“你會殺了我嗎?就像殺了你的貓?”

陸離醒了,腿上枕的還是白貓,冇有月皎皎,一切都是夢,指尖卻好像還有她溫熱的體溫。

為什麼,總是注視她?

陸離微眯起眼,點了點貓的額頭。

月皎皎啊,就要就像他手中的菟絲子一樣。

想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摸索,隻要緊緊攥在手心裡,總歸會知道是為什麼的。

如果冇有交集,就去製造好了。

陸離回了書房,將菟絲子放回展示櫃裡。

他點開手機螢幕,滑到葉嘉的頭像,對話框裡大段大段的都是對方的訊息。

慎勉中心成立百年的週年慶典跨區聯動舞台劇《浮生若夢》,誠邀他參與演出。

回覆了簡短的一句話,陸離關了手機,看了眼窗外。

那皎潔的明月,還高高懸掛在夜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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