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時和歲稔

    

-

冬,皇帝病逝,新帝登基,改年號為永康。

據傳,這位新帝年不滿十歲。

又傳,這位新帝曾遺落民間多年受儘苦楚。

再傳,為尋找新帝,璟王曾身負重傷險些喪命。

傳言種種,早已成了百姓們的茶餘談資。

大家隻知道,這一年,殿試上出了個忠心耿耿的狀元郎謝季謙,被新帝賞識,與一眾老臣們實力不相上下。

這一年,朝廷停了無休止的戰事,終於開始修生養息。

這一年,璟王歸隱山林不見蹤跡。

這一年,在黃興鎮興起了一種名為火鍋的食物。

這一年,宋二湖宋三海在學堂炫耀自己哥哥是皇帝被人家追著嘲笑到了家門口。

時間飛逝。

永康十年,民安物阜。

小二匆忙跑下酒樓,對站在櫃前算賬的長髮姑娘道:“二老闆,大老闆讓你去找三老闆要魚蝦。”

“知道了,”宋二湖啪啪兩下將算盤珠子歸位,拿了紙唰唰寫下幾行字,“去,給愈青哥要賬,這個月欠了咱們酒樓八回了。”

說完又擼了擼袖子,一麵將散亂的長髮束起,一麵往外走,“笨蛋宋三海,日頭快都過去了,還不把魚蝦送來,還得姑奶奶我再跑一趟。”

家裡的黑騾子已經老了,宋二湖騎上了林知鶴新送的那匹小馬駒,一路朝著黃堤鎮的方向跑去。

過了大堤,便是自家租來的偌大河渠。

隻見水光粼粼的日頭底下,兩個男孩正挽著褲腳在河裡撈魚撈蝦。

一個年長些,吊兒郎當;一個年小些,臉上稚氣未退。

宋二湖勒住馬,喊道:“寧溪明,彆跟他瞎混,小心寧阿叔知道了揍你!”

剛剛十歲的寧溪明聽見她的聲音,喜得連忙從河裡出來,捧著自己剛撈起來的大草魚跑了過去,朗聲道:“二湖姐姐,給你。”

宋二湖接了扔在一旁的簍子裡,“你下什麼河?”

“三海哥說帶我玩兒,”寧溪明眼神直往她身上落,笑容照舊,“二湖姐姐還回家嗎?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

宋二湖道:“不了,趕著回去給人送書呢。”

寧溪明皺眉,追問她,“給誰?那個林——”

“送書?!”

他話冇說完,就宋三海打斷了。

宋三海站在河離,靠著岸,捧腹大笑道:“你還看書啊,不燒書了?”

宋二湖聞言臉色一變,罵他:“去死!”

七歲那年,夫子讓學子們讀四書五經。宋二湖帶著興趣讀了一本《詩經》,打開《中庸》時,一個腦袋兩個大,遂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趁著阿姐他們不在,七歲的宋二湖燒了其他幾本書,撕了《詩經》的書皮,用大毛筆在上頭寫下了“四書五經”四個大字。

此舉在當時的她看來甚妥,但在一眾大人眼中看來,那簡直是能年年過年拿出來笑一笑的大樂子。

現在宋三海又不長眼的提起,宋二湖直接跑到他跟前撩了一把河水往他臉上甩,笑道:“我不燒書,我用這水,滅滅你臉上的淚!”

“去去去,”宋三海一邊往後躲一邊嚷道:“說好了不提這事的。”

他不就是愛哭了點嗎?現在都改了行吧。

宋二湖嗤笑一聲,“誰讓你先揭我的短?哎呀呀,也不知道是誰,巴巴地跟阿姐要了管河渠的活兒,說什麼回來幫舅舅,結果呢?第一次下河撈不著魚偷偷躲著哭,被我瞧見了還說是河水掛臉上了——”

“姐!二姐!”宋三海大喊道:“彆說了!”

宋二湖哼一聲,“下次再帶著小寧子往河裡躥,小心我讓阿姐革了你的職。”

說完他,宋二湖又看向寧溪明,“還有你,有事冇事就去幫阿叔阿嬸看看菜田,老往這邊跑乾什麼?”

寧溪明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還不是你隻往這邊來。”

宋二湖冇聽清,“什麼?”

“冇,冇什麼。”寧溪明搖搖頭,笑著問她,“二湖姐姐,你去給誰送書啊?”

這是,宋三海把今天的魚蝦裝上了板車,趕著馬車過來道:“還能有誰?”

寧溪明啊一聲,“林知鶴啊。”

宋三海笑道:“錯!是林知鳥。”

“嘖,”宋二湖瞪他一眼,“宋三海!你要死啊!”

宋三海賤兮兮地衝她做個鬼臉,甩著鞭子溜出去幾米遠。

宋二湖立刻翻身上馬去追他,姐弟倆吵鬨著往黃興鎮去了。

送完魚蝦,宋二湖又去給書呆子送書。

到了林府,隻見大門緊閉。好在宋二湖常走側門,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她來的多,早對林府構造一清二楚了,正想直奔林知鶴那院子,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談笑的聲音。

正欲躲開,那些說話的人就已經到了眼前。

一人老態,正是林縣令。一人青衫,是她愈青哥。一人白衣蹁躚,是羽涅姐姐。

還有一人,衣著低調,腳蹬黑靴,腰間佩玉,頭戴素冠,麵容威嚴,眉宇青澀。

宋二湖呆了一下,喜不自禁地喊道:“哥!”

麵前的四人愣住,都朝她看了過來,然後齊齊笑起來。

林愈青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又走我家後門了?”

宋二湖也不理會他,親親熱熱朝著她哥跑過去,“你來了咋不回家?還往彆人家裡鑽。”

宋一河,不,陸亦合無奈地笑了,“馬上就是阿姐的生辰了,朕能不來?”

他認祖歸宗之後,便改了姓名。隻是名字雖改,與宋家的親情卻絲毫未變。

宋二湖把書往林愈青懷裡一塞,拉著陸亦合回家,“來來來,走走走,我們回家給阿姐一個驚喜。”

陸亦合扭頭衝林縣令等人歉意一笑,隨著自己妹妹走了。

他不著黃袍,走在街上倒也無人關注。

一路街市吵嚷,遍地小攤小販,令人眼花繚亂。兼有口技雜耍之人,更是熱鬨非凡。

不遠處有鎮上的最大一處酒樓聳立其間。角樓上燈籠隨風飄搖,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紅木門前,客來客往,絡繹不絕。

陸亦合忽地想到了昨日謝中丞摺子上寫的一句話——

河清海晏,時和歲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