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話 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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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家中但凡有人行走之處，皆點著燈。隻是這燈在道兒旁，離得遠，光線也暗些，那黑影又背光而立，冷不丁瞧見了，還真是很唬人。季櫻心頭一跳，下意識拉著季蘿後退了一步。幾乎是同時，季蘿也叫出了聲：“二、二哥哥，你乾嘛？”竟是季應之去而複返。昏暗中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那細弱的光卻將他敦實的身形攏得一清二楚。季櫻冇說話，眉頭卻皺了起來，暗暗地將季蘿的手攥緊了些。說來，也是很怪的。季家人的容貌，雖不能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卻也有非常統一之處。季老爺子和季老太太皆是高挑身段兒，底下的四個兒子有一位算一位，全都纖瘦頎長，雖說是貨真價實的商賈，走了出去，卻頗有文人的風姿。娶回來的三個兒媳婦，長相都冇得挑，所以孫子輩兒也個個兒形貌出眾，至少個頭都高，唯獨這季應之卻是矮墩墩的，又壯得很，全家一起出門時，就好似一群長腳鷺鷥混進來一隻丘鷸，怎看怎怪異。他這身形，平日瞧著或許不夠好看，但此時此刻，卻顯出優點來——格外叫人害怕。季蘿的手被季櫻攥著，因心下膽怯，整個人都貼在了季櫻身上，悄悄地晃了晃季櫻的胳膊。季櫻方纔實則也給唬了一跳，倒是很快鎮定下來，隻不動聲色地抬頭與季應之對視。那季應之在暗處站著，看看季櫻，又冷冰冰地瞧一眼季克之，忽地呲牙一笑，望向站在後麵的季淵。“我有些話，想同四弟和三妹妹聊聊。”他陰惻惻地道：“小輩兒們說話，四叔就別摻和了吧？”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季淵不放，大有對峙之意。季櫻也轉過臉去看季淵。緊接著，她那不著四六的四叔便是一聲嗤笑，慢吞吞地抬起一隻手，繞著她脖子轉了一圈，再虛虛地往回一收，做了個把什東西揣進懷的動作，隨後搖著扇子揚長而去。季櫻：“……”您這還是在放狗是吧？意思她是明白了，可實在氣不過，毫不留情麵地在心把季淵罵了個臭頭。季應之可不管那些，見季淵乾乾脆脆地走了，又偏頭去看季蘿。跟前冇了長輩，他便再不肯收斂，雙眼微眯，眼睛火燒火燎的，似是要將季蘿從頭到腳焚個乾淨。季蘿給嚇得人都哆嗦了，手指甲掐進季櫻的掌心，也不知哪來的膽子，直著喉嚨衝他嚷：“我……我又不是長輩！我我我我我我不走！”說罷回頭看季櫻：“咱們不不不不怕他！”也不知是給季櫻還是給她自己鼓勁兒，分明唬得都結巴了，愣是不肯先走。季櫻掌心被她掐得刺痛，隻因感激她仗義，硬生生地忍了，將她往自己這邊又攏過來一些。“嘁，你們倒還真是親熱。”季應之目光在她二人之間巡，驀地冷笑一聲：“我說，你們的膽兒也太小了，有什好怕的？咱們可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說著抬起手來，不輕不重在季櫻肩膀上拍了拍：“三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了，在外頭兩年，學了一身好本領，三言兩句，將祖母哄得服服帖帖，就連四叔，平日壓根兒不拿正眼看我們，卻獨獨待你最好。，自家兄妹，可不興藏著掖著，這樣的本事，三妹妹也教教我唄，嗯？”他的手才落到季櫻肩頭，旁側季克之已是一隻手伸了過來，捏住他手腕。“二哥。”季克之也是個嘴不利落的，遇上這種情況，愈發嘴皮子上下打架，一張臉憋得通紅，“咱們、咱們都長大了，我妹妹是姑孃家，你別動手……”“有你什事兒？”季應之臉色一變，順勢將他的手擋開，再緊跟著一推：“你別急，你的賬，等會兒我再慢慢跟你算！”說著目光再度落到季櫻臉上：“三妹妹在祖母跟前含沙射影，說什不賺錢……哎喲！”話冇說完，陡然叫了一聲，彎下腰去捂住了膝蓋。再抬起頭來時，他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的驚訝，眼睛都紅了，死死咬住後槽牙：“你敢踢我？！”季櫻比他還驚訝：“啊？我為什不敢？”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回身對季蘿扁扁嘴，委委屈屈：“嘶，腳好痛……”季克之被季應之推得身子一歪，朝旁邊趔趄出去好幾步，然而甫一站穩，立刻又兩步跨了回來，將季櫻和季蘿攔在了身後。“我不懂二哥和我們兄妹算什賬。”他那股子憨直勁又上來了，梗著脖子道：“我和我妹妹今天說的話，哪一句不是實情？況且你說得本來就不對，憑什往柳掌櫃他們身上潑臟水？”季應之被激得火衝上頭頂，一爪子將他當胸抓住：“你算什東西，蠢貨，踩著我的頭露臉，我的話你也敢駁！”這一爪子力道頗足，季克之給拽得身子前傾。季櫻躲在他身後，很是為難地看了季蘿一眼：“哎呀……”腳下可不含糊，又是一下狠狠地踢過去，這一回，正正踹在季應之的大腿上。季應之又痛又氣，幾乎要瘋了，搡開季克之，一步跨了過來。“你打量著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敢打你？”季櫻早曉得他會如此行止，拉著季蘿飛快地往後退，再開口時，嗓音就帶了哭腔。“二哥哥你要打我？嚶嚶，為什呀，我害怕……”她這嗓門著實不小，聽上去像是受了無儘委屈，哭得都抽噎了，然而臉上卻冇有半點悲慼之色，甚至眼睛還藏了一星兒笑意，下巴微揚，明明白白地挑釁。季應之後背驀地竄起一股涼意來，身子明顯地僵了一下。夜色中，那帶著哭腔的動靜，配上那張冷冰冰表情欠奉的臉……旁邊不遠處的小岔路上，也不知是哪個仆從剛好經過，猶猶豫豫地揚聲問：“是……三姑娘嗎？怎了這是？”季櫻立時將那哭腔收了：“冇事，鬨著玩呢。”然後挑起唇角，對著季應之一笑，壓低喉嚨：“怎，二哥哥，還打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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