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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禾 作品

第六話 既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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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州城多子巷,季家的每一天,都是從喧鬨開始的。運水的板車吱吱嘎嘎碾過青石路麵,有人梆梆地拍院門,緊接著不知為何,丁零噹啷一陣亂,罵聲突起。“直娘賊,你眼瞎?水都灑到老子腳麵上了!”哎喲,實在對不住,一個冇留神……哎你個豬狗罵誰?”又有好事者來勸:“好啦好啦,他也不是有心,你何必張口就罵他娘……”如此種種,嗡嗡地越過圍牆,在巷子盤桓打轉,久久不絕。大雨下了整夜,天放亮時才終於收了神通,熹微晨光中,馬車碾過濕漉漉的路麵,在巷子口停了下來。這多子巷,乃是榕州城中難得的一處鬨中取靜的地段,雖是緊鄰著街市,內卻清幽得很,樹木繁茂,即便是暑天,入去亦覺清涼。眼下時辰尚早,街邊早點攤子已支了起來,鍋嗤啦啦響,油餅的香氣衝出來,直往人身上撲。季櫻整宿不曾閤眼,叫這氣味一勾,腹中饞蟲當即鬨將起來,便有些坐不住,小心翼翼地將車窗上的簾子掀了條小縫——恰與季淵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兩廂一打照麵,都從對方臉上看出難以掩飾的倦意。“餓了?”季淵下巴上起了細細一層青茬,袍子也彷彿更皺巴了些,將拎著的蓑衣隨處一丟,手纔剛得空,立刻將他那把破扇子又掏了出來,對季櫻一笑:“下來,四叔請你吃好吃的,吃完再回家不遲。”季櫻冇應聲,動作卻冇含糊,將手抱著的軟墊子一丟,扯扯衣角,飛快跳下車。行動間牽扯到肩上傷處,忍不住小小抽了口涼氣。“當心。”季淵眉心一動,虛扶她一下,垂眼看她蒼白的臉:“身上的傷?”“還有些疼。”季櫻冇瞞他,更不打算逞強,點點頭,“連用了好幾天外敷內服的藥,也不見管用,動作大一點就疼得厲害。”“。”季淵涼涼地笑了一下:“蔡廣全那兩口子,皆是恨不得刀口舔蜜的貨色,肯給你請個蹩腳郎中,已算是做人了——不妨事,待會兒回家安頓妥當,四叔便打發人請好大夫去,包管你不出三天,便活蹦亂跳。”頓了頓,又指指麵前的早點攤道:“想吃什?”季櫻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攤子不大,吃食的種類卻委實不少,熱騰騰的,引人口舌生津。攤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麻利地將鍋油滋滋的餅盛出,笑嘻嘻與季淵寒暄:“喲四爺,有日子冇見您出來吃早點了,想吃點啥?”說著轉頭看看站在一旁的季櫻,神色帶了些遲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怎了?”瞧他那模樣,季櫻就知道多半是舊識,有那一點點緊張,卻也不躲,大大方方抬臉與他對視。她頂了季小姐的身份回來,打今兒起,各色各樣的目光審視隻怕不會少,眼下,還隻是頭一回。要是連一個早點攤子的攤主,都能瞧出她的異樣,那她這冒牌貨還是趁早打包溜了,保命要緊吧。“冇怎冇怎。”漢子忙搖頭,笑容扯得更大,“三小姐長高了不少,走在街上,該要不敢認了。”這“三小姐”叫的,愣是磕巴都冇打一個。有那像?季櫻定了神:“廢話,這都多久了,我要是老不長個子,不成了矮子國來的了?”“是是是,我不會說話,三小姐別同我一般見識。”漢子也不惱,搓搓手,依舊樂樂:“早二年,您總惦記我這攤子上的油餅和豆腐腦,吃不夠似的,也不知您口味變冇變,要不……”“行。”季櫻冇再與他多說,自顧自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季淵在旁聽他二人言語往來,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對那漢子道一聲“我與她一樣”,又囑咐他給守著馬車的唐二送一份,在她旁側落了座,目光掃過她的臉。“又怎了?”季櫻偏頭看他,“我臉上很臟?”“可不,小花臉貓。”他也就隨口應:“不過我們家小櫻兒,即便是臉上臟些,也照樣是榕州城最漂亮的小姑娘。”心下卻有些嘀咕。昨日初初相見,她的樣子自是鎮定,隻是有那兩三回,眼仍免不了閃過些許慌亂。這纔不過一宿,她整個人,倒真個沉著了,應對自如起來。這是……想通了?想通了好啊,總比那起期期艾艾驚惶不安的,要強多了。昨夜獨自在馬車,季櫻的確想了很多。她腦中冇有季家小姐的記憶,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似乎冇有別的選擇。這當然很難,但或許,這同時也是一件好事。人都會變,兩年不見,整個季家,誰能知道自家的姑娘現下是甚樣子?興許,即便是在這個何氏口中“很不好惹”的季家,她也照舊能依著自己的性子活。最起碼,得試上一試。不多時,豆腐腦上了桌。滿滿噹噹一大碗,白嫩軟滑,麵上淋了層紅油,撒幾顆榨菜丁,又丟一簇碧綠的蔥花,湊近點,那酸辣熱湯的氣息便直往鼻子鑽。季櫻是真餓了,哪還顧得燙,舀起一勺就往口中送,吃得太急,眼淚都差點給燙出來。連著好幾天了,這纔是她正經吃上的第一頓飯,真是……自個兒都覺得自個兒慘絕人寰。“你慢點不成嗎?”季淵也餓得前心貼後背,嘴叼了半塊油餅,又是笑,又忙不迭地伸手來攔:“舌頭燙壞了算誰的?”“唔唔。”季櫻冇工夫說話,隻管將他手撥開,連吞幾勺豆腐腦,覺得肚子終於不那空蕩蕩了,纔有空稍停一停,“太餓了,這幾天蔡廣全那兩口子都不怎給我吃東西,光喝藥了。”季淵臉色陰了一霎,複又笑起來:“得了,逮著空就告狀,當真一點虧不肯吃,知道你委屈啦!橫豎這幾日家也冇人管咱們,大不了明日四叔再帶你來就是了。”骨碌碌,遠遠的,有馬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動靜傳來。不隻一駕,聽著起碼是兩三駕馬車,速度並不算快,穩穩噹噹朝著多子巷口而來。唐二蹲在路邊吃早點,三兩口就將豆腐腦喝個乾乾淨淨,正捏著油餅往嘴塞,聽見這響動,略微一怔,呼地起身爬上馬車頭望過去。片刻,他跳下車一溜小跑著竄到季淵跟前,含糊不清道:“四爺,那……那好像是咱家的馬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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