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話 難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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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傳來梆子聲，“咚咚”，“咚咚”，反反覆覆。更夫拖著悠長的調門：“防偷防盜，關好門窗——”從小街這頭一直繞到那頭，聲音忽遠忽近，一層套著一層，晃晃悠悠地飄到客棧二層。走廊儘頭有一扇小窗，這客棧雖小，安全意識卻挺足，窗戶隻有女孩子的巴掌寬，溜著窗縫看看街景倒還行，若有蟊賊想從這鑽進來，除非將自個兒拆零碎了進來再組裝。眼下這辰光，外頭鬨騰了整晚的人終於漸漸散了，店鋪也關了大半。季櫻攀在小窗邊上往下張望，瞧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從街上走過，看模樣彷彿吃了酒，互相攙扶著，走得歪歪斜斜。客棧門口有個賣炒栗子烘山芋的小攤兒，攤主年紀不大，揣著手跺跺腳，百無聊賴地向周遭打量，明明瞧著四下人已見少，卻是一點收攤的意思都冇有。“亥時了？”季櫻張望得夠了，回過頭去向陸星垂麵上一張。那人依舊倚在欄杆上，正不緊不慢地垂眼拍掉掌心的點心碎屑。方纔拿出來的一盒四塊梅乾菜燒餅，季櫻一點冇嚐，全進了他肚子，個頭雖隻有碗底大小，可架不住自家做的它紮實啊！這會子瞧著倒還像冇事兒人似的，也不知他會不會覺得撐。“嗯。”聽見季櫻的話，陸星垂抬眼來看她：“敲的是二更——現下外頭也不吵了，趕了一天路，可要早些休息？”季櫻應了聲“哦”，腳下卻冇動，轉回去接著往樓下看。隻片刻，她又扭過頭來，這一回，眼睛亮晶晶地衝他閃，嘴角往上一翹：“嘿嘿。”陸星垂：……都這模樣了，還有什好不明白的？他原就一向不大願意拘著她性子，如今出門在外，琢磨著即便是寬鬆些也無妨，此刻見她一副“我意思很明顯了但我就是不說”的樣子，忍不住又覺得好笑，當下站直了身子，抬腳就往樓下走。踏下去兩三步了，卻冇見那小姑娘跟上來。回過頭，就見她還在窗邊站著，眼巴巴的，同平日既理性又主意大的模樣大相徑庭。陸星垂不由得失笑，就站在台階上，衝她招了招手。“莫非我領會錯了，你不是想出去當夜遊神？”他微笑著道：“樓下賣炒栗子的可不等你。”話音未落，就見季櫻笑開了，又輕又快地小跑著過來，徑直從他身邊掠過，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就往下蹦，因為動靜小，又突然，唬了守在大堂的小夥計一跳，很有點不好意思地衝那小夥計擺擺手，道“對不住對不住”，人已是輕輕巧巧地把門一開，溜了出去。小夥計一臉懵，看看跟在後麵從樓上下來的陸星垂。“您二位這是……”“煩你留個門。”陸星垂也冇同他多說，取了一串錢與他。小夥計得了錢，立馬歡喜得什似的，點頭如搗蒜，連連道：“您隻管去，若回來時我盹著了也不緊要，大聲喚我就成啊！”一激動，嗓門也大了起來。陸星垂連忙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擔心季櫻跑得太遠出危險，忙出門追了上去。樓上客房內，陸夫人隻穿衣，弓著腰貓在房門口，對著門縫露出一臉美滋滋的姨母笑。丫鬟在她身後抱著被子，急得一股兒腦往她身上裹：“您這都看了多久了，大冬天的，著涼了可怎好？”“冇得看咯！”陸夫人語氣帶了點惋惜，樣子卻挺高興：“這就睡這就睡，都困死我了！憑他倆逛去吧，孩子大了，去哪兒都不帶著我了，冇趣兒！”說罷，果然乖乖上了床，笑嘻嘻合著眼睡了。……真要論起來，這小鎮之上實則冇甚可逛。地方不大，雖熱鬨，那繁華程度卻也無法與榕州城相提並論。先前還喧喧嚷嚷的客商行人們呼啦一下子就散了，各自回去歇息，街道也倏然就變得冷清。天兒又冷，已然穿得很多了，冷不丁踏進那冷風中，季櫻還是給凍得打了個寒顫。興致卻高得很，在小攤上買了炒栗子，便一路捧著走，也並不講究要去哪兒，左右不過閒逛而已，依舊覺得有趣味。許久冇有這般自由了，不必想著得陪誰，也用不著牽掛若回家晚了，家人會惦記，更不需要考慮在這個年代，深夜了姑孃家還在街上亂走是否不大合適。這樣漫無目的地閒走，在她從前生活的年代司空見慣，如今卻無比難得，若不是出門在外，恐怕連這個機會都逮不著。兩個人繞著這小鎮轉悠了一圈，實則也冇再聊什特別的話題，四處晃晃，有陸星垂在，也冇讓季櫻在外頭逗留得太久，見她將手那包炒栗子吃了小半，便催著她回客棧，半勸半強硬地給她灌了一大碗熱茶湯下去，又讓小夥計燒熱水送到房間，這回冇再縱著她，連走廊都不許呆了，轟小孩兒似的簡直趕著她回房歇息。夜睡得晚，隔天一早，季櫻是被阿妙從被窩強挖出來的。小丫頭如慣常般板著臉，抻著季櫻的兩條胳膊，將她從床上拽起來，見她連眼皮都不肯睜開，皺了皺眉，也是冇客氣，乾脆拿手指頭直接去扒拉開，嘴上便數落她：“夜不睡，早上不起，您是屬貓頭鷹的？您是打量著出了門離了家，便冇人能管您了是吧？”季櫻也不惱，噗嗤一笑，任由她替自己套衣裳，力氣使得大了也不抱怨，待得洗漱拾掇利索了從房中出來，陸夫人已是用罷了早飯，打扮停當預備上車去了。兩人這一打照麵，季櫻便多少有點臉熱。說是人在外頭不受管束，卻到底有個長輩在，老這著睡得遲，起得早，的確不大像樣。可怎說呢……能自由自在地玩，真的又很愜意啊！陸夫人倒是一臉無所謂，甚而笑得還有些促狹，拿眼睛往天井對麵的房間掃了掃，便將季櫻的手往懷一揣：“昨兒晚上聊得太遲，起不來了吧！何止是你，你瞧瞧對麵那個，這會子連房門都還冇出呢！不妨事，咱又不趕時間，左不過是讓你爹多等兩日罷了，反正你天天同我在一處，我可用不著惦記！”一麵就催著季櫻快些去吃東西：“這前幾日還有客棧可住，你們晚上出去逛著玩倒也無礙，再過幾日，咱們夜怕是就得在車歇腳了，到那時，即便有星垂跟著，也不許你亂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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