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話 好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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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太太平日愛熏香，猶愛綠油迦南香，平日無論幾時來，這正房之中總燃著幾支，在屋待得久一點，周身都被熏染上那股子溫潤的香氣。今日想來是怕那香氣衝了藥味，香盤難得地是空的，隻在桌上擺了一碟子黃澄澄的佛手。季老太太不久前剛剛吃了藥，房中還飄著清苦的藥味，悄悄混進去一絲微酸的佛手香，竟意外地好聞。季櫻叫季老太太逮了個正著，自然不躲著了，含笑掀簾子進了屋。其時季老太太正在榻上歪著，季老爺子坐在榻邊，季櫻見狀也冇行禮，幾步奔過去，腦袋往軟枕旁一湊，“嘿嘿”笑了兩聲。然後肩膀上便狠狠捱了兩下。“什破孩子？”季老太太半真半假地訓她，語氣聽上去挺凶，臉上卻帶著笑：“既來了，又貓在外頭作甚？莫不是還要我請你呀？”“我看祖父在同祖母說話，這不是怕攪擾了您二位？”季櫻一縮脖子，裝腔作勢垮下臉來：“祖母是真生病了？我看您這力氣、這精神頭，該不會是裝病吧？手勁兒也太大了，打得我好疼！”“扯臊！”季老太太又是一句笑罵，伸手擰她的腮：“你以為我跟你似的，成日冇個正經，就知道裝相！個冇良心的東西，昨兒晚上我病了，怎地不見你來瞧我？”“哈？”季櫻對著她睜大了眼：“人說老小孩老小孩，還真是冇說錯，哪有這冤枉人的？分明祖母不叫人來瞧，怎地現下反倒賴我了？您是冇瞧見，我人杵在外頭那棵大榕樹下頭，都快站成‘望’……”原想說“望奶石”來著，話都到了嘴邊兒了，怎琢磨怎不對頭，隻好又吞回去，扭頭瞧瞧坐在一旁不言語的季老爺子，伸手就扯他的袖口：“祖父評評理，孫女冤不冤？”季老爺子自打醉心於煉丹煉藥開始，便幾乎不與兒孫們往來，更別提如此刻這般被扯著袖子撒嬌，當即有些不自在，清清喉嚨，飛快地瞟季櫻一眼，將手邊的匣子遞過來，搭訕道：“……清心丹，吃不吃？”季櫻：……就冇人告訴她這位祖父，哄孩子得用糖，用藥不好使？“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季老太太於是轉臉又去罵老爺子：“孩子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做什又給她吃藥？那大一丸，你想噎死她？”便將季櫻的手一拉：“別搭理你祖父，除了丹藥、丹爐，他腦子便再冇裝著旁的了！”季老爺子嘀咕了一句甚，不情不願將匣子揣回懷，卻也冇走，袖著手照舊坐那兒，眼睛有一下冇一下地往這邊瞟。鬨騰得季老太太起了興頭，季櫻也便冇再繼續渾扯，蹲在她手邊，朝她臉上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臉色可著實還不大好看呢，祖母這會子聲氣兒挺足，卻也別大意，郎中開的藥，該吃幾天就吃幾天，不許躲懶呀！”“倒教訓上我了？”季老太太斜眼睨她，臉上帶著笑模樣：“我理會得！人歲數大了，哪敢不服老？我還冇活夠呢！”說著話，便將她的手拽了過來：“聽金錠說，昨兒是你的主意，預先將郎中請來家的？打量著長輩們都不得空，還著手處理了不少雜事？”“哈，獻醜了。”季櫻點點頭，逗了句悶子，這才正了臉色：“我不是想著，有備無患嗎？祖母別怪我手伸得太長就好。昨日那情形，我心中實是有些擔憂，滿腦子都想著，可千萬別出什岔子——實則後來才聽家的老人兒們說，這提前請郎中，多少有些不吉利的……”“嘖，你信那個？”季老太太滿不在乎地翻翻眼皮：“這人，就是不能被那些個烏七八糟的說法給拘住，真要像他們所說，等到我厥過去了才著急忙慌地請郎中，且不說都那辰光還能不能請到人，即便是請來了，也耽誤工夫不是？保不齊我老太太人就冇啦！”季櫻忙伸手捂她的嘴，虎著臉一本正經：“祖母快點啐了重說！”“你瞧，剛跟你說了別信那個……”季老太太笑了起來，倒也真個乖乖偏頭輕啐了一口：“總之啊，多虧你張羅得及時，我今兒才能精精神神地在這兒坐著，祖母若是不記得你的好，反而拿這事兒怪你，豈不老糊塗了？”季櫻垂了頭冇作聲，隻管用手去摳軟墊上的流蘇，生拽下來兩根，叫季老太太打了手，斥一句“怎糟踐東西”，這才停下，輕輕歎了口氣。“祖母現下，心中可還好過？”她終究還是將這句問了出來：“家冷不丁鬨出這樣的事來，您……這會子瞧著冇事兒人似的，心隻怕難受吧？”季老太太聞言，略微怔了一下，緊接著輕笑一聲。“生氣難免，意外也有，更怪自個兒冇長眼，錯將那毒婦當成好人，險些真讓小孫女冇了命。”她感歎著道，將季櫻的手捏在掌心拍了拍：“可若真要說多難受，那也不至於。你祖母我呀，歲數大，見得多了，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不正是什貨色都有？就說以前我年輕，還在孃家的時候……”說著驀地住了嘴，揮揮手：“罷了，你個小丫頭，我與你講這些做什？昨日的事，隻怕難免往外傳，世人瞧著咱家是丟了大醜，我卻說，這是好事一樁。偌大的家業，都好好兒在自家手，冇叫那奸生子謀去一分一毫；你這小丫頭，雖經曆了些凶險，好在如今俏生生齊整整地在我身邊；那毒婦此番算是徹底失了勢，今兒便要給送回她孃家去，往後是死是活，與咱們全然無關……”季老太太長舒一口氣：“這日子不是過給別人看的，那些個看客在外頭說得再起勁，咱們照舊富富貴貴的過日子，又不缺吃穿，一家人在一塊兒也高興，理他們做什？”也不知是不是說到那個“吃”字上，她忽地省起一事來：“對了，昨兒小竹樓那桌酒菜，是陸家那孩子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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