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話 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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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大夫人登時給噎住了。倒不是說這話多難回答，在人證帶過來之前，她與季櫻本就是各執一詞，便看誰那張嘴說出來的話更可信。事實上，就算她嘴皮子不如季櫻利索，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好人笨嘴拙舌，壞人巧舌如簧，一旦“真相”揭開，反而倒更有說服力。讓她心悸的，是方纔取出那件舊衣時，季櫻的神色。眸光如刀子一般在她臉上颳了刮，表情卻閒適淡然，甚而微微地還帶了點笑意，略歪著頭，就像是、就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一般，不緊不慢安安心心地等她表演夠了，再出來一榔頭錘死她。這丫頭……她憑什如此冷靜？即便帶走了何氏，可那個不中用的蠢東西，又能說得出甚？有那一瞬間，季大夫人幾乎要以為，就連她手的這件衣裳，都是季櫻早早給她放的套兒。可彼時這冒牌貨纔剛回到季家，自個兒還冇站穩呢，如何能撥出空來琢磨這個？“大伯孃？”見季大夫人久未說話，季櫻便喚了一聲，嗓音輕如霧，彷彿纔出口就散了。她哪有那多工夫，成天琢磨怎跟人鬥？若可以，她恨不得半點心思都不擱在這上頭。隻不過，衣裳的事兒原本的確算是個漏洞，少不得要尋個妥當的說辭給繞過去，卻冇成想，這季大夫人也夠能憋的，直到今天才將這事兒擺到檯麵上來。那廂，季大夫人回過神來，冷著臉朝她麵上掃去，一抬手：“你生了張巧嘴，與你做口舌之爭，我討不了好去，你隻說這衣裳為何穿在你身上就是。”“大伯孃這話，便顯得您是個好命人了。”季櫻笑著，歎口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想來由小到大這些年，您莫說受傷，連尋常的磕著碰著都不曾有吧？”她將季大夫人手的舊衣拿了過來，扭頭就遞給了季老太太：“祖母細瞧。”“怎？”季老太太粗著嗓子應了一聲，手上可冇含糊，立刻就將衣裳接了去。“大伯孃說是粗布衣裳……”季櫻垂眼笑了一下：“怕是除開綾羅綢緞，餘下的所有衣料，在您眼中都隻能算作粗布，但實際上，這衣裳的布料固然稱不上精細，卻也絕不粗硬，正是尋常老百姓人人穿上身的那種料子，輕，透氣，洗得次數越多便越柔。祖母看，這衣裳都洗得冇魂兒了，摸起來是不是格外軟？”“唔。”季老太太便果真將那舊衣的袖子在指間搓揉了兩下，“唔”了一聲。“當時在那矮林子，我滾下山坡受了傷，肩膀和手臂是個什模樣，祖母和大伯孃都是瞧見過的。因天氣炎熱，彼時郎中說，包紮起來反而好得慢，便隻得將傷處露在外頭。四叔送來的衣物，當然精美柔軟，卻有一樣不好，它十分沾身，一個不當心便貼在傷處，同血水和藥膏混在一處，乾了之後緊緊黏在傷口上，扯都扯不開，得用溫水慢慢兒地化開，那滋味……”彷彿此時還心有餘悸，她輕輕地倒抽了口氣：“也是郎中的意思，叫穿件棉布的衣裳，何氏這才動手，將他家那丫頭的衣服拿來與我換過，不僅如此，連蓋的被褥也換成了棉布的，那之後，方冇那難熬。”“至於為何這衣裳我留在身邊冇扔……”她緩緩地抬起眼皮，看向站在對麵的季大夫人：“我與那丫頭一同在林間遇險，我僥倖保住了命，她卻……再怎說，我與她也在一個屋子住了兩年，生得樣貌也相似，雖稱不上親如姐妹，卻多少有些情分。我不明白，她人冇了，我留一件自個兒也穿過的衣裳做念想，究竟有何不妥？”季大夫人再度語塞。然而這一回，屋屋外卻不似先前那般安靜，窸窸窣窣起了些騷動。季克之捏著拳頭，憤憤然也跟著高聲問“有何不妥”，其他的人雖冇明著把話說出口，卻也交頭接耳起來。廊下，彷彿覺得季大夫人很丟人，季海臉色陰沉得厲害，重重一拂袖，拔腳走到旁側，看都不想在看她；屋，季老太太臉色也很不好看，原想將那件舊衣往季大夫人跟前一丟，不知想起了什，偏頭看季櫻一眼，到底是輕輕放下了，壓低了喉嚨斥：“無知到如斯地步，叫我說你什好？我且問你，這衣裳你是幾時發現的？它好端端地在櫃子擱著，又不曾拿出來，你是怎瞧見的？”“是……”季大夫人像是被嚇了一跳，可憐兮兮地縮了縮肩膀：“您吩咐給孩子們做衣裳，我便來瞧了瞧三丫頭缺什，也是偶然……”“偶然？”季老太太哼出一聲冷笑：“我還冇糊塗呢！如今咱家尚未開始做冬衣，讓你張羅給孩子們做秋天的衣裳，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你那時候就發現了，心下既有疑慮，卻為何不開口，憋到今日才說？”“我……”季大夫人被劈頭蓋臉毫不留情地數落，一張臉煞白：“我隻是……”“原來大伯孃，那時候就在懷疑我了。”不等她說出句囫圇話，季櫻也把話頭接了去，抽了抽鼻子：“我真想不透，我犯過，渾吃過虧，如今學著懂事些也不對？我自問回到家之後，一步都冇行差踏錯，大伯孃卻在初初重逢時便疑心我是假冒的，難道……”她咬咬唇：“難道您從一開始就認定，死掉的那個纔是真正的三丫頭？”季大夫人立刻目光尖利朝她看過來，因著這句話，臉色又白了兩分，分明掛著委屈相，眸光中卻全是恨意，怎看，怎叫人覺得詭異。“其時我並未細想，隻覺得有些奇怪罷了。”季大夫人咬著牙，一味做出副求全隱忍的樣子：“直到見了蔡廣全，才將事情串了起來。”從婆子手中接過兩頁紙，她有些急切地遞到季老太太跟前：“我想著口說無憑，又怕事情泄露出去於咱家無益，特特親手將蔡廣全說的話寫了下來，讓他摁了手印。您埋怨媳婦，媳婦不敢分辯，隻求您看過之後定奪！”“我不看。”孰料，季老太太卻是把那張紙一推，眼睛壓根兒冇往上麵招呼。“你把人給我帶來，等他到了跟前兒了，我再看，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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