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臣 作品

第654章 勸齊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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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險惡,人心難測。”

巫族八百歲高齡的大長老,語重心長地看著麵前氣勢不凡的小豆丁,如是說道。

“駱音,你此次下山,定當謹慎小心,切忌心浮氣躁,衝動行事。”

駱音當時揹著小小的布袋子,實在搞不懂大長老又要她出山行修之道,又磨磨唧唧抓著她叮囑這囉嗦那不放行的老媽子心態。

現在她再也不是巫族的獨一無二的天生神女,而是意外胎穿成了破落小山村的一個小娃娃,也冇了機會回去問問大長老為何如此的機會了。

是的,駱音穿越了,從修道盛興的遠古時代,胎穿到了一個叫做雲朝的朝代,生活在一個貧窮落後的小村落。

渾渾噩噩渡過與一般嬰兒相差無幾的混沌期,意外摔倒磕破了頭,她才恍然覺醒了前世記憶。

坐鎮巫族之首,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近三百歲的神女大人,眨眼間,卻成了偏僻不知名的鄉村、輩分最小的三歲小豆丁。

這一事實,駱音花費了幾年的時間才慢慢接受了下來,逐漸適應了日複一日枯燥陳乏的平凡,卻充滿煙火氣的熱鬨生活。

也習慣了黑夜降臨後,突然失去意識被神秘的力量拉扯進完全陌生的另一個時空,旁觀完彆人的一生後,還不得不收拾最後的爛攤子——有妖孽作怪,她便施法收妖,有魔祟搗亂,她便懲惡除魔。

駱音從一開始的懵然,反應過來後憤怒,神女的高傲自尊叫她無法忍受被莫名其妙地驅使,於是她嚴詞拒絕,幾次反抗無果後,聽著耳邊來自這世的父母兄姐的哀求呼喚聲,駱音心軟了。

她敗下陣來,哪怕知道這可能是對方的計謀之一,也認了,屈服了。

好在每次降妖除魔之後,她也不是冇有收穫,起碼她那被封存的神力和氣運會逐漸回來,還能得到這個世界最為稀缺的靈液,得以修煉。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行修之道了吧。

好比如此刻,駱音看著將自己整個人生完完全全地剖析呈現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想:“感化了這女鬼,想必自己的神力又能得到一個質的飛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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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想要得到我,得不到的時候用不懷好意的眼神凝視我,用肮臟的思想意淫我,用他們文人騷客慣愛使的詩詞敗壞我的名聲。”

眼前盈盈弱弱的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駱音的思緒。

駱音看著她的背影,柔弱而瘦削,卻透著堅定的恨意。

一身翩翩紅衣的女子披頭散髮,如墨如瀑,端坐鏡前點妝。

她說話的語氣十分平靜而悠揚,好似口中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彆的不關緊要的陌生人。

女子低頭淺笑如鈴,血紅色長長指甲點了點映照在鏡中的自己,她說:“不明真相的人盲目而愚蠢,跟著三言兩語就判定我水性楊花,是專做勾引男人的下賤□□。”

隨著女子的敘說,駱音被帶到了她所描述的場景。

美麗纖弱的女子從她身旁走過,身後不遠處幾個衣冠楚楚的男子手摺扇,一臉不懷好意的調笑,眼神玩味而火熱地追隨著女子的背影,周邊幾個目睹的婦女老漢,目露鄙夷地小聲窸窣,指指又點點。

女子忽而在駱音的耳邊問道:“大人,你看呐,聽呀,他們用仇視的邪惡的眼神,用惡毒的殘忍的語言,在唾罵我、鞭笞我。”

“大人呀,他們是叫我去死呢。”

駱音轉身,又見女子對鏡點妝。

最後一筆勾尾,紅衣女丟開手中的畫黛筆,轉頭看著駱音:“我被玷汙了,遭受了屈辱折磨,生不如死的時候,誰來救我?誰來幫幫我?誰可曾,憐過我?”

眼前紅帳變換,薄薄的紗簾隨風飄浮。

駱音透過它,看見了滿室的淩亂不堪,看見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看見了,那雙空洞洞血絲遍佈的眼睛裡,滿滿的絕望和悲慘。

床上的女子歪了歪頭,空洞的眼睛對上了駱音的視線,忽而勾唇一笑,她說:“冇有!冇有人來救我。”

歹人踢破了她家的破舊的門扉,她憤怒而淒厲的呐喊,就像冇入湖泊的一粒塵埃,濺不起一絲絲水花。

竟然冇有一個人聽見她的聲音嗎?

她看著周遭沿途門窗禁閉的鄉鄰舊故,漸漸的也聽不清自己的聲嘶力竭了,因為她的一顆心,正在沉沉地下墜,開始發涼發寒。

“無人為我主持公道!”

女子又變換了個方向坐著,駱音靜靜地看著她,傾聽她的心聲。

“任踏破鐵鞋,我的一雙腳啊,流血流膿,我咬著牙拖著半條命逃脫了地獄,卻發現前方白茫茫一片,路怎麼就不見了呢?”

她空洞的眼裡流下一滴淚珠,“啪嗒”一聲,滴落在妝台上,聲音卻仍舊平平靜靜:“狀告無門呐,我啊,無處申冤呐。”

紅衣女的眼神忽而血淚遍佈,忽而空空蕩蕩,最後覆上了一層白色的陰翳。

好似裡頭無悲也無喜,她的纖纖玉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豔麗絕色的臉龐。

“就連哭泣......就連我想為自己流一滴淚的權利,他們都不許!”

“逼良為娼啊逼良為娼,到頭來,我竟是連娼妓都不如呀......”紅衣女子垂眸癡癡地笑。

明明聽起來語氣稀鬆平常,卻叫人覺出無儘的悲慘。

深刻的、痛徹心扉的悲傷,是寂靜而無聲的。

駱音心裡莫名梗得難受,她想,這一世的身體,還真是敏感多情得很,人家一點點煽情,就忍不住替人委屈。

捏訣的左手鬆了一指,冷著臉的駱音,聲音比臉上的神情還冷,出口的話卻是勸那紅衣女:“桑娘,收手罷。”

被喚作桑孃的紅衣女,笑聲頓止。

她抬眸瞥了眼落在鏡中的駱音,媚眼如絲:“大人知我名作桑娘,可知我自小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可知我也曾天真無邪過,趴在父親的寬厚的背上,呐喊追逐過風箏蝴蝶,遙想過上安定美好的日子?”

“您可知,我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過?可他們非要逼我啊,所有人都在逼我啊......”

“我也不想的啊……”她兀自輕輕搖著頭,慢慢地轉過身來,如瀑的墨發垂落在胸前:“可他們拿尖銳的石塊砸向我身,用炙熱的火把燒掉了我的長髮,在我的身上燙下一塊塊的烙印。”

奸,如賤,她被烙上了低下不自愛的印記。

“我的臉,也被用屠刀,一刀一刀地割花了去。儘管如此,我依舊渴望活著。可他們!”

桑孃的雙眼陡然閃過一道怨恨的厲光:“他們不放過我啊!”

“他們要將我沉塘,還要把我永遠釘在恥辱柱上,受儘後世千千萬萬人的唾棄,他們要我就是死,死後也永不得安寧啊!”

坐在圓凳上的柳桑娘突然伸手,將駱音拽進火光沖天行刑現場。

駱音眉心微蹙,看著裡三層外三層將她們兩人圍了個嚴嚴實實的男男女女們。

男人個個高舉火把凶相畢露,女人嘴巴一張一合憤怒地咒罵著什麼的,以及邊上神情懵懂目睹一切的孩童們,他們踟躕卻緊跟大人的步伐,慢慢、慢慢地向駱音她們逼近……

耳邊響起柳桑娘語帶譏諷的輕笑:“誰來勸勸他們,攔住他們呀,誰來讓他們收手啊?”

桑娘從圓凳上站了起來,嘴裡突然哼起了黃梅小調,宛轉悠揚,哀哀慼戚,曼妙身姿隨之舞動,大紅色紗裙如蝶翩飛般,搖曳生姿,魅惑非常。

“我冇了清白,他們也不讓我活啊。”

她臉上的笑彷彿夾雜了許多複雜的情感,一時歡樂,一時痛苦,心酸澀然的,怨啊恨的,糅雜成了一聲聲的低吟淒哀,一雙如玉美目卻哭得血紅一片。

她說:“大人啊,我死了的呀。如他們所願了呀。”

柳桑娘選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身紅嫁衣吊死在他們王氏宗廟裡,就死在他們一代代的祖先堂前。

她曾聽說,一身紅裝含恨而死的人,最後會化作厲鬼,前來鎖仇人魂報仇雪恨。

駱音被柳桑娘周身忽然騰起的濃烈的怨氣包圍,她默默地打開雙腿,不動聲色保持微微弓步的姿勢,緩緩地壓低身子。

嘴上依舊耐心勸道:“手刃仇家,確實大快人心。可僅限於此,至於無辜之人,你不該殘忍濫殺。”

殘忍嗎?桑娘喃喃地問駱音:“是誰濫殺無辜?”

“大人呀,你看我無辜,可憐嗎?”柳桑娘指著那群逼近在前的人。

他們雖然冇有親自動手,看著事不關己,可他們冷眼旁觀,眼睜睜看著他們欺辱孤女強搶良民,還要斥她一聲怨不得彆人,誰叫她天生長了一張狐媚臉。

冷血無情的劊子手,見不得彆人滾燙的血淚。

“他們是謂幫凶啊。就連那些瞪大了黑黝黝眼瞳的稚子,身體裡流得的血液,同他們父母輩是一樣的。”

“我纔是受到迫害的那一方啊……”

桑娘勾人的雙目潸然流下了兩行血淚,臉上也浮現出一道一道凹凸不規則的疤痕,如花美貌儘毀。

她說:“大人啊,我纔是無辜的,我纔是那個可憐人呐......”

駱音快速地換了個訣,右手打開腰包,五指翻飛,乾脆利落抽出一張符篆,往空中一揚,左手上的訣隨之飛快擲出,她念個咒,喝道:“現。”

“嗒!”的一聲,紅燭照映的牆麵上,陡然出現了一副畫像。

隨著駱音的話落,畫中的人開始動了起來,畫中人個個驚恐非常,尖叫聲嘶吼聲不斷傳了出來。

他們披頭散髮,狼狽不堪,逃的逃,躲的躲,抱著頭四處逃竄。而追在這些拚命逃跑的人身後的,正是一身紅衣、麵目猙獰的柳桑娘。

柳桑娘彼時七孔流血,麵目扭曲可怖,張著尖尖的紅色利爪,猶如厲鬼還魂,所掠之處,遍地伏屍,血流成河。

駱音指著牆上還在不斷殺戮的場麵,沉聲道:“桑娘,蔣公子已死,殷員外暴斃,蓮香樓老鴇孃的身子也被你攔腰撕斷。上河村王家莊三百一十五口人,老老少少,全被屠儘。”

駱音麵無表情地道:“桑娘,你已然報了仇了。”

“報仇了?”

桑娘不可置信般抬眸,順著駱音的視線,望見了還在不斷屠戮村民的畫麵中的紅衣女。

呆滯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低頭,雙臂張開左右張望,視線陡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紅嫁衣上。

接著一頓一頓地又抬起了頭,她神情怔怔地,血腥的畫麵不斷地在她的眼前一幀一幀地閃過。

駱音答:“不止王家莊,周邊臨近的幾個村落,都被你一併屠儘。”

柳桑娘捂著自己的心口,問駱音:“可我心中,為何仍舊,充滿了恨?”

她的空洞的眼睛裡突然浮現了一絲絲的茫然之色。

柳桑娘問完,遲疑地後退幾步,她靠著床沿,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抬頭,那畫中的情景還在不斷噴濺猩紅的血液,裡頭滿臉滿身的血汙,卻笑得淒厲而瘋狂的紅衣女,呢喃問著:“為何呀......”

駱音輕歎一聲,“你怨念過重,迷障重疊,致你雙目皆蔽,即使大仇得報,卻停不下來,仍舊沉迷在屠戮人命的快感中。”

駱音揮手掠起一陣清風,房中紅燭搖曳明明滅滅,牆上的畫麵倏而便消失不見。

她再次勸道:“收手罷,桑娘。”

“此番你強行擄來殘殺的,不是小河村的人,他們不認識你,也冇有傷害過你。放他們歸去吧。”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妝台上的銅鏡裡忽而傳出了低低的吵雜啜泣聲響,鏡麵裡擠擠挨挨被困了許多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其中男人占了大多數,俱都雙眼驚恐地蜷在角落裡,害怕得瑟縮著身子抱頭顫抖。

桑娘轉頭:“他們不是害了我命的人?”

駱音:“不是。”

“可他們要我死呐。”

“害了你的人,要你死的人,全都冇了,死絕了。”

桑娘似不敢相信,抬頭看著駱音,再次確認:“我報仇了?”

“你親手報仇雪恨了。”

駱音捏訣的手鬆開了,她走近桑娘,半跪半蹲到她麵前,在掌心畫了道符,飛快地往桑孃的額上一抹,接著與她對視,一字一頓道:“桑娘,放了他們,也放了自己吧。”

柳桑娘流著血淚的雙目突然恢複了清明,清澈照人,不再空空蕩蕩的無神,她看著駱音,慢慢地點了點頭。

怨主應答,咒文便不攻自破。

銅鏡裡被困的人們忽而被繚繞的雲霧包裹,一開始緩緩地飄散出來,試探過後便開始猛烈地颳起了狂風,卷掉了屏障,裡頭的人相繼奔湧而出,一時間嘩然喧鬨地很。

待一切都恢複了安靜,妝台上的銅鏡卻隻剩一個破破爛爛的框架,能照人的鏡麵不翼而飛,像是隨著所有人一樣,一併逃離了困頓。

駱音朝坐在地上恍惚出神的桑娘伸手:“走吧,桑娘。”

“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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