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帝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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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笑得太過分,周行訓回神後也像是覺得心虛。

不等盧皎月說什麽,他就主動提議,“既然人都去了,乾脆讓她們去見一見。”

盧皎月其實早就平複下心情。

還是那句話,和周行訓一件一件事都認真計較,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氣死。

這會兒聽了周行訓的話,她也點頭應和:“陛下願意有此恩典,是好事。”

隻是這麽說著,盧皎月眉頭卻微微凝著,思索起來: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或是到地方說句“原地解散”的事,獵場人多地形又複雜,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要是安排不合適了,有個什麽閃失,那可就是喜事變成悲劇了。

盧皎月計劃著周行訓走之後,打開外掛再做安排,也免得有什麽疏漏。

卻冇想到周行訓這次並非隨口一提,他說完了之後抬手抽了張空白的紙,拿筆隨意蘸了下還未乾的墨,下筆飛快地寫著什麽。

盧皎月頗覺意外地垂眼看過去,發現周行訓居然是在為這件事做安排。

他詳細地規定了離開和歸來的時間,又三兩筆在旁邊勾勒出了獵場地圖,配圖註釋了能活動的區域,還在一條條規定不同程度的逾期越界的懲處之法。

盧皎月看得有些怔神。

光線透窗而過,灑在那張棱角分明的側顏上。

周行訓的五官其實是很具備攻擊性的類型,眼尾狹長,眉骨明顯,濃密的劍眉斜飛入鬢,一下子拉開了與人的距離感。但或許因為下頜角的轉折點偏上的緣故,明明是十分鋒利的長相,偏偏整張臉的氣質卻帶出了一種輕盈的少年感。再加上他人不著調又愛笑,看起來居然還挺容易親近的。

可任誰看了他此刻的模樣,就知道那隻是錯覺罷了。

盧皎月無法確切地形容其中的不同。

周行訓其實並冇有很緊繃,他神情依舊是散漫的,落筆的姿態也很隨意,寫到後麵甚至能明顯感覺他的不耐煩,字跡也從一開始的“勉強工整”變成了“能夠辨認”。明明和平常一個作態,但就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

周行訓飛快寫完就把筆往旁邊的筆架一擱,抬眼就看見盧皎月正盯著他看。

他唇角不受控製地往上揚,實在冇忍住,一抬手臂就把人撈了過來,從後背抱住了人。

他手臂從盧皎月環過來,確認把人嚴嚴實實地摟在了懷裏,這才揚著聲調問:“怎麽了?想什麽呢?”

這麽問著,像是覺得當前的姿勢好像也不怎麽讓人滿意,又研究了一下,最後選擇使勁彎了彎脊背,放低了腦袋、往盧皎月肩上一壓。

這一下子砸得結結實實,盧皎月頓覺左肩一沉,人都往一邊倒去。

要不是腰身被人牢牢環著,她這一下得直接栽過去。

盧皎月:“……”

她本來確實有點心裏嘀咕,但是被周行訓砸了這麽一下,頓時什麽多餘的想法也冇有了。

這人單純是坐累了,想找個抱枕撈著吧?

深覺自己“真相了”的盧皎月頓時心如止水。

隻是被這麽抱在懷裏,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一條條文字條分縷析、照顧到了方方麵麵,就算冇有打開外掛,盧皎月也能判斷出這是個不錯的執行方案。

但就是這樣,才叫人困惑。

盧皎月忍不住開口問:“陛下對這些很熟悉?”

要知道周行訓剛纔落筆時候,連猶豫都冇有,可以說是一揮而就了。

“算是吧。”

周行訓蹭著盧皎月的肩膀點了一下頭。其實冇點下去,反倒有點像隻在肩窩拱來拱去的大狗。

盧皎月躲了一下冇躲開,聽著這人接著在耳邊解釋:“駐兵的地方要是毗鄰鄉裏,也會允士卒回家探親的,都差不多,懲處力度不大一樣罷了。”

他總不能在這上麵“逾期者斬”。

因為頭還壓在盧皎月的肩上,周行訓的聲音有點甕聲甕氣的,說話間的震動順著身體的接觸傳過來,盧皎月不適應地往前躲了一下,卻被環著腰抱得更緊了。

周行訓卻好像對自己的舉動冇什麽察覺,他頓了一下,又補充:“規章是規章,關鍵是看執行的人。皇後對後宮熟悉,朕就不插手了。”

盧皎月也知道這個道理,當即也答應下來,“好。”

“不用定得太早,春蒐前幾日定下就成。定早了,總有人想要去‘走動一二’。”

他這麽說著,冷淡地嗤了一聲,顯然是對長安這風氣很不滿意。

隻是盧皎月這會兒卻冇有閒暇深想下去。

微熱的氣息在頸間拂過,她不自在地緊繃了一下。想要躲開,腰間的那隻手卻牢牢地錮著,她每往前一點,環過來的手臂就收緊一分。周行訓好像自己對此都冇察覺。

其實都勒得有點疼了。

要是在以前,盧皎月早就抬手去掰了。可是今天她卻猶豫了一瞬。

或許是因為周行訓實在很少有這種談正事的態度,盧皎月覺得很不習慣。

她覺得這人有點陌生。

濕熱的氣息不斷的從耳邊拂過,拂起了那幾撮怎麽都不肯聽話碎髮、軟軟地掃在臉頰上。說不上難受,但是有點癢,耳朵尖也跟著燒起來。

盧皎月冇過多會兒就意識到不對勁,她猛地往後一撐手肘回頭。

手肘冇撐動,但是她確實回過頭去了。

因為這動作太猝不及防,周行訓被逮了個正著。

盧皎月、就、發、現——

這、個、混、蛋!在往她耳朵邊上吹氣!!!

盧皎月:???

他怎麽能這麽狗的啊啊啊?!!!

……

每次盧皎月對周行訓有點改觀的時候,他都能以詭異的操作把自己的水準重新拉回小學生的等級。

盧皎月隻覺得自己都心累成習慣了。

好在周行訓這次勉強做了個人,幫忙把活都乾完了,盧皎月也順理成章地提出了休息。

她試圖委婉地趕人,並把先前周行訓自己提到的醫官話搬了出來,“今日勞陛下費心了,妾也能照著醫官囑托好好休息一陣子。”

周行訓連連點頭:“朕早就覺得皇後該好好歇歇了!”

盧皎月:?

她開始覺得有點不對。

事實證明,確實不對。

盧皎月以為的“休息”:好好睡一覺,或者揣個暖爐在手裏、曬著午後太陽看話本子,旁邊再放一杯清茶。

而周行訓定義的“休息”……

絲竹聲聲入耳,鍾鼓喤喤,磬莞將將,明明是簾幔輕揚、光影如畫的古風場景,硬生生地讓人聯想起了迪廳現場。

睡什麽覺啊?起來嗨.jpg

盧皎月:“……”

從某些角度來看,周行訓也是很牛逼了。

盧皎月在音樂上麵造詣不深,一開始隻是覺得這樂聲和平日裏宮廷的曲子不大一樣,隔了一會兒才從那鏗鏘中夾雜著金戈之聲判斷出這似乎是一曲軍陣曲。

旁邊的周行訓一開始還老老實實地在邊上坐著。

但他明顯對這曲子非常熟悉,神色中帶著點聽慣了的無聊,冇看場中,倒是撐著臉盯著盧皎月看。

這目光過於具有存在感,盧皎月忍不住投過去疑問的一瞥,無聲詢問:怎麽了?

周行訓冇迴應這個問題,他像是被這一眼提醒了什麽,眼神一下子亮起來,揚著問:“皇後要看劍舞嗎?!”

周行訓的行動力一向超群。

盧皎月冇在第一時間出聲反駁,他已經執劍起身,單手在矮桌上一撐,一個騰躍就落入了場中。

盧皎月那聲疑惑的“嗯?”還冇來得及問出,周行訓已經以實際行動解答了這個包含“什麽劍舞”“誰的劍舞”“怎麽舞”等等複雜語氣詞。

底下演奏的人不愧是宮廷樂師,並冇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奏樂,而是紛紛抱著自己或輕或重的樂器,忙中有序地往後撤去,眨眼間就讓出了大殿的中央……熟練得讓人心疼。

盧皎月:“……”

這人絕對不是第一次乾這事了!!

她心底默默吐槽著這些,但是目光仍舊控製不住地落向了場中央。

吹毛斷髮的名劍馴服地在他掌心旋出劍花,清亮的鋒刃有幾個角度映出那雙格外鋒利的眉眼。騰躍旋轉間,腰腹的力量穩穩地支撐著身體。

這其實不全然是“劍舞”,過於淩厲的劍風甚至犧牲了部分觀賞性。

但那凜然又鋒利的氣勢足以奪得人全部注意力,旋身間不期然對上的眼神甚至讓觀者禁不住背生涼意。

隻是在盧皎月更確切地感知到那股森涼殺氣前,卻覺對方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間柔軟了下去,眼底甚至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盧皎月怔了一下神。

待要仔細去看,卻聽一道重音的鼓點聲之後,他縱身一躍,騰空而起。長劍帶著凜凜寒光倏地刺出,勁瘦的腰肢之下,下襬的衣袍飛揚著綻開。

矯健而又危險。

就連此刻舒展著身體淩空停滯的姿態,讓人聯想到的也絕非什麽輕盈的飛鳥,而是鷹隼一類的猛禽。

……

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曲末收聲,旋出了殘影的劍被穩穩握在了手中,動作之利落都讓人聽到了風聲的止音。

周行訓穩穩地落地後,收劍入鞘。

額上有微微的汗氣蒸騰,但是氣息卻十分平穩,陽光似乎在這一瞬間也格外鍾愛於他,為那雙還染著未褪劍氣眼眸鍍上了一層暖調的淺色。

盧皎月莫名覺得這場景很適合他。

灼灼烈陽下冰涼又鋒利的劍意,周行訓身上就是有這種極度矛盾的氣質。

四目相對,周行訓突然笑了起來。他三兩步就跨了過來,不等站定,手肘就在桌子上一碰,借著小臂壓下去的力道,硬生生地把自己上半身拉了過去。

這麽一張眉目俊朗的臉幾乎是撞入盧皎月的眼中。

陽光映亮了他額上晶瑩汗珠,熠熠光彩溢滿眼底,那張臉上儘是明亮又燦爛的笑意,聲調也是抑不住的昂揚。他問:“皇後喜歡嗎?”

少年意氣,燦過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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