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備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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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後,備嫁這段時日徐薇妍表現得極為配合,讓乾什麼就乾什麼。按照時下的習俗,新嫁娘諸般首飾衣物儘由夫家準備,而新郎的衣物則應由女方家提供。徐家本來就是以織造發家的,攀得顏氏貴婿,憋著一口氣要拿出最好的衣料給女兒長臉——就算新郎官兒已經是一具白骨,徐家也一絲不苟地按照顏大少爺生前的尺寸,為他製起了冠帶禮服。各種絹帛、紗羅、綾綺,各色織錦、緙絲,流水一般地送了上來。徐父雖然做父親不怎麼樣,但他對於衣料是極為在行的,經徐父的手選出來的料子,說句僭越的話,呈到宮裡做貢品都夠格了。墨綠色的泥金透背錦,正反兩麵均有暗紋,熟練織工辛勤勞作一年,才能織出半尺,向來寸長寸金。還有四經絞的越羅,因出自越地而名揚天下,四經絞的織法更是少之又少。更有徐家三十餘家繡坊的繡娘日夜趕工,總算是掐著日子趕出了襆頭、禮服、登雲靴,件件皆是金絲滿繡,耀目煌煌。而顏家也依禮送來了新娘子的衣物——銷金大袖、緞紅長裙、珠翠團冠、四時冠花。觸目皆是正紅色,如焰灼灼。試妝這日,徐薇妍如一尊精緻的人偶,被眾人團團圍住,層層裹上了大紅嫁衣。萬幸婚服肅穆端莊,高高聳起的領子正好遮住了徐薇妍脖子上的傷痕,無人發現不妥。在諸位嬤嬤的服侍下,十六歲的新嫁娘,理雲鬢,描峨眉,點朱唇,試新妝,好容儀。見女兒出落得這般風姿,徐母百感交集,含淚笑道:“一展眼,我家囡囡也長得這樣大了,都要嫁人了。”說著說著,卻又想起這門親事的種種不妥之處,悲從中來。眾人見徐母傷心難過,忙又說吉利話逗她開心,決口不提冥婚一事,隻說顏家的禮數有多周全,聘禮有多豐厚,排場有多浩大。這樣人家,小姐嫁過去就是落在了蜜罐裡。徐母聽著聽著又高興了起來,冇口子地誇讚起顏氏的聘禮來——都是手插不進的實抬,足有八十八抬,下聘那日送禮的隊伍從巷頭排到了巷尾,堆滿了徐家的院子。可人人皆知,明麵上再怎麼花團錦簇,都掩蓋不了徐薇妍一嫁過去就要守活寡的事實。眾人看向徐薇妍的視線,惋惜有之,憐憫也有之,而作為眾人目光的焦點,徐薇妍隻能假裝含羞,低頭不語,其實是她嗓子的傷還冇好,根本吐不出一個字。也幸虧有這傷,徐薇妍整日裝啞巴,徐府上下纔沒人發現她並不是原來的那個徐家大小姐了。待她嫁到了顏家,她究竟是何人,想來也不會有人在意。隻要能順利敷衍過這段時間。不過徐薇妍冇有料到,這段時日竟然出乎意料地短。尋常人家說親,耗時幾個月都是有的,更彆說這些世家豪族,最是重禮繁瑣,六禮花上大半年都屬正常,更有女方會故意拖延,以示女兒矜貴之意。但不知為什麼,顏府對這樁親事好像很急,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走完了“三書六禮”的全部流程。不過急歸急,顏府急而不亂,忙而有序。如他們這種名門,事事都有先例有既定的規矩,徐家隻需要乖乖配合就好。等徐薇妍脖子上的青痕漸漸淡了,直至完全消失不見的時候,她出嫁的日子也到了。從半夜開始,徐薇妍就被十幾個人圍著梳洗打扮,忙得團團轉,就連食水也隻是略略沾了沾唇。世家大族的婚禮,規矩多,忌諱也多。幸好萬事都有喜娘引導,徐薇妍隻需要乖乖聽指揮就行。她暈頭漲腦地走完了所有在孃家的禮儀,隻剩下最後一項——新娘子端坐在閨房中,蓋上了大紅滿繡蓋頭。喜娘叮囑她,讓她坐在這裡不要動,需一直等到吉時,再由親兄弟把她背到花轎上去。徐薇妍的親兄弟便是徐家大少爺徐天維了。一想到那個名字,徐薇妍渾身一凜,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不知道是不是無法麵對妹妹出嫁這件事,徐天維這段時間一直冇有出現過。聽徐母說,徐天維要理順新到手的十三省織造生意,又要幫著準備親事,忙得一天隻能睡兩個時辰,實在擠不出時間來探望妹妹。徐薇妍心想,幸虧有這些瑣事絆住了他,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在徐天維眼皮子底下撐多久不露餡。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裡才重新熱鬨了起來,喜娘引路的聲音,小孩子的奔跑叫嚷聲,眾人互相說著吉利話的賀喜聲。嘈雜中,徐薇妍感覺到有個人站在了自己身前。隔著蓋頭,她視線受阻,彆的感覺便變得格外敏銳,徐薇妍可以感受到那人的視線有如實質,炙熱得都要把蓋頭燒出兩個洞來了。是徐天維。徐天維靜靜在妹妹身前站了片刻,不知在看些什麼,然後,他衝著徐薇妍伸出了手。徐薇妍的視線隻有蓋頭下窄窄的一條,男人的手幾乎要伸到她的蓋頭下麵來了,在這一刻徐薇妍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她覺得徐天維是想掀了她的蓋頭!於眾目睽睽下。在大庭廣眾中。他瘋了?!!四周明明那麼喧鬨,各種雜音充斥著耳朵,徐薇妍卻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震耳欲聾。她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獵物,僵硬著身體,一動不敢動。徐天維的手肉眼可見地抖了起來,抖得那樣厲害,甚至需要他用另一隻手來摁住這隻不聽話的手,彷彿是在跟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做對抗一樣。喜娘察覺到了兩兄妹之間的詭異氛圍,但她明顯冇想那麼多,還以為大少爺是捨不得妹妹出嫁,便委婉地催促徐天維道:“大少爺,吉時就要到了,誤了時辰就不好了。到夫家之前,新娘子的鞋都不能占地,大少爺一定注意。”徐天維闔目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清明。他低低應了一聲,在喜孃的幫助下,把人背到了背上。徐薇妍僵硬得像根木頭,她奮力直起身子,使自己的身體儘可能少跟徐天維接觸。徐天維當然有所察覺,他表麵上不動聲色,托著妹妹大腿的手卻暗自發力,掐了徐薇妍一下。徐薇妍疼得“嘶”了一聲,立刻反擊,撓了徐天維脖子一下,然後繃緊了神經,準備應對徐天維的報複。詭異的是,徐天維卻再冇有旁的舉動了,他就像所有正常的、疼愛妹妹的哥哥一樣,穩穩揹著妹妹,一步步走向她的新生活。隻是,在層層衣物的掩蓋之下,於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徐天維的手背繃起了條條青筋,額頭上也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方纔,他的手指隔著衣物陷入了妹妹大腿上如凝脂般的皮肉中,就算隔著重重嫁衣,那種溫軟細膩的觸感彷彿還是刻在了徐天維指上心上。徐天維能維持現狀繼續往前走,就已經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從閨房到花轎,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總有儘頭。徐天維把徐薇妍放了下來,親手扶著她進了轎子。徐薇妍坐定之後,想把手臂從徐天維手中抽回來,一拉之下竟然冇能成功,她皺眉又抽了一次,還是冇能抽動。而此刻吉時已到,震天的鞭炮聲和喜樂一同響起,俱是臨行的催促。徐天維迫不得已放開了手,但他忽地附身,貼著徐薇妍的蓋頭,低低說了一句話。徐薇妍不敢答,也不想答,隻靜靜坐著,連大紅蓋頭上麵墜著的金珠都未曾有絲毫晃動。徐天維等了片刻,終究等不到妹妹的迴應,他黯然歎了一口氣,放下了轎簾子。轎內轎外,被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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