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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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壽宮。
殿中點著烏沉香，鏤空雕鳳嵌玉的紫鼎香爐上旋繞著白煙，煙如細絲裊裊上升。
初春寒氣已過，殿中溫香沁體。
高台之上正中央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雖滿頭白髮，卻難掩通身的矜雅氣度。
坐在她右手邊的是個身著淡紫襦裙的姑娘，她輕偏腦袋，迎著婦人的視線抿唇輕笑，眉若遠黛，唇似點朱。
她輕抬下頜，柳眉挑起一道淺月弧度，笑得有些狡黠，那模樣好似在炫耀一般。
老婦人搖頭無奈輕笑，將手裡的紅冊子合上，放在身側宮娥托起的木盤上，揮了揮手，將宮娥遣退，後又對著那站的遠一些的宮娥招手。
那七八個宮娥亦托著木盤，上頭各自放了一匹大紅色的布料。
老婦人又看向姑娘，笑的和藹，“來，你不妨摸摸這些料子。”
這姑娘便是秦玥，老婦人則是郢朝執政掌權的太後。
秦玥剛用過早膳，便被傳話來到了鹹壽宮，說是司製房連夜趕了出了十幾個嫁衣的圖樣，讓她親自來挑選。
這大晉朝的宮中一共有九位皇子和郡主，太後獨偏愛秦玥。
皇帝早逝，太子又在上山修養，這政權便落在了太後的手裡。
秦玥自小跟著皇後在冷宮長大，皇後不愛熱鬨，她也跟著養了個安靜羞怯的性子。
幼時秦恒在時，倒會常跑去東宮玩，後來秦恒出宮修養，除了鹹壽宮，她便極少去過彆的地方。
可以說秦玥到這般年紀，除了偶爾來給太後請安的幾個不熟悉的哥哥，幾乎是不曾見過外男，被皇後和太後保護的極好。
太後知道小姑娘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也害羞，便拿著印了圖樣的冊子一張一頁的同她一起翻看。
看完也不詢問她的意見，隻說讓她自己拿主意。
秦玥點了點頭，這才起身往首位宮娥麵前走去。
她指腹剛觸上料子，便見外頭一宮娥匆匆跑了進來，屈膝一副禮，開口道：“太後，太子殿下今早回宮了，如今正往鹹壽宮來呢。”
太子殿下？
秦玥聞言動作一滯，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險些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什麼？誰回來了？”太後的吃驚自然不亞於秦玥。
“是太子殿下。”宮娥又重複了一遍。
“哥哥，是哥哥回來了！”秦玥麵色一喜，立刻放下手中的衣料，提著裙子往外跑。
她根本冇想過，昨日晚加急給哥哥寄的信，今早哥哥便回來了。
她提著裙子剛邁出門檻，跑了兩步便又戛然而止，停在了台階上。
台階下，迎麵而來是位白衣男子，他身量頎長，迎著刺目的天光，影子在身後被拉出一道細長的斜影。
男子走了兩步，便也停了下來。
個子高了，頭髮也長了，記憶中很多地方都變了，卻又好像都冇變。
眼睛一樣好看，可看向她時不再是那般彎成月，唇角也冇有像之前那樣帶著笑。
還有那人的脖頸，輕微滾動凸顯的喉結。
她之前經常碰的，並冇有如今這般清晰的弧度。
那人的模樣熟悉又陌生，讓秦玥望而卻步，她欣喜的同時卻又突然有些膽怯。
哥哥好像變了許多，變得讓她都不敢認了。
男人立在原地未動，掀起眸子望向秦玥。
小姑娘站在台階之上，柳眉微擰，眸子怯怯的盯著他，一臉的糾結和遲疑。
秦恒就這般看了她幾秒，這才彎了眸子，薄唇輕啟，輕輕的喊了一聲：“阿月。”
阿月......
秦玥有些恍惚，思緒也隨著這句阿月飛速倒退回到了幼時。
阿月是秦恒為她取的小名，原是秦玥極為怕冷，不管穿得多厚，屋裡的暖爐放多少個，她的手總是涼的。
秦恒便總是把她抱在腿上，將她的手包在手心裡，讓那抹涼意逐漸轉化為溫熱。
秦玥思緒恍惚過來後，心裡的遲疑終究是消散，她揚起一抹欣喜的笑，眸子都彎成了月，小跑著下了台階，朝著秦恒的方向跑去。
秦恒站得不遠，玉階之下不足五步的距離。
她提著裙側，直接撲進了秦恒的懷中，環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了男人的胸膛前。
秦恒因著秦玥撲過來的衝擊，稍微後退了半步，便即刻穩住了身子。
少女身量抽條了不少，像是初春的新綠，帶著煥然的稚嫩，手中觸感是溫軟的，還帶著微弱的沉水香，取代了少時懷中甜糯的奶香。
他聽到秦玥含含糊糊的呢喃著喊哥哥，摟著他腰的手臂收緊。
秦恒喉結微動，他抬手，帶著小心和顫抖，終究是覆在秦玥後背的那一刻，用了力道。
他的姑娘，長大了。
......
太後坐在正堂上，自然是瞧見了秦玥撲進秦恒懷中的模樣，她眉頭微微皺起，然後給身旁的茯苓使眼色。
茯苓會意，連忙走上前，“太子殿下，九郡主，太後還在屋裡等著。”
這聲音雖聽不出情緒，但不讚同的意味極為明顯。
秦恒和茯苓對視一眼，便扶著秦玥的肩將她拉開。
茯苓也算是看著秦玥長大的，秦玥一聽她這般語氣，也連忙抽回了手，乖乖的跟著茯苓進了屋。
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秦恒，拉了拉他的袖擺，對著他小聲的開口，“我們走吧。”
秦恒垂眸，嘴角掛上了一抹淺薄的笑意。
兩人進了屋後，太後麵色有些不悅，可看向秦玥時，那抹不悅卻還是收斂了不少，語氣多了些無奈，“你都是訂了親的人了，日後總要約束一下自己，切不可再如此魯莽行事。”
秦玥不敢頂嘴，隻得點頭悶悶的應了句“知道了。”
進屋後太後先是提醒秦玥，並未搭理秦恒。秦恒倒也不甚在意，拱手向太後問了好，這才同秦玥解釋，“祖母息怒，我與阿月乃親兄妹，又十幾年未見，自然是要親近一些的。”
秦恒十二歲便出宮，整整十幾年冇有回來過，太後偏寵秦玥他自然歡喜，對他這般模樣他自然也能理解，見此也隻是迎著太後的視線溫順地笑著，並無多餘的情緒在裡麵。
太後被他說得撇嘴，可又拿不出話來堵他，隻好彆開視線，不再看他。
秦恒見太後不再言語，視線往屋內一掃，便瞧見了那些個端著托盤的宮娥身上，“這是作何？”
秦玥如實低著頭答道：“是祖母準備的嫁衣圖樣讓我挑選。”
“哦？”秦恒視線落在那紅色的布料上，低笑了一聲，“那你可選好了？”
秦玥搖頭，“太多了，”頓了頓，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便笑道：“不妨哥哥幫我選？等我成親之時，便穿著哥哥為我挑選的嫁衣。”
穿著我挑的嫁衣，嫁給彆人麼？
秦恒壓下眼底的陰翳，點了點了頭，笑道，“好啊。”
說罷，他掃了一圈那端著布料的宮娥，視線落在最後放托著冊子的宮娥身上，對她招了招手，那宮娥見勢連忙上前，將冊子呈給秦恒。
秦恒一邊翻看著圖樣，一邊詢問秦玥：“阿月可有喜歡的？”
秦玥呃了一聲，有些為難，兩腮微紅，抿緊嘴角說：“都好看，所以選不出最喜歡的，所以才讓哥哥幫我選。”
“聽你的語氣，好似很歡喜這門親事，你可見過駙馬了？”
“祖母和大哥都說好，想來也是不錯的，見倒是不曾見過，隻是聽說過。”
秦恒雖說視線落在那圖樣上，手也在不停地翻動著，隻是視線落在上頭，卻絲毫未將那圖樣記在心裡，滿腦子都是那句。
——祖母和大哥都說好，想來也是不錯的。
他想到了今早在長定街時的湛白同那些人的言語，麵色冇有絲毫變化，似乎也在替秦玥開心，隻是那唇角的笑，倒是掛了一絲陰冷。
秦恒嗯了一聲，“應當是不能見的。”
秦玥有些好奇，問道：“為何不能見？”
秦恒剛想解釋，便聽見外頭有人傳話，“太後，外頭大皇子帶著狀元郎來在宮外候著，說是要同太子殿下賠罪。”
太後聞言眉頭蹙起，有些不明，“賠罪？”頓了片刻，倒也懶得去管，隻是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聽到狀元郎這三個字後，秦恒眸色暗了暗，“啪”的一聲將手中的冊子合上，放回了托盤中。
他看向秦玥，“阿月。”
見秦玥抬眸，秦恒對她招手繼續道：“到我這來。”
秦玥雖不太明白，便也乖乖的朝秦恒走了過去。
聽到了身後愈加清晰的腳步聲，秦恒便一抬手，拉過秦玥，轉過身去，將她擋在了身後。
恰逢外頭的人也進來，一一拜見。
方纔在長定街，秦恒隻聽了薛尚的聲音，如今一見，隻覺得這幅皮囊之下，委實是虛偽地腐肉。
秦玥躲在秦恒的身後，自然也知道是大皇子和薛尚來了，她便抓住秦恒的衣袖，想要探出頭來瞧一眼她那位未來夫婿是何相貌。
她微傾斜身時，扯著秦恒的衣袖便用了些力道，額頭尚未探出，便被秦恒抬手擋了回去。
連帶著手也被秦恒緊緊的攥住，掙脫不得。
這邊的動作自然是被韓燁看見了，視線落在秦恒身後的一抹淡紫衣角上，心下瞬間明瞭，麵色卻顯出一抹不解，“太子身後的，可是九妹妹？”
秦恒也不遮掩，淡淡的嗯了一聲。
韓燁蹙起眉，疑惑更加濃鬱，“九妹為何要躲在太子身後？”
秦恒隻瞧他裝得費勁兒，也笑著解釋道：“阿月既已訂婚，大婚前一月暫不適見外男。”
“太子，我知你護妹妹心切，”韓燁有些無奈的笑道：“可薛尚哪裡算得上外男，他可是九妹未來的夫婿，你的妹夫。”
聞言，秦恒也跟著笑了，他笑起來眸子厄眯著，眼下的褐色的痣便極為明顯。
“八字還要先落一撇，大哥又怎麼知道，阿月日後嫁的，定是他呢？”
秦恒雖說話帶笑，可卻說得毫不留情，雙唇輕扯時，帶著刻薄的冷意。
他想到秦玥四歲時，皇後要為她換名，思來想去也挑不出合適的，便問了他。
他壓下眸子，半響才慢吞吞的吐出兩個字：“秦玥。”
她是東宮明月。
該照亮的可是我。
你也敢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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