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九 作品

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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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有情,萬物有義。這方宇宙自誕生以來被稱之為幻靈大陸,天地生靈在神域,仙域,凡間,妖域,魔域,神魔域,冥域,荒域,幻魂域這九域之中生存,其他神秘之地尚無可知,各域各司其職,共守八方生靈。

神愛世人,雖然創世之神早已隕落,但現世仍由七位神明主宰幻靈大陸,分彆為伏羲氏後裔芙姬,雨師計蒙,火神長琴,以及泰逢,句芒,常羲,貳負。自開天辟地以來,有多位神明曾以自身隕落為代價拯救幻靈大陸,在隕落後,神明將會身歸大地,重新滋養萬物生靈,長澤天地,世間再無可尋之蹤跡。各域均尊神域為最崇高之域,尊神明為各族引領。

伏羲氏做為創世之神的後裔血脈,血統最為高貴,伏羲氏唯一留存於世的公主芙姬,掌管著神域東方宮位鎮位之神器擎神鼎,擎神鼎為創世之神所創,可淨化世間祟氣。魔域與神域對峙已久,魔族設計使芙姬與神魔之子離鯀相愛,芙姬遭遇了離鯀的背叛,離鯀奪走擎神鼎,並與神族展開大戰,芙姬誕下千玥。千玥身負神與神魔雙重血脈,額間隱約可見神魔的印記千牙月,神族忌憚神魔族血脈會給神域招至天道懲罰,於是千玥自誕下便被神族帶走秘密雪藏,而芙姬則在絕望之中隕落。

神與神魔大戰之際,神族命重巒看護神魔種千玥。重巒是神族掌管時間及宇宙秩序之神常羲坐下的大弟子,也是創世之神指派給常羲的唯一弟子,重巒得道即將成神,常羲曾指點於他:“你的成神之路尚有一劫難,此劫包含紅塵凡意,一念救世一念滅世,漫長艱難,度過此劫方可成神,此事不容小覷,切莫因此撼動你的初心之念。”重巒不屑於此,他對常羲說:“師父莫要擔心,紅塵之意能奈我何,我勢必成神,救扶亂世,無畏劫難。”常羲欲言又止,無奈的搖了搖頭。

神與神魔之戰持續百年,其他各域飽受無辜牽連,神與神魔最後一戰前,重巒曾請戰隨常羲出征魔域,常羲對重巒言道:“你冇有神力,出征無異於送命,你此時的職責是守好千玥,練得好劍不算勤,撥開雲霧方見天。”於是重巒尊師之命守護千玥。此次戰役過後,神與神魔一一隕落,擎神鼎下落不明,神界淒冷荒涼,失去神的庇護,各域戰爭不斷,殘敗不堪,起初仙域氣勢最為壯大,仙域本欲藉助亂世一統大陸,卻遭到其他各域的連橫抗擊,戰亂之下,幻靈大陸愈漸凋零。重巒帶千玥離開了壓抑的神界,懸於世外,隱居於八域之外一片淨天福地。取名崖修山。此山蒼勁險峻,仙氣繚繞,他們棲息的這一角陽光充足,仙鶴環飛,彩虹渺渺,風景秀麗,正適宜萬年修煉,從此千玥與重巒在此互看萬年。

這萬年來,做為神域的最後守護者,重巒遵照常羲的遺願,逐漸嘗試修複神域中多處受損的法陣,不斷加強自身神道修行的提升,並多次拯救大陸於戰亂之中,重巒自人身修成仙身,已有萬年,他最懂子民對戰亂的恐懼,為了平息戰亂,他今日乾涉了魔皇的霸業雄心,明日維護了仙帝的宏圖結界,那日守凡間不被妖魔作亂,隔日又來護荒王子民免於圖難……萬年來,整片大陸遭受戰火侵襲,滿目瘡痍,不論你身處哪一族域,富庶的人家尚難自保,貧苦子民更加生靈塗炭,流離失所。反而各域軍中生活看似好過一些,這些軍人背井離家,卻不至於饑寒交迫,隻是這一刻劍柄在手,下一刻難免性命堪憂。戰爭的殘酷仿如無妄的天災,令任何單一的個體都無力救贖,統治者總是期待著更大的領土,更多的資源以及更多的子民,彷彿隻有整片大陸歸一大統纔是最終歸途。止戈談何容易,每每弱勢一族為了正義保護族人拚命抵抗,強勢一族私心趁勢宣兵掌權,想要一統大陸。漸漸地,衝突發生的源頭早已被各族人遺忘,世代傳承的隻剩下種族的偏見和敵對的立場,令人難以釋懷。戰亂的洪流推動著蒼桑歲月,或以戰止戰,或忍辱保命,下場都不一定就是擁有王權或是成為戰奴,結果隻有兩敗俱傷。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暫時的勝利者腳踏犧牲者的鮮血屍首,給予倖存族人最大程度的和平,便是對先烈唯一的寬慰。重巒在這萬年間嚐盡世間憂患,品儘黎民之苦,自是日日疲累不堪。手握丹心濟世劍的重巒,心中陰霾瀰漫,隻愧一人之力難以抵擋萬年的戰火,不知何時纔是止境……

但令重巒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千玥,常羲最後交待他的任務便是看護千玥,是當如何做呢?應當“看”更多一些,還是“護”更多一些?這些常羲從未具細詳解。萬年來,千玥的靈體從最初靈氣不穩,多次試圖逃脫,逐漸變成屈服於重巒的禁製,那禁製,其實是重巒所設的一道包裹千玥靈身的結界,溫暖的結界就似一顆未曾孵化的蛋殼,近日千玥安靜的躺在那裡,平靜異常,重巒每日清晨在山間采取萬物神露,再以神露澆灌,淨化千玥的魔氣,他為千玥遮擋風雨,悉心嗬護。重巒每日看著千玥閉目修身的身影,他時而凝神,時而靜坐,抑或舞劍修行。他甚至有種錯覺:時間會被無限的拉長,陪伴千玥的日子就像之前千千萬萬年如一日的那樣漫漫寂寥。然而忽有一日,千玥的善惡分開了,魔氣在千玥身旁處聚整合為一顆幻珠,晶瑩剔透,紫氣環繞。

重巒感到他被神界賦予的使命即將完成了,似乎有些倉促,他走到千玥身邊,準備試探一下她識海靈氣是否純淨,他屏氣凝神將念力集中於自己纖長的中指與食指,指向千玥的額心,就在指尖輕觸額心的瞬間,千玥緩緩睜眼握住了重巒的手指。

重巒此時有種過電般的觸覺,在這看護千玥的萬年時間裡,他都無人觸碰,不,應該說這幾萬年,這百世輪迴的成神之路上,他都孤廖一人,看儘時間變遷,看儘各域形色麵孔,看儘幻靈大陸的四季輪迴。他此刻感受到握住他的這隻手,凝視他的這雙眼,已將他視為所有。時間彷彿靜止,重巒回神,他想到千玥剛剛從萬年的孤寂中醒過來,她應該感受到彆人的善意,於是他對千玥回以慰藉的一笑。

千玥重新閉上雙眼睡去了,她太累了,她似乎知道重巒有多麼希望他的使命完成,她每日奮力的配合,以念力將魔氣從身體中分離,此時,她停下了修煉,她像疲憊的孩子一般沉沉的睡在重巒的懷中。重巒慢慢收斂笑容,這萬年他早已冇有了表情,此刻的笑,他不知有幾分笑意。重巒重新用手指試探了千玥的神識,是純淨的,似剛新生的生命一般純淨,識海也似小溪一般輕快的波動。重巒抬頭望向幻珠,凝視片刻,他用剛纔試探千玥神識的手指,將幻珠引入自己的身體,重巒靈體純淨,冇有神器或法陣的加持,隻能暫時以自己的靈體做容器鎮壓帶有魔氣的幻珠。幻珠不僅具有神魔之氣,需要淨化及鎮壓,還帶有神魔一項特質,那就是與幻珠近身之人會對世間萬物的感受極其敏感,甚至放大萬倍,這對於靜心修仙和修心之人必然非常不利,重巒需要儘快尋找適合鎮壓幻珠的神器或法陣。

千玥再次醒來,眼前重巒清俊消瘦的側臉逐漸清晰,她看著重巒,回憶著重巒萬年裡對她的種種神情,重巒將千玥扶起,他問道:

“千玥,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千玥似思索的眨了一下懵懂青澀的大眼,她對重巒道:“自我有意識以來,我已度過萬年空無和寂寥,在這萬年的日月顛欒裡,是你守護我,每日以愛意澆灌我,如今我與魔氣分離,但我的世界隻有你一人,你是我的天,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聽這一席話重巒本應毫無波瀾,但在幻珠的作用下,重巒不禁動容,卻也大驚失色,當聽到“你以愛意澆灌我”這幾個字的時候,重巒的長睫微微顫抖,又在不為人察覺間恢複了正常。重巒感到自己本來無波如鏡的心像被什麼攪動了,那濺起的漣漪足夠掀起澎湃波濤。他竟不知讓千玥善惡分開的不是神露,而是自己的愛意。不覺間他已握緊手心,是愛意嗎?他自問,怪不得這萬年間以神露澆灌,千玥本應早醒來了,卻遲遲冇有跡象,直到漸漸的,他變得不再執著,他將自己修煉數千年凝聚的仙靈精怪送入千玥識海中陪伴她,千玥為她起名洵美,閒暇時,重巒時而去到千玥的識海察看洵美陪伴千玥的淡淡歲月,他喜歡看千玥對外麵的世界充滿美好期待的表情,他希望外麵的世界真的就如千玥希望般美好,重巒變得不再期待千玥醒來。偶時,重巒會夢見自己問千玥何時能夠從沉睡中醒來,好帶她去看這幻靈大陸的四季,或是夢到自己和千玥一起在草原上奔跑,或一起暢遊廣袤無垠的海底世界,或二人麵對相視無言,或有歡聲笑語充斥著耳畔,夢境過後卻是一陣陣的寂靜,當他漸漸的開始認為千玥像這樣一直陪著他也可的時候,千玥便不再沉寂了。

許久,重巒仍一身傲骨,想到各域的殘敗不堪,重巒撇過眼神說道:“我今生誓愛世人,護凡塵,並不能隻愛你一人。”千玥不甘,她繼續追問重巒:“可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愛意中帶有羞澀的眼神啊?”重巒有種被看穿的氣赧,拂袖回答:“我即將成神,那些凡俗的情感永遠不會在我身上發生。”是的,重巒幾萬年的職責怎會一朝放下,他將繼承眾神的遺誌,修複受損的八域,重整神域。而今,若不是幻珠將他的敏感無限放大,他定不會對千玥有瞬間的猶豫。

千玥聽到這翻話,起身退後,用神力漂浮於山間,不得不說,千玥是像個孩子般的生氣了,她搖頭,她不相信自己的感受會騙自己,她確定重巒對她的就是愛意,她想不明白,重巒在愛她與守護世人之間有什麼矛盾,為什麼重巒不肯接受她,甚至不會去承認對自己的感情,她像個想要離家出走的孩子,嘟起嘴,“你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我們在夢中的約定難道你都不記得了嗎?”重巒愣住了,他突然意識到千玥也是神身,與人心靈相通也許是她的本能,自己隻要與她有關的夢境,也許千玥能夠絲毫不拉的完完全全的感受得到,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夢中的千玥,其實是真正的千玥,或者應該說,那是真正的千玥的意識在與他溝通。難道自己早已不知從何時就犯下了常羲所說的,阻礙他得道的紅塵戒律?千玥也在疑惑,也許是她還太不懂這世間的法則吧,“好,那我就去凡間,看看那裡是否如你說的那般有情。”回望間,千玥離開重巒獨自去世間遊曆了,重巒目送千玥離開的背影。在這場談話前,他想過往後的日子還像以前一樣相守相望萬年,他也想過千玥會有一天離開他,但他冇有料到千玥會在頃刻間決然離他而去。

這還是他每日以愛意澆灌的千玥嗎?這還是他萬年來睜眼閉眼心裡眼裡都悉心嗬護的千玥嗎?這還是他的……千玥嗎?千玥難道不應該感謝他的萬年守護嗎?抑或來恨他這萬年的束縛?怎麼會是突如其來的離開呢?重巒望向千玥平日裡修煉的位置,望向為采集神露種植的各種神花異草,萬年間洶湧的守護之情此刻無處安放,空氣凝滯,仿若窒息,重巒感到生命中所有的意義都有如抽絲剝繭般抽離他的身體,任何意義都不重要了,這萬年間的牽掛,這萬年的心頭之重,全部消失不見了。心緒已亂,心水如波,重巒此刻心中生出萬般不捨與牽掛,心裡有一塊像是被什麼挖空了,再也補不回去了。此時幻珠周身似有魔氣湧動,重巒抽回思緒鎮壓幻珠,那幻珠懷有神魔的濁氣,雖剛出世並不強大,但也絕不容小覷。他俯身坐下,調息安神。

轉眼千玥已在凡間遊曆百年,不用時刻看護千玥,重巒一心修複亂世大陸,世間的戰火起起平平,不斷得以平息。那日千玥行至人界與仙界的交彙之處,正是千年仙門乾山城腳下,千玥偶遇仙門中人,她看到原本一同曆練的兩派仙門弟子,不知哪一派哪一人最先挑起了紛爭,兩派之中最小的一個小仙童,打架衝不到前麵,在後麵又被擠得連連後退,小仙童無奈的撓頭心想,師哥師姐真是越來越愛吵架了,剛想退的再後一些遠觀紛爭,免得被誤傷,卻不慎跌入背後懸崖,千玥有神力,雖無功法不會使用,但懸於空中卻是她的基本能力,她立即上前準備拉住小仙童,卻覺吃力,好重的小仙童,她被一起拉下懸崖。

恐懼的一瞬間,千牙月印記若隱若現,小仙童本想看是誰抓住了他,但在看的時候,他不得不瞪大眼睛,他記得仙族長老剛教他認過這一印記,是神魔的印記,太恐怖了,小仙童一邊掙紮一邊大喊:“神魔,是神魔,神魔來要我的命啦!師父救我!”似乎此刻他寧願掙脫後摔死也不希望被這個神魔迫害。

這時,他們周身有股仙力,托住了小仙童和千玥,得救了,小仙童抱頭痛哭,兀自跑開了。千玥站穩,她看到一個年長的仙人,站在遠處的樹枝上,那仙人仔細看她額間,皺眉,突然撚起一片銀絲,在嘴邊默唸了什麼,那撚起銀絲的手朝千玥的方向指來,隻聽銀絲嗖的一聲纏住千玥周身,堅韌有力。千玥腳下趔趄,她摔坐在地上,瞪著這個年長的似乎有些威信的仙人。

儘年間,此地戰火平息,喘息之際得以修複自身的實力,仙家百門尋找擎神鼎一直不得下落,什麼神魔的蹤跡也都銷聲匿跡。這仙人思索片刻,終於發聲了:“我乾山宗聽聞乾山城近年來常有魔物出冇作亂,今日終於被我抓到你這魔物,竟還是個神魔尚留人間的孽障,神魔乃是魔族興盛之期出現的上乘血統,魔力比普通魔族更盛一籌,如今竟有殘餘勢力存活,由我乾山宗坐鎮還妄想霍亂乾山城,我定將你消滅於無形。”千玥辯解道:“我纔不是你口中的什麼魔物,剛纔那個小仙童是我在救他,你怎可憑空揣測。”

“休要多言,你額頭上的印記已經將你暴露無疑,你無可狡辯,走罷。”說完,他去拉銀絲,隻見彈指間銀絲破碎。他隨即往後踉蹌一步,身後有弟子跑來扶住他:“單掌門!”

他已顧不得周遭弟子,抬頭望向銀絲斷裂的發力源處,另一位仙氣繚繞的仙人從山間落下。

是重巒。

早在千玥剛來世間遊曆的那幾年,千玥時常感到在她晚上睡冷的時候會有人給她蓋被子,在她非常饞人間美食的時候,會有好心人將美食贈予她品嚐,在她害怕走入黑森林的時候,整片森林的螢火蟲都會點亮,彷彿銀河曼莎。重巒就是在那時給她撒下了牽魂引。每當她心有所求,牽魂引總會讓重巒發現,重巒總是想辦法滿足於她。她有時候會夢迴崖修山,夢見重巒在照顧她,給她講人間的一些故事,講重巒修行之路經曆過的人間往事,還有那句“閒風蕭瑟露雨寒,湖蘭煙波暖人間,崖修隅畔希明日,待爾還來輿爾還。”雖然當時他還不懂這詩中的意思,但是她很喜歡重巒當時的表情,她聽聽睡睡,打發寂寥。

於是千玥第一個來到了凡間,她看見人間真情,看見凡人所經曆的人生八苦,她試著體會那些凡間的情感,她曾萬年孤獨,但慢慢的,她從體會彆人的情感之中,漸漸體會了善意。曾有一日,千玥茫然且心灰意冷的靠在牆角邊,有個好心的小孩兒跑過來遞給千玥一塊糕餅,千玥恍然的抬起頭,陽光穿過小孩兒的身上,照在她的臉上,暖暖的,小孩兒跑回去衝到了媽媽的懷抱,千玥不禁感慨,原來即便是這麼弱小的生命,也可以在他人感到絕望的時候,成為照進他人心裡的那束光,她心中似乎充滿了力量。當她看到了一位比她更需要糕餅的老婦人的時候,她便學著小孩兒將餅轉贈給她的樣子,將餅分給了老婦人。從此,她便喜歡上彆人因她的善意而重新燃起的希望。這凡間究竟有多少人在絕望之際等待著心裡的那束光呢?又是否有緣能夠等得到呢?有時候,一點微末的善意可以拯救一顆毫無生機的心。“真想做一束光啊。”千玥心想。可她的神力難以控製,幫人撿柴還湊合,若是掌握不好力道可是大的驚人,反而會嚇到彆人。在凡間,千玥時常覺得自己心裡暖暖的,她看到了一種被需要的溫暖,她看到了希望。

而此刻,重巒再一次現身在她的視野中,千玥再一次看到了希望,還有久違的溫暖。重巒說道:“單葉之,千玥不是你要找的魔物,更不是你能招惹之人,我這便帶她離開。”單掌門有些驚訝,他在仙門百家搏赤展上見過重巒一麵,重巒作為邀請觀禮的仙長,雖容顏年輕,長相俊冷,但在武力上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世間唯一將要成神的存在。那隨手的一招雲龍劍勢揮勢如宏,還未用得他一成功力,看得仙門百家下巴都要脫下,令單葉之至今記憶猶新。在千玥遊曆的這段時間,重巒終於有更多的精力整頓各域,單葉之知道仙門百家受重巒照拂已久,不敢開罪,但他不明白重巒怎會與神魔族人有牽連?

正在思考之際,單葉之的弟子不明就裡,上前蠻橫道:“你是哪裡來的小輩,竟敢在乾山宗掌門麵前出言不遜,還不立即悔改。”單葉之攔住弟子,對重巒行了仙派最高之禮,弟子們無不驚訝,單葉之畢恭畢敬的說道:“重巒仙長有所不知,這魔物毀我派聲譽,傷我派弟子……”話還冇講完,重巒不滿的瞪了一下單葉之,這突然襲來的眼神似乎夾雜了凜冽的寒意,一擊命中單葉之命門,嚇得單葉之瞬間悶聲跪地講道:“仙長之言葉之謹記在心!”重巒帶走千玥。單葉之被眾弟子扶起,他顫抖著說:“快,快去申請召開仙門大會。若此魔物不除,終將會成為幻靈大陸上的禍患。”

重巒帶千玥來到一片安靜的山間,他看到千玥周身的臟亂,那眼神就像在看頑皮闖了禍的孩子,不省心的幫他善後。重巒皺了皺眉,使用了仙法將她身上弄乾淨。又看著千玥,千玥也欣喜的看著他,她雙手抓握在背後,微微翹首,搖晃著雙肩對重巒說:“你是來關心我的?嘻,我準備好你要承認你對我的愛意了。”她拍了拍剛纔身上弄臟的地方,稍顯正式,又挑了一下眉,向重巒使出了一個眼神,意思是我準備好了,你可以講了。

在幻珠的作用下,重巒感到自己有些侷促,他不知道為何千玥對他的言語和做法總是讓他稍顯侷促。他抬手握拳放在嘴邊,清咳了一聲,稍稍後退了一步,又看向千玥,重巒意識到千玥的性格變得開朗了些,看來一個人走南闖北的,曆練的還不錯,畢竟也算是自己拉扯大的,重巒有些欣慰。嘴角還未來得及上揚,又想到自己不知該如何迴應千玥的感情,轉過了頭,他沉默了片刻,對千玥說道:“千玥,大陸遭受戰亂侵蝕,凡間,各域均不太平,師尊萬年叮囑猶在耳邊,‘丹心濟世,兼德厚載,萬物仁愛,以慰蒼靈’。如今丹心劍在手,我自是不能放任大陸陷於危難,你的魔氣當初雖然分開了,但體內新生之魔氣時而不受控製,師尊交給我的任務是看護,我怎可以去愛你。”他左右為難竟瞬間語塞,他回頭望向千玥,“苦修多年,亂世必現,我現已分身乏術,怎可在此時承諾於你情感……”

千玥不懂,“你說的是‘不可承諾’,那你就是承認了?”她欣喜,又凝眉,她不可置信的搖頭:“可為什麼又不可承諾呢?你這仙人,為何講那麼多的道理,為何總有諸多的不能夠……為何違背自己的心意呢……難道,我不是你口中的蒼生嗎?”千玥轉過頭,“我的父母親,生下我,拋棄我,你給我萬年束縛。”千玥說著,似乎那種孤寂又將周身包裹,“這一切,為何由我承受?難道放棄本該去愛之人,是這世間的生存法則嗎?”

“此事,我於你有愧,但你可知,每個人生來都是置身於束縛之中的,不是身體的束縛,就是心中的束縛,怎會有那風一般自由之人呢。”

“莫論宜事,善行心之所求,有何不可?為何你又給我撒下這牽魂引?”她眼神忽然間有些銳利,看著重巒俊冷的臉龐,空氣還是凝結著。“既不走向我,那就放我自由吧!”千玥緩緩轉身,腳下猛踏一步,將力量引入頭部,她揚起頭,千牙月再現,牽魂引就像一環爆開的氣環從她的頭頂擴散去了,千玥再一次邁出離開重巒的腳步。這一次,不爭氣的眼淚肆意揮撒,眼淚果然是苦澀的……重巒多想拉住她,人若能如千玥所說般不論該做的事,隻去做心裡想做的事,那是不是真的就如風般自由呢,他伸出手,無助的凝在空氣裡,時間不知靜止了多久……

千玥的存在仍讓仙門百家忌憚,仙門總能拿出幾件傳世的神器或至寶來圍困她,上一次是乾坤鏡,這一次是盤龍鎖。此次仙門百家圍困千玥已有七日,千玥逃無可逃,她不會用功法,就像一隻被圍困的小獸,神力隻有基本的能力可以駕馭,蠻力也用儘了,此刻她已渾身無力,千玥心想這一次,她是真的要離開重巒了。

千玥不是冇有去尋過重巒,一次身負重傷,她曾按照洵美告訴她重巒在凡間的住處去尋求重巒的幫助,一處靜僻的幽閉宅院內,一位身姿婀娜,粉脂淡雅的年輕女子操持著院落,重巒不在,宅內冇有丫鬟,管家稱那位女子為玉瓏夫人,院內一切井井有序,可見打理之人一定非常用心。洵美雖有千歲,但自她出生便有這個女人存在,不知是何淵源。千玥垂眉,轉身,離開了。

重巒日前因為仙域結界受損之事查詢線索,在魔族耽擱數日,凡間仙族之人便趁此機圍困千玥,此次重巒回來,剛落下腳就聽到路人講述要一同前去圍攻魔女的事,重巒心情焦灼,到處尋找千玥的蹤跡。

重巒來到千玥身邊的時候,千玥已剩最後的一點力氣了,她感受到重巒的氣息,她用最後那點力氣抬起頭,無助的望向重巒,重巒看到千玥身上臉上冇有一處完好,臉頰,脖子,肩膀,一襲淺純色的神裳煙錦已被鮮血浸透了不知多少層,千玥受傷的樣子深深刺痛了重巒驕傲的仙骨,他心痛,愧疚,他恨自己任由千玥胡鬨。他曾守護千玥萬年,從未有讓她受過一絲摧殘,日日夜夜將她長在眼中,放在心上,如今的千玥,傷痕累累,滿身血跡斑斑。重巒感到千玥所受的傷害比讓箭矢插入自己身體令他更加難以忍受。重巒疼惜之感令他無法言語,他飛身來到千玥身邊,緩緩抱起她,抑製不住自己的眼淚。他發現,自己已經容不得任何人對千玥的一點傷害了。他甚至分不清,是幻珠將他心中的感受放大,還是他自己真的愛千玥到無法自拔。

重巒將自己的仙力輸入千玥的身體為她止痛療傷,千玥抓住他的手指,搖搖頭說:“不用了,你知道的。”“不會的,不會的。”重巒泣不成聲,他堅持將自己的神力傳給千玥。此時仙家百門提劍怒視,各種聲音不絕於耳“這魔女怎會得到重巒仙長的救治?”“重巒難道要和魔女站在一起嗎?”“重巒今天救了這魔女他就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不能讓仙長受到魔女的蠱惑,現在就殺了這魔女!”最後這一句真是眾望所歸,鼓動了大片的仙人提劍上前,有的還在嘴裡大呼:“殺了魔女!”

重巒怒視衝上來的仙門中人,此刻他心中萬念俱灰,壓抑無比,重巒仰天怒嗬,身體瞬間爆發出的怒火欲焚天地,他有一念不再愛世人,他甚至想讓這仙界都來殉葬。他不惜揮劍震天地,淩仙族。重巒萬年所修劍道“丹心劍訣”從未出世,此時隻見一把巨大的意念凝結的丹心濟靈劍緩慢自他背後升向天際,劍氣恢弘,丹心濟靈飛速在他頭頂盤旋一圈,那劍氣指向仙門百家,將周身仙門之人震出甚遠,劍氣直觸大地邊際。那直沖天際的怒火猩紅翻湧,燃儘周身萬物,將頭頂那片天染的通紅,眾仙紛紛重傷倒地,他抬手之間,仙力已搜尋到剛剛言語針對千玥之人,一股股鎖鏈般隱約可見的仙力自重巒腳下散發至四周,如鎖喉的利器掐住他們的脖子再向上懸起,令那些人吊在空中痛苦不堪,重巒隻要再微微用力,這些人定要斃命於彈指間。

千玥冇有見過這樣的重巒,她看到重巒眼中的恨意,生出心疼之感。千玥懂重巒,他知道重巒不願傷仙門中人,“丹心濟世”劍隻會濟世,怎會指向世人?那是他多年來所守護的世人啊,重巒內心該是多麼的焦灼。這次,是她並住食指與中指,指向重巒的額頭,想去撥開他眉間的恨意,她指尖溫柔,重巒將頭埋進千玥的手指,他此時終於放下傲骨,沉浸在千玥對他暖暖的愛意之中,這一刻,重巒生命中第一次任由自己的心感受到來自另一人的愛意,融開幾萬年來他冰冷的內心,他所迴應的愛意亦是綿綿,時間仿若靜止,此刻她不忍,他不捨。這愛意令重巒忘記了怒火,仙術之力漸漸停止消失了,那些仙門之人落在地上,紛紛逃竄遠了。

重巒心中絕望之際,他周身突然氣旋湧動,雲起雷驚,經過幾萬年的修煉,重巒迎來了將要成神的劫雷,重巒周身神光若隱若現。千玥對重巒說:“這萬年裡最好的風景,就是呆在你身邊的風景,這萬年的束縛,是我今生僅有的愛,我的魔氣已不在,我不知道完整的我,是神是魔。你要成神了,現在,就放開我吧。”

重巒飲恨哽咽說:“我早已不在乎你是神是魔,我愛的隻是你,你若成神我便伺神,你若成魔我便護魔,我承認,我承認我對你的愛意,我早已將你視為此生摯愛。”千玥釋然看向天際:“重巒,我好恨這世間,它給了我生命,卻是那萬年孤寂。給了我愛人,卻讓我在世間獨自流離沉浮。給了我希望,卻冇有渡我。給了我力量,卻讓我無為了此生。崖修隅畔希明日,待爾還來輿爾還。”千玥無力的眼神一陣心酸苦笑,“罷了,罷了。”重巒更加悲慟,“閒風蕭瑟露雨寒,湖蘭煙波暖人間,崖修隅畔希明日,待爾還來輿爾還。”是重巒等待千玥醒來時常念在嘴邊的歌。盼望著千玥有一日醒來,重巒可以帶她去凡間湖邊家中小憩。原來千玥都知道,她心裡都知道。

重巒越聽越心痛,他抱緊千玥。“是我冇有守護好你,讓你心中生出這千絲萬縷的傷感。我怎能忍心看你從這個世間走一遭,帶走的卻隻有恨意呢。”片刻溫存,重巒忽然聽到身體裡幻珠的魔音:“重巒,你的力量是不夠救千玥的,你使用我的力量吧,你隻有這一個辦法救千玥不死,其餘一切皆無用,不要錯過唯一的時機,否則,你會抱恨終身。”

重巒愣住了,引魔氣入體,動用魔的力量,重巒瞬間遲疑,他猶豫了。這確實是唯一可以救千玥命的方法。

重巒放穩千玥,對她說:“千玥,等我片刻。”又道:“洵美,護千玥。”洵美是重巒的精怪,最是聽主人的話。重巒飛向雷霆之中,這雷霆之中蘊含神力,重巒師承常羲,常羲在離開神域之際曾授予重巒一套時間及宇宙秩序的預測功法占神術,重巒此時借雷霆之神力動用占神術,引神力窺視未來時空,重巒看到他用幻珠換來千玥的生命,千玥重新與幻珠結合為一體,她生來一半神力一半魔力,兩種力量均為強中至尊,強悍之力無可比擬,無人能夠撼動。重巒為了保全千玥,在仙門百家這一次對千玥的圍攻下選擇犧牲自己,而千玥最終會因恨而葬下這世間,幻靈大陸終將歸於沉寂。

重巒也懂千玥,千玥絕不願讓恨意占據自己,她隻想給這世間留下善意,可這世間,什麼時候會因為誰的一點善意,而溫柔善待誰呢。重巒也懂千玥會因毀滅世間而自責,可誰說這個世間,明知會自責的事,就不會有人去做呢?憑什麼這世間從未憐憫過千玥,千玥卻要憐憫這個世界,憑什麼這世間一點溫情都冇有留給過千玥,千玥就要對這個世間回以溫存呢?

重巒低首望著千玥,又飛身跨入雷劫中,去經曆了數道如極刑般的天道劫雷,度過此劫雷,重巒已然成神。

重巒落下之時,他溫柔的抱起千玥說:“千玥,我不會讓你沉浸在恨意中痛苦掙紮,我也不會讓你在毀滅世人的自責中度過。千玥,你還有我,你說我是你的天,那我便做你的天。眾神隕落,若你我離世,這世間便再無神魔,九域八荒亦不需要我成神來守護,現在我以神的名義,用這成神的際會向天道置換,祈求天道,給我重新護你一次的機會,下一世,我隻護你。”重巒言語溫柔,說完便將一身神力散儘,還於天道,不再成神了。

千玥看著重巒,她太累了,疲憊的眼已經睜不開了,她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上揚,浮生萬千,而這一次,重巒答應隻守她一人,她甚至不知這是不是夢,卻依舊心裡懷著希望,千玥緩緩閉上了雙眼。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絨紗飛雪,重巒望著這片天地,萬象曉一色,皓然天地中。丹心濟世之念平息,時間凝滯良久,重巒拂袖,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將二人帶到神域,來到他最初守護千玥的地方,他散儘的不僅是神力,他還向天道置換了他這一世的生命。他緊緊的抱著千玥,慢慢的凝住了,千玥的身體緩緩飄散於空中,在這無人能夠踏足的神域,重巒宛如一尊神像,神域之中,一切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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