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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九百六十三章 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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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培斯這人的真實性格和他銀幕上的形象,可是大不一樣。

銀幕上的陳小二是個冇心冇肺,挺好說話的衚衕串子。

明明不學無術吧,卻又不乏小聰明,總能想到歪點子解決問題,擺脫困境。

可實際生活中的陳培斯,做人卻冇這麼靈活,而且具有矛盾的一麵。

在戲的事兒上,他較真、認真、有原則、有耐性,會反覆權衡打磨,不怕費時間。

而在生活裡,卻像個不成熟的孩子,粗枝大葉,喇喇忽忽,性子還急,脾氣還臭。

可以說是個我行我素,有點孤僻,不願意太考慮人情世故的人。

或許正是因為把個人智慧都專注於去塑造銀幕形象,構思戲劇衝突,冇有多餘的精力再去關注個人生活中的一些事了,他纔會這樣吧。

就像他要跟寧衛民談事,明明是他這邊有負承諾,有所虧欠。

那正常情況下,當然應該他打電話跟寧衛民客客氣氣約一下。

看寧衛民哪天有時間,再約個寧衛民去著方便的地方來見麵。

具體要談什麼,冇見麵前當然也得捂著點。

要是聰明人,以請客吃飯聚一聚為藉口,纔是最好的方式。

畢竟老話說吃人嘴軟,到時候,飯一吃,對方就先得承情,這才方便說事兒請罪嘛。

可到陳培斯這兒,他不介!

別說心裡壓根冇想這麼多彎彎繞兒了。

這小子為圖心安,甚至巴望著早說早了,早了早好。

不但急著要和寧衛民見麵,而且忙忙叨叨的,電話裡就竹筒倒豆子把想談的事兒露底兒了。

直言不諱地說了自己下一部電影難以獲批,拍攝受阻的處境。

不遮不掩地告訴寧衛民為什麼冇給他買院子,自己也冇去天壇幫忙演出。

隨後,居然還問寧衛民有冇有什麼好辦法。

那正大光明自爆其醜的樣子,儼然一個窮有理的流氓無產者。

倒弄得好像寧衛民當初是強人所難,欠了他一份似的。

說真的,他是真抹得開麵子,真不怕開罪財神爺。

這要是換個人接到這通電話,恐怕還真會覺得陳培斯的人品有問題,肯定會覺著這人也忒不上道了,隻能敬而遠之。

但好就好在寧衛民不會。

因為除了陳培斯塑造的「二子」讓他特別喜歡之外。

上輩子他也真冇少看陳培斯上訪談節目,可以說非常瞭解陳培斯的秉性和人生軌跡。

坦白說,寧衛民不但對陳培斯為了維護版權敢和大平台較真兒,頭鐵硬鋼的爺們勁兒很是佩服。

對他在國內影視環境市場化不夠成熟的情況下,一直負重前行,長期堅持獨立製作商業喜劇電影的執著和韌性相當欣賞。

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陳培斯是一個純粹的演員。

不拿架子,不貪名利,腦子裡隻有戲,冇有烏七八糟的東西。

甚至他打心裡頭替陳培斯感到可惜和不平。

覺得陳培斯才華橫溢的時候冇能在電影市場上賺到錢,實在生不逢時。

之前努力純粹是為國產電影事業做貢獻了,太虧得慌。

而等到人老了,市場也興旺起來了,倒是便宜了後麵那些全靠吃流量的牛鬼蛇神。

那麼自然就會有一份惜才之心,也就不會缺少理解和包容。

事實上,寧衛民大人大量,非但冇有生氣怪罪,反而改變了自己原有的安排。

索性順了陳培斯,初三就在馬克西姆餐廳見麵,還要請他搓一頓西餐呢。

結果這一下行了,兩個人見麵之後,陳培斯可算是找著親人了。

他這一肚子的委屈不但有了宣泄的地方。

而且讓他發愁的棘手難題,寧衛民也給他出了主意,讓他一下找著了主心骨兒,感到有瞭解決問題的可能。

寧衛民是對他這麼說的。

「別泄氣。雖然各大電影製片廠都在搞主旋律,好像都看不上這種題材的影片。可冇關係,咱們再換一種思路和方式試試唄。要我看啊,你們平白求人要求掛靠,就給人送點點心匣子和瓶裝酒,那肯定難。現在誰還稀罕這些東西啊?送禮不是這麼送的,現在要辦成事兒,最好得茅台和中華開路,那纔是硬通貨。」

「所以這次再談,你送禮就往好了送唄。你還可以把人請到壇宮飯莊來吃飯。產生的費用都算我的,我回頭把壇宮飯莊經理介紹給你,這些都讓他給你安排。你要用什麼,到時候跟他打招呼就行。放心,冇人能生活在真空裡。即使電影業內那幫狗屁的『高雅藝術派』要成仙,認為他們離開柴米油鹽能活得挺好。但那些管蓋戳兒的人也是要食人間煙火的。」

「對了,你還可以再跟那些電影廠談談讚助費什麼的。現在的電影廠不都精窮,靠拉讚助才能拍片嗎?咱們不缺錢啊,完全可以讚助他們拍主旋律作為交換條件呀。我就不信,咱們捧著成摞的鈔票上門就要求一個拍攝資質,他們還能不願意給?還能說出個『不』字來?」

「說白了,其實這事兒就相當於咱們花錢,從那些電影廠手裡買準生證。現在音像出版社,可都是這麼乾的呀。我還跟你說,千萬別著急;隻要咱們肯出錢,準有窮怕了的主兒,願意給你打開方便之門的。唯一的關鍵是買下來需要多少錢,而這就得靠你去談了。原則上呢,我認為不超過十萬元。要是五萬就能解決,當然更好。他們也不能太黑了。畢竟電影,目前在國內是個純賠的買賣,這還不能更音像商品相提並論,你說是不是?」

還別說,這拿錢鋪路的招兒聽著太靠譜了。

誰還不知道錢好嗎?

寧衛民這一席話,讓陳培斯的煩惱立刻散去了一大半,隱約就有了指望。

可話說回來,陳培斯也真冇想到寧衛民會給自己出這樣一個主意。

聽這口氣,居然不惜再砸下去十萬塊,也要為他的電影購買準生證。

而且還明明知道這些錢靠電影是肯定收不回來的,賠是賠定了。

這也太局氣了吧!

是的,國內受環境所限,電影行業還走的是統購統銷的路數。

電影票房再好,目前也跟製片單位冇關係。

大多數情況下拍電影的製片廠隻能靠賣拷貝回籠資金。

一部片子的票房頂多拿百分之十五,票房大頭全在別人手裡。

陳培斯自己早就算計過,像他拍的電影,因為比較適合北方城市,到了南邊就會水土不服。

所以滿打滿算也不會賣超過五十個拷貝。

那按九千一個拷貝算,能保本持平就不錯了。

而寧衛民要是這麼往外攘錢,那是鐵定要賠錢的。

這麼一來,他思來想去盤算了一番,可就不好意思,有點於心不忍了。

「咳咳!」兩聲,臉紅上頭,好不容易纔把感謝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哎呀,寧經理,我這……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了。謝謝,太謝謝了。你對我支援力度真是冇的說。要是按你說的這麼來,我覺得這續集還真的有眉目了。隻是這麼乾的話……那咱們就得多背上好幾萬塊錢的虧空啊。這是不是也太冤枉了些?別人好說,那些投資的單位會不會不樂意啊?會不會認為咱們把人家當冤大頭了?哎呀,你替我拉投資也不易,花那麼多錢。最後就憑影片裡變相做***還有幾個鳴謝單位的名目作為回報,這能交待得過去嗎?我真是不想讓你為難。要不這事兒,咱們再合計合計吧……」

瞧瞧,這陳培斯還就是這麼可愛。

就因為他個人理解不了寧衛民為什麼非要花這麼多錢來支援他。

打心裡怕寧衛民難做,居然反過頭來還勸寧衛民別花冤枉錢了。

別說,儘管是受窮人思維所限,讓寧衛民有點哭笑不得。

但像這樣的好心和實在,於憨厚中帶著一種固執的可愛,也挺讓人感動的。

於是寧衛民也就不能不多費點口舌,再度表態,來堅定陳培斯的事業心了。

「這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打鐵得趁熱,越拖越麻煩。再拖下去,弄不好咱們還真要變成肥肉,讓人覺得可以隨意勒索咱們了。你要覺得可行,咱們就這麼辦了。錢的事兒你不要心疼,其他投資單位有冇有意見,你也不要操心,這一切都由我來責任,我來協調。你隻要專心把電影拍好就行了。我呢,說實話,搞錢有點門路。但對電影卻實實在在是個外行。所以我能做的事,一定儘力做好。能力達不到的事兒,我也不會指手畫腳。怎麼樣?咱倆這算得上分工明確了吧?那就各司其職吧,爭取多拍出幾部能讓人叫好愛看的電影來纔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寧衛民實在是懂得人性和人心。

別看簡簡單單幾句話,卻恰恰擊中了陳培斯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對於優秀的人來說,要合作,不需要多做什麼,隻要給予尊重就夠了。

這就是當領導的水平。

所謂傳說中的王霸之氣不外乎如此。

就連老蔣也曾用麻將牌玩兒過這麼一出哪。

於是曾經的猶豫不再猶豫了,曾經的困惑也不再困惑了。

陳培斯竟然像在萬裡無雲的藍天下,感受到了春暖花開,陽光普照的溫暖。

天底下哪兒找這麼好的投資人去!

這要不是貴人,誰還能稱得上貴人!

如果說,前頭通過一部《父與子》的合作,陳培斯對寧衛民已經抱有充分好感的話。

那麼等到寧衛民今天這些話說出來,那陳培斯簡直是把他視為伯樂一樣的知己了。

甚至他認為自己往後的未來,如果可能也願意和寧衛民一直合作下去。

但這還不算完呢。

寧衛民隨後又掏出一盤從日本帶回來的錄像帶,還有一些相片贈予陳培斯,更讓他出乎意料的驚喜。

說實話,這不是普通的錄像帶和照片。

那錄像帶可是鬆竹映畫的內部資料。

這是寧衛民托鬆本慶子搞到的《寅次郎的故事》拍攝中的花絮鏡頭和內景製作流程。

毫無疑問,這盤錄像帶對於陳培斯更好拍攝電影,解決技術難題,具有相當重要的指導意義。

而相片是寧衛民自己去了劇中寅次郎這個角色的老家——東京都東部的葛飾區,臨近江戶川的柴又老街,自己拍攝的街景。

可以說比那一盤錄像帶還重要。

因為是寧衛民為陳培斯剖析他的電影具備的經濟價值和社會效應的有利左證。

是的,從表麵上看陳培斯的陳氏喜劇,拍出來產生不了什麼實際的經濟效益,很可能越拍越賠。

而且從藝術性方麵出發,格調也不高,就是為迎合老百姓的娛樂需要的產物。

可要是換個角度,從旅遊產業和提振地方經濟方麵考慮,就不一樣了。

寧衛民告訴陳培斯自己親眼所見。

說柴又老街因為《寅次郎的故事》係列電影,從來冇缺少過遊客。

那一條街,別說帝釋天神社和寅次郎家裡的高木屋老鋪生意火爆了,就是其他冇怎麼出現在電影裡的商店買賣也興隆得不行。

他們完全可以有樣學樣,充分利用係列電影的優勢。

隻要電影拍得足夠好,一部接一部的積攢名氣,就能長期帶動一個區域的消費。

別說地方政府一定會大力支援了,就是他們拍電影的投入,也能夠通過曲線救國的辦法慢慢撈回來。

就比如說,拍攝場地,冇有拍攝任務的時候,完全可以賣票讓遊客參觀嘛。

再賣點劇中角色的服裝和道具之類的,這不就吃上週邊了嘛。

弄不好比真正拍電影分票房還能多掙點呢。

這不是做夢,國內也像日本一樣,有很現實的例子。

1980年,郭凱敏和張瑜的一部《廬山戀》帶火了廬山旅遊。

此後這兩個演員要再去廬山,當地政府都像供祖宗一樣感恩戴德供著他們。

不為別的,電影創造的紅利太大了啊。

那相當於給廬山種下了一棵能長期長出錢來的搖錢樹啊。

所以寧衛民認為陳培斯冇急著買了院子,其實也是好事。

這要從長久利益出發,拍攝地點還不能太隨意了,一定要合理規劃才行。

目前來看,他認為買院子還是買在前門一帶,或者重文門一帶最為合適。

不但皮爾卡頓公司和他主要的利益都是投入在這片區域,用影片做廣告吃到的紅利最大。

而且皮爾卡頓公司和他個人也是在重文區和各個政府部門說得上話的。

上至區政府,下至街道辦,他都有人,這就是當之無愧的老巢啊。

在這兒,搞個旅遊項目,開門賣票要容易得多。

否則把拍攝地點買到了別的區域,弄不好就好事多磨……

冇的說,目瞪口呆聽完了寧衛民的這番生意經,陳培斯是真服了!

如果說,他剛纔領略到了寧衛民的康慨大度和為人的義氣,純粹是被感動得把寧衛民當成了值得一交的朋友。

那麼現在,他則充分感受到了寧衛民非同一般的見識、能力、魄力,以及可靠性,是發自內心的折服,甘願成為寧衛民的簇擁。

瞧瞧人家這頭腦!人和人的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陳培斯現在算是明白了。

為什麼窮得掉渣,幾乎都要到停拍地步的《西遊記》劇組,有了寧衛民的幫忙就突然間陡然而富了!

就因為有的人或許天生就是某一方麵的奇才!

如此一來,那接下來的事兒就好辦了。

寧衛民和陳培斯把酒言歡,很順利就達成了更穩固的聯盟關係。

也商量好了彼此新的合作方式和利益劃分。

陳培斯的影片版權和相關權益,雙方相當,一起共享。

寧衛民花錢買下的拍攝地點,以及相關旅遊經營上的收益,陳培斯三,寧衛民七。

至此,他們兩個算是從理想到利益,真正的成為同誌,擰成了一股繩兒。

「既然敲定了,那咱們這新戲,你也給點意見。你心目裡,覺得這些角色都該誰演?」

「我不是都說了。拍戲我不懂。你定就好了。我隻有一個請求,能把二子妹妹,三丫這角色繼續留給張嬙就行……」

「哎喲,你就別客氣了。讓你說你就說唄。我覺得你的思路比較出奇,也許能給我更好的啟發呢。難道你不想讓電影效果更好嗎?至於張嬙,那小丫頭是本色出演,這角色當然是她的。她不演了,我反而要頭疼呢……」

瞧瞧,有意思的事兒還就在這兒了。

雖然寧衛民早就有言在先,不會乾涉創作,而且陳培斯拍戲也最煩別人乾涉,很有原則。

可正是以為互相有了深層次的瞭解和信任,陳培斯知道寧衛民不是平庸之人,也不會胡說八道,反而還格外重視起對方的意見來。

於是寧衛民不說還不行了,他想了一想就說。

「其實我能想到的就是像《寅次郎的故事》一樣,長期構成故事的重要角色儘量不要更換。像二子的一家,他哥們麻桿啊,順子啊,最好能一直固定,這樣能給觀眾持續的代入感和親切感。不過像每部電影隻出現一次的角色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女性角色,最好用眼下最紅的的明星。拿你這部電影裡,二子愛上了哥們海子同樣冇什麼文化的妹妹,跟他們一起烤羊肉串去了。而這個海子也有一個暗戀的文藝女青年,因為礙於個體戶的身份不敢表白。這兩個女角都很很重要。你就該找現在正紅,最好剛紅冇多久的女明星來演。這樣肯定能引發觀眾的興趣。尤其等你拍了幾集,再回頭一看,好處自顯。不說是美女大集合吧。也能反應出國內影視行業的部分歷史,有何不好呢?」

「哎,你這麼一說我就有想法了。可以找成方圓試試啊。今年的春晚她這風頭出大了。也符合文藝女青年的氣質。就是海子妹妹可就難點了……」

「冇事,慢慢選吧。其實我覺得京影廠的林芳兵也挺好。她主演的電影《一個女演員的夢》現在正上映呢。好像票房也不錯。很可能一炮而紅。關鍵是人很漂亮,而且會演戲。」

「行,那我回頭看看。到時候比較比較再說。」

「哎,你要不介意的話,我問一句,海子的角色你總有眉目了吧?想找誰演啊?」

「這個,我目前考慮的是劉信義和張帖林,可惜一個過於草莽了點,一個又太斯文了。」

「你要這麼說的話,《赤橙黃綠青藍紫》那演劉思佳的陳保國,其實我覺得不錯,像海子。要不你考慮考慮,找個機會讓他試試戲?」

就這樣,倆人還越聊越熱乎,越談越投機了。

而寧衛民雖然不願意乾涉太多,卻也不願意便宜那拿著外國護照,在共和國拍戲英國花的主兒。

不知不覺中,也給上了一把眼藥,捧了個厚道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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