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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六百六十三章 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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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口主任對於寧衛民給出的主意完全照辦。

雖然真要開始行動時,他的內心也十分忐忑,十分心虛,又變得患得患失。

他甚至想到了一切不順利的可能性,想到了小田課長再見到他的暴怒。

但問題是他也冇有別的轍了,不去勇敢麵對纔是下策,會讓自己萬劫不復啊。

而當下寧衛民的辦法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捱罵就捱罵好了,反正他在小田課長的麵前一向是矮化的,早已經被罵慣了。

雖然再度捱罵的窘迫仍然會讓他無以自容,羞恥心爆棚。

但連死都嘗試過了,還有什麼不敢麵對的呢?

為了不變成倉庫管理員,為了不讓家庭和生活崩潰離析,為了下半輩子不變成心裡空落落的無根浮萍,這種罪還是值得一受的。

相比起來,徹底被家人嫌棄,被同僚輕蔑纔是最讓人難以容忍的。

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弱者也隻有靠臉皮厚一點才能安全地活下去吧?

更何況寧衛民還教了他一手,告訴他怎麼給小田課長送禮。

寧衛民是這麼對他說的。

「求人不能空著手,而且買禮物決不能小氣。千萬別買那些日常用品,一定要和大家區別開。記住,你的目的可不是讓小田課長多過一次盂蘭盆節。小田課長也吃不了那麼多和果子,也不需要那麼多遮陽帽和雨傘。你得學會換位思考,琢磨小田課長的喜好,然後帶著昂貴一點的禮物去。想必小田課長看在禮物貴重的份上,總要給你留幾分情麵的……」

這番話讓穀口深以為然。

所以為了辦成這件事,他動用了好不容易纔存下的私房錢,決定不惜代價,要以破釜沉舟的勇氣要辦成這件事。

還別說,事實證明寧衛民的主意確實管用。

這天早上,當穀口再次敲門走進小田課長的辦公室時。

雖然他禿腦門就立刻遭到橫飛而來的檔案夾重重一擊,還被一見他就氣急敗壞的小田痛罵「滾出去!你不去倉庫報導還來找我做什麼?真的想被辭退嘛!」

可當穀口主任護著腦袋忍痛賠笑,躬身上前,將一瓶價值兩萬円的三得利威士忌,和一盒價值八千円的靜岡茶擺在了小田課長的辦公桌上。

小田的態度就此起了微妙的變化。

儘管還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但也有了感興趣的反應。

等到打開看過禮物的內容後,態度一下就有了較大的改變。

至少除了責備也有寬慰了,而且破天荒的允許穀口坐下說話了,終於有了耐心讓他再一次開口講述自己的訴求。

而且在當天午後,穀口如願得到了小田課長的召喚。

就像寧衛民為他設計好的那樣,他果然從小田課長的口中,獲得了為華夏來的副部長效勞,將功折罪的任務,暫時免於處罰了。

不用說,穀口的同僚們並不瞭解內情,自然會對此感覺很奇怪。

因為在大家看來,穀口得罪了石川監事,嚴重損傷了上司的上司的麵子。

別說被打發去坐冷板凳了,就是臉被按進火鍋裡也不是不可能啊!

誰能想到這傢夥,居然連這樣都冇死透?

隻是糾纏了小田課長幾天,就成功得到外差,躲避出去了。

那等到石川監事忘了這件事,這傢夥很可能就會回來的。

小田課長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連這種問題都肯通融?

要是石川監事見怪可怎麼辦?這也太奇怪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儘管對於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的小田課長,穀口當麵是千恩萬謝。

但他心裡其實非常明白,如果冇有寧衛民為他謀劃,冇有寧衛民如約打給小田的電話。

所謂「答應想想辦法」這句話,那真的就是小田課長對他的敷衍之詞。

於是,重新回到王子飯店麵對寧衛民,穀口才真是肅然起敬,由衷鞠躬,萬分感激地把另一份和送給小田一樣的禮物奉上。

「多虧副部長,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感謝……這點小意思,還請笑納……」

然而寧衛民卻不肯收下。

「哎,這麼客氣乾嘛。說起來,造成穀口主任如此的處境,我也該負起一部分責任。畢竟事情是因我而起。何況你已經送禮給小田課長了,破費了不少吧?我要再收你的東西,那就是趁火打劫,我會深感內疚的呀。這些東西決不能收,心意領了,請拿回去吧……」

這番表態讓穀口主任心情相當複雜。

說實話,冇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

其實當初之所以招惹寧衛民,他心裡也的確有找軟柿子捏,想逞一逞威風的齷齪心理。

大概是工作環境太壓抑了吧,才迫切需要找一個弱者發泄一下這種鬱悶。

熟料找錯了對象。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他這次倒黴也並不純粹的冤枉。

但也正因為這樣,寧衛民對他的援手才尤為寶貴。

這種以德報怨的行為,不但把他那些冷血的上司一下比下去了。

就連平日那些和自己稱兄道弟,一有事卻避之不及,把他當成取笑對象的同僚們也被踩下去了。

所以他這種感激是發乎真誠的,這種敬佩也是發自內心。

飽經世態炎涼的他,看得出寧衛民是個善良且胸襟廣闊,富有責任心的人。

像這樣的人,他認為纔是值得追隨的領袖型人物,一定會有所成就,是未來非比尋常的大人物。

「副部長千萬不要這麼說,這件事怎麼能怪您呢?都是我自己的問題。禮物還請您一定收下。我已經好好反省過了,我也是真心的感謝您。在這件事上,您不計前嫌,還對我伸出雙手,實在讓人折服,我銘感五內……」

「好了好了,別再銘感五內了。再說下去,我們就該客套冇完了。穀口主任如果真要感謝我的話,其實很容易的。那就請費心幫幫我的忙吧。說實話,畢竟您對東京的瞭解,對許多事情上的經驗。年輕人是不會具備的。我相信有了您的幫助,很多事情都會順利許多的……」

是這樣的嗎?

原來副部長竟然是這麼看重我的嗎?

穀口主任聽得有點心情激動,又看了看旁邊態度矜持的香川凜子。

香川凜子居然也點點頭對穀口說,「目前,就急需主任幫助……」

穀口一想也是,畢竟女人隻是女人啊,光漂亮不頂用,職場上的作用還是不如男人吧?

便忍不住整理了一下領帶,正襟危坐。

然後又一個土下座,以士為知己者死的姿態來表達自己的效忠。

「請副部長放心,蒙您看重,是我的榮幸。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哪知道,這一下子用力過度了。

不但讓香川凜子吃驚的捂住嘴,寧衛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撓著頭說。

「哎哎,穀口主任,今後可別這樣動不動就大禮參拜啊。其實吧,需要你搭把手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馬上得從這裡搬出去了。香川小姐已經幫忙找好了民宿旅館,可我在機場還存了三個大皮箱,需要穀口主任和香川小姐陪我跑一趟,把這些東西拉到旅館去,可好?」

「哎?就……就是這樣嗎?去機場拉行李?」穀口也有點吃驚,根本冇想到,「副部長這幾天一直把行李擱在機場嗎?」

但隨後他剋製著自己很快恢復了常態,並且為了賣好,滿應滿許地拍胸脯。

「就請副部長把這件事全權交給我吧。這麼簡單的事,我一個人足夠了。還是請副部長在旅館好好休息吧。」

豈料寧衛民的表情反而變得更為難了,輕輕咳嗽了兩聲。

「穀口先生,您可真是個勇於任事的人啊。我相信您的話。不過,還是咱們一起去的好!因為那些東西是很沉的,而且很嬌貴啊。」

寧衛民確實冇說錯,仨大皮箱子,每個都得七八十斤。

而且唯一有皮帶的,能像遛狗一樣牽引的,還得交給香川凜子負責。

其他的倆皮箱,可就全靠寧衛民和穀口用力氣傻搬了。

就這炎炎夏日的,仨人又都不是以力氣為強項的主兒,等到他們坐著計程車把行李弄回旅館。再一起「嘿喲嘿」把大箱子搬到二樓的房間去安置好,幾乎全是一身的臭汗,人都快給汗水洗透了。

到了這會兒了,穀口才知道自己放出的狂言有多麼可笑。

不免暗暗慶幸寧衛民冇順水推舟,不曾真的讓他一力承擔。

否則現在他吐血都完不成任務,估計連所剩不多的頭髮都得愁冇了。

香川凜子也和他差不多,很為自己今天穿了平底鞋竊喜不已。

想起這事兒又有點牙癢癢,無法確定,寧衛民勸自己穿平底鞋是不是早有預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寧衛民終究不是個小氣鬼。

他使人雖狠,卻也不白使。

等到大家喘了口氣,他立刻把三個大皮箱打開,讓穀口和香川隨意選自己喜歡的禮物。

用他的話說,不用客氣,自己用不上的話,那就給家裡人隨便挑好了。

這一下,可把穀口和香川都給震了。

因為寧衛民帶來的東西,在日本都屬於很昂貴的玩意。

他們看哪一件,至少都是幾千円的東西,大部分全得上萬円,哪兒好意思下手啊。

何況有些東西,寧衛民是送給公司中層和高層的,就比如小田現在每天就帶著料器菊花的胸針,洋洋自得的跟每個問起他的人炫耀著。

他們要是拿了,豈不是僭越?

結果等了會,看他們還不動,寧衛民也懶得招呼他們了。

知道他們大概不好意思,索性自己親自動手,每樣都差不多拿了一些,給倆人各自裝了一大包。

就這還不算呢,跟著又從自己兜裡掏出了這一去一回計程車的小票,塞在了穀口主任的手裡。

「穀口主任,這計程車的票據,你拿去公司報銷。應該可以彌補一下你送禮給小田的損失了。」

「哎?」穀口和香川異口同聲,他們又傻眼了,誰也冇想到寧衛民還能來這麼一出。

冇錯,日本的計程車貴的要命。

別看這一去一回,加起來計程車費三萬四千円,比坐飛機去趟華夏首都京城還貴。

而且車費是寧衛民用打車券支付的,這筆錢要算成外勤支出,拿到庶務課就能報銷,確實足夠彌補損失的,甚至還能有盈餘。

可問題是,這不等於是弄虛作假,職務侵占嗎?

何況寧衛民是當著兩個人的麵,就這麼說出口的。

穀口和香川互相之間必定會感到尷尬和忌憚啊,又豈能真這麼辦?

於是穀口連連擺手謝絕,而香川也提出了質疑。

「副部長,這……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呀……」

哪知寧衛民卻不容他們有什麼理由推卻,堅定不移的說,「就這麼辦。有什麼問題?你們先明確一點,我們兩家公司正在商量互惠互利的合作,這件事成功概率很大。那你們協助我做這些事,付出的經濟成本總不能讓你們自己承擔吧?不光是穀口先生送禮的錢,像今天的午飯錢,香川小姐也要aa,難道這不是你個人的損失?你在公司,是有免費午餐的吧?明天起,午飯錢你也去公司報銷就好了。放心,把這些費用都算在我的頭上,貴公司的高層是不會有意見的……」

穀口有些猶豫了,但香川的原則性很強,「可是,這……仍然是撒謊,我還是覺得不太好……」

寧衛民為她的天真和原則性,忍不住笑了。「是我在撒謊,又不是你。這是我的命令,是命令呀。穀口主任,香川小姐,你們是在奉命揩油,明白嗎?如果你們還承認我這個副部長的職務的話,就按我說的做!否則,就別想從我這裡得到好的評定了!」

跟著還額外對香川凜子補充了幾句,「虧你還想在職場混出點名堂來。真想在職場有建樹的話,就要首先學會別太清高。允許身邊的人有一點點的自私,才能找到夥伴啊。否則你冇有同盟軍,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誰能幫助你呢?而且夥伴的話,總得有一點大家共同的小秘密纔算的上吧?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好好相處嗎?那就在這件事上先成為同盟吧……」

寧衛民以威脅態度開的玩笑讓兩個日本人瞠目結舌。

顯然,他們的腦迴路跟不上他的步驟。

也壓根不懂得什麼是水滸,什麼叫投名狀。

但這還不是全部呢,寧衛民看了一眼手錶,下一句話才真的令他們認知崩潰。

「下午還有時間,咱們坐計程車去秋葉原,買點二手電器吧。哎,對了,舊衣服去哪兒買啊?我都冇有換洗的了。香川小姐一定不知道吧?穀口主任,你總該清楚東京哪兒有跳蚤市場吧?」

「啊,二手貨?」

「連……衣服也要舊的嗎?」

穀口和香川齊齊傻眼,誰也冇想到寧衛民這個服裝企業的副部長,居然在個人消費上這麼不講究。

尤其是香川,比穀口對寧衛民的瞭解還多一些,受到的刺激也就更大。

要知道,她可是清楚寧衛民已經給東基業下了六億円的置業要求啊。

說句不好聽的,要買六億円不動產的人,這是要向流浪漢靠攏嗎?

問題是,還要坐計程車去買舊貨,這簡直是聳人聽聞啊!都什麼怪癖!

偏偏寧衛民還振振有詞呢。

「怎麼了?香川小姐這麼看我?冇必要什麼都要求全新的吧?那樣生活也太不經濟了。我不是日本人,是從小吃苦長大的。東京買新衣服太貴了,我在華夏都是白穿公司發的服裝。我當然捨不得花這冤枉錢。我有的穿就行,隻是平時的衣服,舒服乾淨不就可以了。……」

而且更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是穀口居然也附和起來。

「副部長真是令人欽佩啊。這麼年輕居然不尚奢侈,而且還身為服裝公司的管理層。日本的年輕人可比不了。要我說,您纔是瞭解生活艱辛的人啊。其實日本過去也有過艱難的時候,並不是想現在這樣熱衷於消費的,習慣用信用卡透支未來的……」

「哎,穀口主任好像也感同身受啊。這一點咱們看法相同,看來咱們的共同話題還有不少呢。這樣吧,等買完東西,咱們找地方一起喝一杯吧。東京都上班族是有這樣的習慣吧?反正到時候,我來請客,小票你照樣拿走,報銷的錢也歸你。」

「副部長真是為人太大方,太體恤下屬了。可那怎麼好意思?依在下的意思,報銷的費用,在下還是交給副部長吧,畢竟您在東京開銷也大……」

這麼一對比,香川凜子的的大腦都承受不了,感覺要瘋掉了。

心說了,這穀口主任怎麼跟著這位華夏副部長煞有介事的推讓起來了。

難道連這樣老實的人,也有滑頭的一麵?

單純奉承上司用得著這麼賣力嗎?

然而她又何曾會想到啊,現實可是跟她的清高,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因為就在她心裡不禁鄙夷這個市儈,那個市儈時候,她的尋呼機忽然響了起來。

等到她跑到樓下借用房東的電話一回復,找她的人居然是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

而且萬萬冇想到的是,姐姐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訊息。

香川美代子居然從乾了半年多的盒飯公司痛下決心的離職了,而且今天通過準姐夫的介紹,正式入職一家不動產公司。

居然也乾起了房屋中介,還求她幫忙介紹客戶呢。

「凜子,凜子,你們公司那麼多人,又是外企。有租房和買房需求的一定不少吧?有可能的話,多給姐姐介紹些客戶吧。對了,今天晚上要早點回家啊,姐姐給你做好吃的,咱們慶祝一下……」

為此,香川凜子還真是矛盾了。

到底要不要把身邊六億円的置產需求,跟姐姐透露一下呢?

這……好像也……不大道德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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