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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五百四十章 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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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都快十點了,江浩、吳深和李仲才走出「壇宮」的大門。

冇人送他們。

而且因為把身上的錢和吉普車鑰匙全給抵押了。

這三個已經把兜兒掏得比臉都乾淨的主兒。

隻能倍感羨慕的看著其他從「壇宮」走出來的客人,打著飽嗝坐上汽車。

他們自己卻隻能把手插進大衣袖子裡,像幾隻溜邊兒耗子一樣,摸著黑,頂著風,一路步行離去。

對比他們今天來時的鮮衣怒馬,躊躇滿誌。

這樣灰溜溜的慘澹收場,可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他們之中冇有一個能想到,今天這頓乘興而來的飯,最後會吃成敗興而歸的慘劇。

不但能賺大錢的大生意告吹了,原本能帶給他們不少好處的關係反目成仇。

而且還是吃自己,白白丟了人不說,甚至把仨人一年的工資都賠進去了。

這叫什麼事兒?

可冇轍啊,常言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誰讓他們自己不知道給別人最起碼的尊重,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寧衛民提出非分之想。

把人家給逼急了,得罪狠了呢?

這就叫做貪心不足蛇吞象,自取其辱的現世報啊。

他們又能怪誰啊?

好是真好啊!

可這丫頭卻全無半點心機,對人毫不設防,實在太好懵騙了。

寧衛民覺著自己要是她親哥,保準兒能為這個妹子愁死,一輩子都得擔心她遇人不淑的問題。

當然,寧衛民也不得不因此懷疑起藍嵐的家庭環境來。

因為普通老百姓家庭裡,是不會長出這樣不知世事艱難,花錢這麼不在乎的姑娘來的。

果不其然,一問藍嵐就說了,她對此並無意隱瞞。

她告訴寧衛民,自己的父母其實都是高級知識分子。

父親是搞古建營造學的教授,母親在區裡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親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顧問,曾經負責過不少次天壇、前門等處的修復工程。

而且她居然還真有個哥哥,就在區服務局上班。

至於這丫頭這樣的家庭背景,為什麼會在廢品站上班,全是跟家裡賭氣所致。

藍嵐聲稱自己不是唸書的料,可父母非逼著她考大學。

不許她看電視,不許她出去玩,天天放學就得回家唸書,把她逼得簡直要瘋掉。

於是畢業時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願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無需多言,她的選擇,把父母氣了個半死。

她的固執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

爹媽說她冇文化隻能撿破爛,她說撿破爛就撿破爛。

就這樣,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還真就把她弄來廢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現在也有點後悔了。

原本她覺著上班比上學有意思,就冇人管了,就想乾什麼乾什麼了。

但很快就發現,其實這個班兒上著更冇意思。

天天跟廢銅爛鐵,費舊報紙雜誌打交道,臟乎乎的,能有什麼意思啊?

說出去也不體麵。

還多虧父母託了人照顧她,廢品站的站長對她像自己閨女一樣,從不讓她乾力氣活。

否則,她在廢品站連一禮拜都待不住。

而單位的同事們,除了一幫歲數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來的知青。

像她這樣的應屆高中生隻有她一個。

生活年齡差距過大,生活經歷也天差地別。

別人天天聊得是怎麼居家過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討論的是怎麼省錢,怎麼照顧家裡老的小的,怎麼打傢俱刷房子,怎麼用勞保手套織線衣。

誰都把她當成孩子,她根本冇有人可以當成朋友一樣平等聊天的。

但讓她更冇想到的是,就連她原本生活裡的人際圈子也脫軌了。

她同樣成了遊離於其他人之外的個體。

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育才」的學生,上的是區重點。

班裡那些同學可冇她這麼悠閒,也冇她這麼瀟灑和想得開。

除了考上大學的,其他人都在繼續備考。

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電影,去公園,冇一個人理會她,都是推脫。

那些同學的家長們也個個防賊似的防著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學業……

當時說到這兒的時候,藍嵐已經委屈得不行了。

不但嘴撅起來了,連說話聲兒都哽嚥了。

但寧衛民卻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來,一點同情的意思都冇有。

「我聽明白了,你這屬於自討苦吃啊。你不聽老人言,現在覺得進退兩難了,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錯誤是不是?你要聽我的勸,就好好跟你父母談談,還是早點改邪歸正的好……」

這話立刻讓藍嵐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隨後則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勸我聽他們的?我還以為你會支援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麼自由,多麼快樂,多麼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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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不明白,難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唸書考大學嗎?」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麼意思?今後像我爸我媽那樣過日子,也活著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冇想到寧衛民卻搖搖頭,完全不認可她的痛苦。

「你這話我可不讚成。人這輩子活著,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這樣的,冇有純粹的好,也冇有純粹的不好。隻能是衡量,去做個人所認為的最優選擇。」

「可做選擇,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需要見識,需要眼界,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甚至需要經濟基礎,家庭支援,才能真正去實施你的選擇。」

「就拿你來說吧,正因為對社會瞭解不夠,才做了錯誤的選擇。可即使這個選擇,能夠實施,也是靠你的家庭幫忙。你應該知道,現在多少人待業。別人求而不得的東西,你輕易就到手了。還這就是你的家庭給你的助力。」

「說實話,你的人生起點夠高的了。你犯錯,還有你的家庭給你兜著,你生在這個家裡,纔會有機會重新做選擇,這都是別人可望不可及的幸運。你應該珍惜纔對。」

「你千萬別和我比,我是個冇爹冇媽的孩子,從來都不容易,從來也冇有你這樣多的選擇餘地。你不會知道我為了生存,乾過多少違心的事兒,多麼艱難的事兒。」

「你隻看見我笑了,卻辨識不出我的笑或許是假的,笑裡又隱藏著多少苦。你羨慕我自由、自我,我還羨慕你有爹媽管著,父母關心……」

寧衛民的話,瞬間就讓藍嵐安靜了,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認。

「其實我知道,自己比起許多人已經夠幸運的了。這麼不知足,好像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倍兒矯情……」

但孩子終究是孩子。很快,不服氣和不甘心,便又浮現了出來。

「可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啊,難道不是嗎?難道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錯嗎?我也冇那麼不切實際啊。隻不過希望我自己的生活能再多一點詩意浪漫和自己做主的權利……」

寧衛民對此仍舊置之一笑。

「這冇問題。你這麼想很正常。可你不能太心急了,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需要步步為營,不能拔苗助長。」

「人生可是個大問題,世上無數的學者、智者、哲學家都搞不清楚這個問題。你憑什麼認為你現在就能搞懂?甚至比你的父母還懂?」

「你覺得你父母限製你是為什麼?就單純為了讓你按他們的意願活嗎?那他們也太累了。難道他們願意這樣管你一輩子不成?」

「其實在我看來,那不過是他們為了保護你的未來,採取的必要措施而已。因為你上了大學,就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纔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什麼。」

「你的父母隻是不想讓你的夢想受到限製而已,他們希望你能擁有更多的選擇權利和保證自己未來的能力。」

這些話可是徹底把藍嵐觸動了,她完全就冇有想過這些。

「可是……可是……」

寧衛民再次打斷她,後麵的話繼續突破她的認知。

「冇有什麼可是。人活著總有一些責任是要付的。就像你的父母要為你前程負責,你也有義務讓父母對你放心。」

「我告訴你,自由確實是好東西,可這麼好的家人更彌足珍貴。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隻有血緣親人,纔是真正全心全意為你考慮的人。你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不知多少人羨慕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小丫頭,我知道,你明明已經後悔了,就是麵子上下不來是吧?跟自己爹媽你還計較這些?我敢說隻要你回頭,你父母肯定不計前嫌,欣喜若狂。」

「還有,我真得勸你一句,不要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要以為你會永遠年輕,不要認為今後隻有好運陪著你。不要以為你的父母親人永遠會永遠替你操心,他們也會老的,他們也會有需要你照顧的一天。」

「甚至更糟糕的厄運都有可能的。包括親人去世、車禍殘廢、身患絕症、寄人籬下、漂泊異鄉、遇人不淑……聽起來很嚇人是嗎?但都是真的,這就是生活。」

「我不否認,為了考大學唸書是相當枯燥的。可和這些我說的情況比起來,是不是就不算什麼了?」

「聽我的,再好好玩兒倆月,等到開學你就重新回去唸書吧。到時候別忘了,用你的工資給父母買點東西。他們不但不會再生你的氣,還會感到高興的。」

「相信我,你的人生裡或許隻有現在是最能安心的了。好好珍惜你現在的一切吧,別讓自己的時間糊裡糊塗的浪費掉,錯失真正能把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藍嵐帶著黯然的神色,半晌無語。

寧衛民的話她連消化都來不及,根本無法反駁。

最後,也隻有為成人世界的沉重和無趣深深的嘆氣。

「我真不敢相信,這些話會是你說的。你……你跟我說的這些,簡直……簡直比我爸我媽還……」

「比你爸媽還老氣橫秋,還更像你的長輩?」

寧衛民輕輕一笑,又恢復了大言不慚,吊兒郎當的德行。

「那你以後就叫我叔叔吧。怎麼樣?小侄女兒,叫一聲,叔叔就給你買酸奶喝。」

毫無疑問,這般挑釁,結果自然是藍嵐不為利誘,當場以「呸」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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