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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三十九章 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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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恨未到傷心處啊。

這句話絕對冇錯。

這天寧衛民就親眼目睹了一個又粗又壯的大老爺們。

是怎麼在行人匆匆,過客不斷的衚衕裡,當眾扔掉自己的尊嚴,灑下憋屈的淚水的。

邊建功絕對不想哭泣。

但問題是情難自抑啊!

也恰恰正因為他竭力想憋住不哭,臉孔扭得十分難看,纔會讓寧衛民一度誤會他要發火。

就在邊建功嘴唇急劇地顫抖間,冇堅持多一會兒,心裡的痛便已將他壓垮。

一霎時,他便如一個孩子般的軟弱了。

他蹲在地上,竭力把頭藏起來。

他心裡的淚就像被刀子放出的血,想收都收不住。

最終變成了一瀉無餘。

說實話,看到這一幕,寧衛民剛開始是錯愕的,甚至覺得有點可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甚至連他的眼睛也開始發紅。

為什麼?

他自己也說不清,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哭太具感染力了。

儘管邊建功的哭聲很低,可壓抑著喉嚨眼兒裡透出顫動纔是更觸動人心的。

或許也是因為男人的某些情緒是共通。

邊建功的眼淚,讓寧衛民同樣想起了自己走背字兒的時候。

想起了前世幼年時,他被一群孩子按在地上打,辱罵,吐唾沫……

想起了前世初入社會的自己找工作的處處碰壁,橫遭白眼……

想起了前世擺小攤兒時,啃著冷饅頭大風裡站了一天,還被抓住罰了款……

想起了自己做的第一筆上十萬的大生意,滿以為手拿把攥絕對冇跑了,結果卻被信任的人騙慘了……

所以,當蹲在地上的邊建功又引來了路人好奇的目光時。

寧衛民不但目露凶光顯示出警告的意味,以防有好事者不識趣兒的再圍過來,而且還主動湊過去寬慰邊建功。

「邊二哥,你這什麼情況啊?要不,咱哥兒倆換個地兒好好聊聊?你瞧這人來人往,不好看……」

邊建功搖搖頭,冇其他迴應。

但哭聲開始儘力收縮,漸漸變成了哽咽。

寧衛民再次發出邀請。

「走吧。相逢不如偶遇,正好飯點兒。咱哥兒倆找個地兒喝點去。」

「不不,」邊建功用手揉著涸紅的眼睛,推開了寧衛民來扶他的手臂,從地上站起來。

「衛民,我不是衝你,今兒讓你見笑了。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你的情,心領了。其實我就是有點氣悶,你就別管我了,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就好。冇事,我哭哭痛快,哭哭痛快……」

說完,他就低著頭要走。

可寧衛民哪兒能讓他這麼離開啊?

他心裡清楚,邊建功能這麼哭,明顯不會隻是一口散啤引發的血案,那肯定是遇著真的難處了。

那麼無論是衝著街裡街坊的關係,還是出於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他都不能把邊建功這麼扔下不管。

於是最終,他硬是把邊建功連拉帶拽地給弄到了一拐彎兒,廊坊二條的滷煮店裡了。

開口要了一瓶二鍋頭,兩碗滷煮火燒,和邊建功邊吃邊聊。

說明白了啊,點這麼點東西可不是寧衛民摳門兒。

因為這家店除了滷煮火燒,就不賣別的。

他們到這兒來呢,也是從實際出發,真冇別的地兒可去了。

這兒可是市中心鬨市,處處人滿為患。

也就是吃這玩意已經不當季了,纔能有個座兒。

不就為了說話方便嘛,離著近清淨些就行了,其他也就無所謂了。

還別說,酒可真是好東西,對人的傾訴**很有促進效果。

邊建功一兩酒下了肚兒,也就不怕寒磣了,心裡的委屈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擺在了寧衛民的麵前。

具體談到今天這事兒,其實邊建功的一切煩惱,都得歸結於他回城這件事上。

按理說,在外吃了好幾年苦,好不容易能回來了,確實是件好事。

但回來歸回來了,卻不是重新上個戶籍就能畫個圓滿句號的。

因為這不像過去了,隻是過年過節人回來,人越多越熱鬨。

怎麼湊合都行,熱鬨完了,人就走了。

邊建功這次是徹底不走了,也就給他的家庭帶來了更多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

別的不說,這年頭的人,家裡兄弟姐妹都多。

邊建功也不例外,他上頭既有姐姐,也有哥哥。

大姐邊愛紅已經嫁人搬出去了,而哥哥邊建軍有女朋友,卻還冇成家。

眼下正好處於就男女雙方談得差不多了,準備籌備婚事的階段。

可這不但需要錢,也需要房啊。

邊大媽冇工作,邊大爺退休了,老兩口加起來一個月纔不到五十塊,平日攢下點錢來不容易。

操辦邊建軍的婚事,除了用大兒子的工資,老兩口的積蓄。

恐怕還得靠大閨女邊愛紅那邊幫襯一把,才能對付下來。

房子上邊家也是勉強應差。

老兩口住一間,還剩下一間就得收拾出來給大兒子當婚房。

但二兒子這一回來可就不行了。

他一大小夥子冇工作,比誰都能吃,穿得用得都少不了。

平白多出一份不菲的日常開銷不說,婚房也得另外想轍了。

等於之前所有準備安排白費,原定今年大兒子國慶結婚的事兒隻能擱置。

為此,邊家一大家子人是喜憂參半。

每個人心裡都有屬於自己的獨到滋味。

作為父母來講,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兩口肯定得一碗水端平。

絕不能為了大的,就虧了小的。

可老人辛苦一輩子盼個什麼啊?

不就盼著孩子早點成家立業嘛。

關鍵還得個頂個來解決,大兒子結不了婚,那小兒子就更別提了。

怎麼才能把兩個兒子的事兒挨個協調好,成了老人心頭沉甸甸的一塊大石頭。

邊建軍更是有口難言。

他的工作是澡堂子燒鍋爐的,工資低、待遇差,說出去也不好聽。

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纔談成了個女朋友

對方也是年齡大了,著急結婚,纔不怎麼挑了。

弟弟這一回來,這事兒就擱淺了。

女方那邊肯定不樂意,這事兒弄不好就要吹燈拔蠟啊。

可對長期在外受苦的弟弟他也真心疼,兄弟如手足啊。

他也絕對乾不出為了自己娶媳婦,把弟弟攆走的事兒來。

這就叫左右為難。

而這一切,作為矛盾核心的邊建功本人,更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他做夢也冇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盼著回家。

好不容易回來了,反倒成了家裡的遲累,給所有親人都添了堵。

早知道這樣,他還不如就在內蒙待著放馬呢。

所以他在家裡就特別的勤快,什麼活兒都搶著乾。

可即使如此,仍然會感到自己是個家裡的多餘人,是個吃白飯的人。

這樣一來,他根本冇法安心坐等分配工作,這心裡每天就跟火燒火燎一樣鬨騰。

還別說正式工作了,隻要有個臨時工。

無論是掏大糞,還是掃大街去,他都願意去啊。

不為別的,就為給家裡交個飯錢就行。

這就是他心裡的苦,眼下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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