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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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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的除夕夜,對於羅廣亮來說,真就像掉進了福窩裡。

別的不說,光那燒著爐子,飄散著水汽,暖烘烘的屋子。

和冰窖一樣四處漏風的簡陋小廚房一比。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甚至熬過了除夕,吃過了餃子,到了該洗漱睡覺時候。

寧衛民還搶先占了鋼絲床,把木床讓給羅廣亮睡。

康術德也一樣,看羅廣亮的被子薄,就特意給他加蓋了一層毛毯。

要知道,兩年多的勞改生涯已經使羅廣亮成為一個在物質上隨遇而安、易於滿足的人。

現在的他,就像那種最普通最低賤的麻雀,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築巢棲息一樣。

更何況就連他自己的親爹都嫌棄他,家人也冇給他這樣的待遇。

他又如何能在別人家裡,行這種鳩占鵲巢的事兒啊?

當然不行啦!

羅廣亮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別人肯給他個地方睡覺,就已經感激不儘了,他必然要推辭。

可偏偏寧衛民鑽進被子,還就不起來了。

而且大晚上的,還不好真的為此吵鬨,打擾隔壁鄰居們的休息。

於是盛情難卻下,最後羅廣亮便隻得跟康術德和寧衛民謝了又謝。

然後刷牙洗臉洗腳,上床鑽進了被窩兒。

真是難得的一個踏實覺啊!

至少暖和,不漏風,冇蟲子。

最起碼早上用不著聽哨子起床。

或者是著急給家裡騰廚房了。

所以直睡到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早上九點多,羅廣亮才醒來。

一起床,他就發現外屋陽光燦爛。

而康術德早就出門了,隻有寧衛民待在爐子邊,正抄起開水壺灌著暖瓶。

不用說,這讓羅廣亮是相當的臉紅。

於是趕緊洗漱,收拾自己。

然後他就聞見了誘人的香味,看到了寧衛民為他端上桌的一盤炸餃子。

「太麻煩了!我有個饅頭就行!」

「說什麼呢!咱們都吃這個,今兒可是正月初一!」

本來以為給人家添了麻煩的羅廣亮,琢磨琢磨的確是這麼回子事,也就冇再客氣。

然而當他端起碗筷的時候,麵對香噴噴、油汪汪的炸餃子,還是情不自禁的激動起來。

不為別的,他想起了過去常常聽人提起的一則笑話。

那是譏笑一個目光短淺的窮光蛋,發誓要在發財之後天天吃炸貨的段子。

就在現在,就在把炸餃子塞在嘴裡的一刻,他突然醒悟,這笑話其實並不可笑。

因為作為吃了將近三年窩頭和高粱米的人來說。

冇人比他更清楚的體味到,那黃酥酥的、絲絲作響的炸貨,會給人帶來多麼大的滿足和愉悅。

不怕丟人的說,還別說炸貨了。

現在隻要一聽到「吃」字,他的口水就會下意識的氾濫,不可收拾。

甚至一年一度的春節,在他的概念裡,其意義除了吃,還是吃。

實事求是的說,要不是在春節可以看見比平時多十倍百倍的食物,他真的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恭恭敬敬地把它稱為「節日」。

說到這個,他就又免不了會想起昨天晚上那頓豐盛酒肉的洗禮。

那是一桌讓他絕對喜出望外的盛宴。

因為他就冇想到,康術德和寧衛民他們僅僅倆人兒過年,也居然會準備足足六道肉菜。

米粉肉,清燉雞,焦溜丸子,紅燒肘子,土豆燒牛肉,乾燒黃花魚。

它們真實地擺在桌子上,一盤一盤地,一塊一塊地,向他發出誘惑的光芒。

偏偏康術德和寧衛民還一個勁的給他加菜。

他隻要一筷子下去,送到嘴裡,就能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那些熱氣騰騰,油水橫溢的「柔韌的物質」,所帶來的身心愉悅。

過癮!真過癮!

除了「過癮」倆字兒,他實在找不到什麼恰當的詞語,能用來形容昨晚那大塊吃肉的滋味。

他無法用更貼切的語言描述出那是一種如何的暢快淋漓,又是怎樣的奇妙無比!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種快樂,他肯定會牢記一輩子。

如果可以把他的胃口掏出來打開看的話。

相信在他的胃壁黏膜,一定會非常清晰地銘記著「1982年」的紋樣。

常言道,世情知冷暖,人麵逐高低。

窮途潦倒,被親生父親嫌棄,拒之門外的羅廣亮,對這樣的厚待無法不感激。

於是在吃過了這頓油水十足的開年第一頓早飯後。

他很自然就想幫著收拾下這間屋子,刷刷碗、掃掃地、擦擦桌子。

他喜歡打掃衛生,為此常在隊裡受表揚。

但冇想到的是,連這個小小的貢獻也冇能做到。

因為他纔剛把掃帚拿起來,康術德恰好在這時候回來了。

老爺子是講究老理兒的人,根本不讓羅廣亮動手。

說過年這幾天不讓掃地,他隻要把碗筷刷了就行了。

跟著老爺子還提醒他,應該回去給爹媽拜拜年。

羅廣亮嘴裡是答應了,可說實話,心裡卻有點躊躇和遲疑。

他實在不確定這是否應該算作送客的意思了。

但後來又一想,回去也是理所應當的。

在人家裡住一宿就可以了,誰願意老這麼招待一個外人?

長這麼大了混成個要飯的,想起來臊得謊,就算人家讓他一直住到節後,又能怎麼樣?

就連家裡都嫌他這張嘴,他又不是人家的兒子。

人家跟他冇關係,根本就冇關係。

於是,羅廣亮有點別彆扭扭地說,「康大爺,給您添麻煩了,那我就回去了。」

跟著他就去拿被子,冇想到康術德見他如此,立刻又攔了他,反倒搖頭苦笑。

「把東西放下,你要乾嘛啊,愣小子,誰讓你去了就不回來了?」

「說我拜年就是讓你拜年,聽見冇有?別多想,在大爺這兒踏實住著,不多你一張嘴。我也不瞞你,剛纔我去給街道李主任拜年,還提了提你的事兒呢。」

「回頭我得跟你好好聊聊你出路的問題。昨天不都跟你說了嘛,等你出息了,你爸也就不氣了。」

這些話足夠了!

羅廣亮的身上呼地一下燥熱起來。

他覺得一股無可形容的溫暖一直滋入到心底。

就像有個人拿那滾熱的手掌熨貼在胸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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