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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黃旗 作品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江家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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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司機小郝走了。

一改剛纔的心驚膽戰和狼狽不堪,他是在心滿意足中,在彆人的謝聲中離去的。

雖然今天這件事裡存有太多的謎團,小郝也好奇怎麼回事,想要一探究竟。

但他畢竟不傻,有一點他起碼懂得,人家這是多年未曾見麵的兩個人又重逢了。

既然多年未見,見了麵就必定有不少話要說。

而且能夠看出,當年這兩個老人的關係還肯定非同一般,那麼顯然,這是一個有著特殊含義的聚會。

再加上今天又是這麼一個特殊的日子,他一個外人摻和在其中,實在是不合適。

所以其他的,他也不用知道更多了。

對他來說今天能辦成這麼一件積德的大好事,就是最大的收穫。

這就足夠他發自心底的為無意間成全了彆人,充分感到快樂和幸福的了。

於是他非常識趣地冇有跟老太太一起進院兒去,而是在徹底打開的通向馬家花園大鐵門前主動望而卻步。

知情達意地詢問老太太下午是不是還要用車?

如果要車的話,大概什麼時間可以來接她?

這樣知進退,懂分寸的舉動更是獲得了這對母子的好感。

這時候聽聞康術德說他這邊有車用,不用再麻煩司機了。

老太太除了對小郝道了謝,讓兒子付車費之外,還多給了他一個提前封好的紅包。

而且這次再不容小郝謝絕了,“你彆誤會,小郝,這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家裡孩子的壓祟錢。大過年的還請你出車,實在是不好意思。而且今天也是多虧了你,我才能找著家門。無論哪條啊,都該好好謝謝你。錢也不多,你就拿著給孩子買點糖吃吧。回去好好過個年,過幾天兒我們娘倆需要包車,那還得再辛苦你。”

如此一來,小郝也就樂不津兒的收下了。

結果等開車出了衚衕口啊,好奇的小郝打開那紅包一看,驚了。

因為彆看這紅包薄啊,裡麵就一張鈔票,可麵額卻當真不小!

不是五塊的,也不是十塊的,甚至都不是人民幣。

那是一張麵額五十的綠鈔。

好傢夥!美刀啊!換成人民幣就是四百塊!

這都頂得上一天包車的錢了。

這小郝還有不美的?

真是遇到闊主兒了啊,人家隨便拔根汗毛比他大腿都粗啊。

這叫什麼?

這就叫好人有好報啊。

再一想到老太太恰纔的許願,過兩天應該還有肥差,他差點冇激動的打哆嗦。

於是原本打算這就回家的他,半途又改了主意,開車重新奔了熱鬨地兒。

他要買隻烤鴨,再買兩斤奶酥點心和兩斤高級糖果帶回家。

而且還要給父母親人老婆孩子,好好講講今天這戲劇性的一段兒。

這個年真是過得非同一般!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

至於康術德和江家的四小姐,他們雖然見麵了,相認了。

隨後在子侄後輩的陪伴下,一起走進了馬家花園,走進了他們多年前共度少年,青年時光的那些地方。

但這一天的戲劇場麵註定還將繼續發生。

因為可彆忘了,寧衛民他們一行人還在半道上,正往馬家花園趕呢。

不過實話實說,彆看已經回到京城了,但自從聽說不去扇兒衚衕要去魏家衚衕了,這小子的心裡其實並不塌實,並不像他表麵上那麼鎮定自若。

真正的心情反而是有點像是靠作弊考了一百分的小學生。

一想到在馬家花園和師父見麵,冇有了那麼多的鄰居,師父也就冇有了情麵上顧忌。

要門關起來,那還不是對他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寧衛民就有點肝兒顫,

他最怕的就是老爺子再動肝火,要是照上次他們爺兒倆吵得最凶的那次,再複製一回,這事就真不好收拾了。

所以半路上,他刻意讓羅廣亮繞了點路,去了趟王府井。

其目的,是寧衛民想去東安市場北門的豐盛公買康術德喜歡吃的甜食——奶油炸糕。

另外,豐盛公的乳酪也很不錯,雙皮奶和乳酪的水平並不比乳酪魏差。

而且由於年代的特殊屬性,目前乳酪魏的傳承還屬於斷檔的狀態,乳酪魏的後人還不知在哪個工廠擰螺絲呢。

再加上奶製品的原料也受到很大的限製,在京城要想吃酪,還真不是那麼好找。

豐盛公恰恰就是少數能提供這種東西的所在。

為此,蓄意討好師父的寧衛民,自然想著多買點帶回去討個巧。

在表明孝心拍馬屁的同時,興許還能讓師父想著點一起泡澡的交情來,那他的事兒不就好說了。

可結果呢,天不遂人願啊。

誰能想到才半年多的工夫,原本在東安市場北門的豐盛公居然冇了,已經無處可尋了。

寧衛民和羅廣亮分頭一打聽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敢情目前東安市場已經變成了東安商場,由於商場領導要求一切商業實現自主化,所有的“外來戶”都限期清退了。

這麼一來,消失的也不僅是豐盛公,還有幾家不錯的館子也一起搬走了。

不得不說,城市的演變速度過快,有時候也能抽不冷子撞人腰眼子一下。

所以失落在所難免,寧衛民依依不捨地回味著豐盛公的味道。

冇達到目的他,就像個丟了錢的倒黴蛋兒,帶著滿心彆扭的回到了馬家花園。

而且因為路上這麼一耽擱,原本能夠午飯前到的,往後生生耽擱了半小時。

真等到他們到了地兒,進了花園子,時間已經過了正午。

掛上大鐵門後,羅廣亮把汽車一直開到了康術德當年住過的小院門口。

而此時此刻,不出意外,鬆本慶子的眼睛已經完全被這處隱藏於市井衚衕中的豪宅,被京城最頂級的私家園林所震驚到了。

等到下車之後,鬆本慶子更是被楹聯、花壇、魚缸及樹木所吸引而駐足。

這不奇怪,打個比方,這就跟一個普通人跟著對象回老家,忽然發現他們家住的地方,一點不亞於蘇州的拙政園,滬海的豫園,京城的恭王府似的。

那不是麵積光大就完了,關鍵是在造景的藝術,建築的結構,不但花鳥魚蟲,花木奇石俱全,而且還有噴泉和人工挖掘的水池。

這擱誰誰不吃驚?且得好好看上一會兒呢。

但這樣的話,自然就額外又多耽擱了不少時間才得以進門。

真走到小院裡,寧衛民再看腕子上的手錶都十二點半了,這心裡更是糾結髮緊。

他琢磨著,老爺子為了等他,多半是餓壞了。

這情緒要是不好,更難說會有個好臉色。

冇準見麵就得訓一通,給自己來個下馬威。

為此,他實在有點後悔今兒不該自作聰明跑到王府井去,全是瞎耽誤工夫。

但是,這世上的事兒就是永遠都會出人意料。

他們一行人拿著行李一起進來,才走進當院兒,就聽見北屋正堂傳來了嘻嘻哈哈的說笑聲。

怎麼好像屋裡的人都情緒挺高啊!

再繼續往屋裡走,等到真打開門,寧衛民他們這才驚訝地發現,居然有外客。

隻見北屋的廳堂內,不但康術德、張大勺,還有小陶這幾個老少爺們兒都在,而且還有兩個衣著不凡,看著像一對母子的陌生客人。

先說那老太太,看著有五十歲往上,但顏值很是不低。

那平直的額頭,端正的鼻子,細白的牙齒,彎彎的細眉,明亮的眼睛。

不但可使人忘卻歲月時光,而且完全能夠想象,其人年輕時必定是個貌美非常的佳人。

更難得是她優雅氣質和不俗的裝束。

她身著青色暗花軟緞通袖旗袍,那袍邊、領口、袖口都壓鑲著三分寬的滾花錦邊。

旗袍之上,另套青紬背心。

腳上,是雙黑色皮麵的軟底鞋。

雖然一襲素色,但一切都是上等氣派的典雅氣質。

係在脖子上的淡紫褐色絲巾和胸前的肉色珊瑚彆針,在陽光折射下似一道流波,更平添出幾許生動之氣。

那種清虛疏朗的神韻,使老太太呈現出慈祥之美,大家閨秀的風度。

而她那染得黑玉般的頭髮盤在後頸,描述出往日滄桑。

但又不是那麼完全的守舊。

她頭上架著的一副大大的灰藍色太陽鏡,同時也顯示著與時俱進的洋氣和時髦感。

至於坐在老太太身側的,是箇中年男子。

從外表判斷的話,看上去約有三十幾歲的樣子。

麵孔白皙,身材偉岸,長得儀表堂堂。

穿戴雖然看著普通,隻是一身合體的西裝,但眼鏡後麵一雙俊美有神的眼睛。

被他注視到,立刻會感受到一種親切坦誠的舒適感。

總之,這一老一少,一女一男,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般啊。

寧衛民走進來,很快又注意到大圓茶幾上擺滿了各種茶食、餑餑和水果。

不但豐盛,而且都是他師父康術德最喜歡的那些好東西。

僅從這樣傾其所有招待級彆,寧衛民就能揣測出,麵前這兩位肯定不會是什麼普通客人。

他就主動示好地衝這母子二人點了點頭,非常客氣地問候了一聲,“您二位好啊”。

孰料康術德張口就說,“衛民,快過來見禮。他們都不是外人,這位是你江家的姑姑。還有這位,那是你江家姑姑的兒子,姓沈,你得叫表哥”。

這一下就把寧衛民推入五裡霧中,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心說了,這都哪兒更哪兒啊?

這老爺子什麼時候又冒出這麼一門子親戚來。

不過再費解,禮貌是不能短少的。

就在他按照師父吩咐,規規矩矩叫了人之後。

好在老爺子也給了他一番更詳細的介紹,他這才知道其中的緣由。

敢情這位從天上掉下來的姑姑,過去就住在隔壁院兒裡。

她可不是彆人,正是康術德少年時的鄰居,如今讓他經常望著江家的月亮門發呆的江家的四小姐。

是那個組織了“拜天會”,發明瞭槐花懶龍,奶油栗子粉,跟宋先生一雙兒女從小長大的大家閨秀。

同時也是出資讓李立在東安市場開吉士林的那個傳奇人物。

這位江家的四小姐,是京城解放之前離開的京城。

她先是跟著留洋的父親去了港城投奔親朋好友,然後又輾轉去了美國。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第一次帶著兒子一起,回到祖國重遊舊地。

結果冇想到啊,今天一回來就在馬家花園的大門口和康術德重逢了。

寧衛民此時隻覺得人生的離奇莫過於此。

無論什麼巧合也冇有這事兒更巧的了,在他聽著,那跟做夢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不該小覷自己,因為他帶給他的那位姑姑和表哥的感覺,其實也差不多。

這兩個人已經從康術德的耳中得知了不少有關寧衛民的情況。

除了知道他是康術德的徒弟,開了京城最好的宮廷菜館,而且已經把生意做到了日本東京去。

也清楚他和一個日本女明星要談婚論嫁,讓康術德正為難的事。

尤其是此時此刻,見到寧衛民帶著鬆本慶子一起回來了。

再看到寧衛民器宇軒昂,果然一表人才。

他看上的這個日本明星也是名不虛傳,竟然真人是如此的美貌。

在他們的眼中,寧衛民也就成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特彆之人,對他自然不會以等閒視之。

於是等到大家都互相認識了一遍,寧衛民的那位便宜表哥就和他主動攀談上了。

“其實母親和我立誌推廣正宗的中餐,在紐約也開了一家魯菜餐館,叫槐香居。不過說來慚愧,外國人的接受程度並不高。特彆是在美國,無論是正經的中餐原料,還是水平高超的魯菜師傅,都不好找。我們那家餐廳,原來的老師傅到了歲數一辭工,現在的餐館越發冷淡了。聽聞你在東京開辦的餐廳經營得很紅火,而且菜單上的菜色也非改良式的中餐,是正宗的宮廷菜,檔次也很高。對此,我是深感欽佩啊,也有些汗顏。如果可能的話,不知能否指教一二?我是迫切地需要行家指點迷津的。”

這樣的客套和謙虛,促使寧衛民嘴裡直說當不起。

他聲稱無需客氣,同行交流與彼此都是有益的,他是歡迎之至。

而且也對美國中餐館的經營環境很好奇,很感興趣呢。

如果有需要,他很願意幫忙,一起拯救美國人那隻能品出番茄醬滋味的舌頭。

讓美國人也知道知道中華美食的真正滋味,不是什麼左宗棠雞和炒雜碎那樣的玩意。

就這樣,這頭一次見麵的兩個人就輕鬆找到了適合彼此的話題。

而且因為寧衛民的語言帶著幽默的成分,也逗得旁聽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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