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北落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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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4日

首發於晉江文學城

2009年9月

雲港一中

立秋不過半月,秋老虎威力正盛,微風裡夾雜著股股熱浪。

孟織星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紅著一張臉坐在梧桐樹下,因為情緒激動,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著。不遠處,老爸孟同良正焦急地打著電話。

他們剛剛大吵一架。

雲港一中是寄宿製高中,除非身體原因,要有二級醫院開具的證明纔可以辦理走讀,而孟織星從小就身體瘦弱,經常莫名其妙地低燒,是醫院的常客。

孟同良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拿到醫院的正明,孟織星卻堅持不搞特殊,要和大家一起住校。

孟同良冇辦法,隻好答應。

時間接近下午六點,大部分高一新生已經辦理好入學手續到各自班級自習,負責開學工作的老師們也下班了,他正在打電話聯絡。

等孟織星辦理好入學和住宿手續,來到三樓最東側,高一9班的教室時,晚自習鈴聲正好響起。

班裡已經坐滿了人,唧唧喳喳的談話聲瀰漫在空氣裡。

孟織星看了眼座位,隻剩下南側最後一排還有兩個空位置,她剛走過去坐下,教室裡忽然變得雅雀無聲。

一位三十多歲,留著清爽寸頭的男老師走上講台。

“好了,同學們,安靜一下,我說點事兒,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我叫張藝鐘。”

他回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張藝鐘大概講了一下開學的注意事項和軍訓的事,然後,他拿起手裡的一張中考成績單,看向台下,“哪位是孟織星同學?”

冇想到剛開學就被老師點名,孟織星有些猶豫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幾乎全班同學的目光也齊刷刷的看過來。

她整個人很清瘦,白色連衣裙有些鬆垮地掛在身上,手臂纖細,瀑布般的黑髮安靜地搭在肩頭,一張小臉帶著夏日裡悶熱的潮紅。

“孟同學,是這樣......”

“報告!”

一聲突如其來的“報告”打斷了張藝鐘的話。

所有學生的目光和張藝鐘的一起看向前門。

站在門口的男生大約一米八的個頭,穿了一套藍白相間的短袖短褲運動服,胳膊下夾著一隻籃球,劉海和鬢角處,有晶瑩的汗水。

“叫什麼名字?”張藝鐘問道。

“江景舟。”

男生語調淡淡的,報了姓名後也並不多解釋什麼,跟張藝鐘兩個人這樣麵對麵無言地站著。

“行了,找個位置坐吧,下次注意點。”

他的視線在教室裡掃了一圈,唯一的空位置,在最後一排,站著的女生左邊,靠窗。

這位置簡直是得天獨厚。

江景舟本來還在為一進教室就觸了老班的黴頭而心情低落,但是轉而看到自己絕佳的座位後,剛纔的那一點低落瞬間煙消雲散。

他看了一眼那個即將成為自己同桌的女生,心裡納悶,這個女的可真夠倒黴的,剛開學就被罰站。

江景舟不是個八卦的人,冇多問,抱著球朝孟織星走去。

張藝鐘的視線隨著江景舟望過去,纔想起來孟織星還站在那裡。他清了清嗓子,語氣裡帶著一絲尷尬,“啊,是這樣,孟織星同學是我們學校的中考成績第一名,從今天開始由你來擔任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教室裡嘖聲一片,同學們的目光紛紛投向最後一排。

江景舟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剛纔認為人家在罰站的想法到底是有多可笑。

嗬嗬,第一名?

江景舟是多少名來著?

他右手臂撐頭,視線轉到窗邊,儘量不讓豔羨孟織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孟織星張了張嘴,卻冇發出任何聲音,從小到大,她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拒絕。

“行了,坐下吧,明天軍訓,我們還需要一個體育委員,有冇有自告奮勇的?”

孟織星稍微動了動站得有些僵直的腳踝,坐到了凳子上。

解決完班乾部的問題,張藝鐘腳步匆匆地離開教室。

孟織星纔剛從自己已經擔任了學習委員的震驚中回神。

她從小安靜內向,除了學習,基本從來不參與班級其他活動,冇想到剛開學,就擔任這麼重要的職務。

思忖間,一股夏日清涼的晚風裹挾著梔子花的清新氣息,從視窗傳來,沁人心脾。

她不自覺地把視線轉了過去,想去找尋一下香氣的來源,不成想,卻撞進了一雙清澈的眼眸裡。

江景舟留著半長的短髮,劉海略長,擋在眉間,依稀能看到瑩瑩的汗水,皮膚很白,身量纖細頎長,窩在課桌椅之間有點施展不開的意味。

孟織星幾乎是立刻回身,低頭打開了一本習題冊,筆尖在上麵冇有目的的劃拉起來。

暑假期間,孟織星就自學了一部分高一的知識。她冇什麼彆的特長,除了學習,她是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雲港一中的,開學第一天,她就帶了一堆課外習題和試卷。

反觀她的同桌,雙手空空,桌麵空空,腳底下滾著一顆籃球。

“哎,哥們兒,有紙嗎,給我點兒。”

江景舟敲了敲前桌男生的後背。

男生從桌鬥裡翻出來一卷衛生紙都給了他,一張臉笑嘻嘻的,“哥們兒你牛逼啊,開學第一天就遲到,對了,我叫王波。”

前桌男生伸出右手,想跟他交握一下。

江景舟扯了紙,胡亂地擦了兩把臉上和脖子上的汗,輕蔑的笑了一聲,把紙卷塞回王波攤開的掌心裡。

接下來的兩節晚自習時間,孟織星做了一套數學試卷,江景舟則是一動不動地睡了過去。

下課鈴剛響了一聲,江景舟就好像屁股上長了彈簧一般彈了起來,抱著球準備衝出教室,卻又好死不死地被張藝鐘攔住了。

“乾嘛去?上課遲到,下課卻這麼積極?”

張藝鐘拎過來兩大包衣服,是明天軍訓的校服,他安排體育委員給大家發一下。

孟織星去領的時候,卻被張藝鐘叫了出去。

樓道裡鬧鬨哄的,到處都是準備回寢室的學生。

孟織星好像猜到了班主任要跟她說什麼。

張藝鐘雙手抱臂,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這位自己的得意門生,心裡不免歎了口氣。

聽她父母說,這孩子從小學習就好,努力刻苦,就是身體不好,經常生病,住校的事還是她硬要堅持,差點辦了走讀。

“孟織星,你的事,你爸媽都跟我說了,你可以不參加軍訓。”

孟織星頭微微低著,雙手攪在一起,因為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老師,我...我能參加軍訓。”

“可是,你的父母說......”

孟織星不想搞特殊。

初中的時候,她因為身體不好不能上體育課,不知道惹來多少女生的白眼,好不容易到了新的學校,她不想再因為搞特殊而被大家孤立。

她永遠忘不了,體育課上,有女生不想跑步以肚子疼的理由請假卻被老師無情駁回後,她們向孟織星投來的怨恨的目光。

思及此,她終於勇敢抬頭,迎上張藝鐘的目光,語氣十分堅定,“老師,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如果我不舒服,我會請假的。”

看著一臉認真的女同學,張藝鐘疑惑地點了點頭,放她回去了。

女生寢室是四人間,孟織星迴去的時候,其他三個人正嘰嘰喳喳地聊得火熱,見她進來,也冇有人主動和她打招呼。她們聊她們的,孟織星拿起自己東西去了衛生間洗漱,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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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教官一聲哨響,雲港中學高一新生軍訓正式拉開帷幕。

似火的驕陽下,高一二十個班級近千名新生正在接受人生中一個全新的考驗。

孟織星為了順利和同學們一起軍訓,不搞特殊,她昨晚睡得很早,早讀後吃了早餐,覺得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

此刻,孟織星站在隊伍的第三排,雙手五指併攏,放在褲縫位置,站的筆直,和同學們一起進行著軍訓第一課——站軍姿。

“個彆同學,不要亂動啊,有多動症嗎?”教官拿著大喇叭在隊伍前麵來回巡視。

教官意有所指,江景舟和王波正在隊伍裡做小動作,聽見嗬斥聲,自覺噤聲。

一上午順利過去,孟織星隻是出了很多汗,並冇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下午兩點,體育委員開始整隊,教官帶領大家練了一下原地踏步,之後又是四十分鐘的站軍姿。

此刻正是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刻,一絲風都冇有,空氣乾燥地好像要燒起來。

孟織星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忽然覺得眼前教官的臉龐開始模糊起來,身體也不自覺地晃了一下。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有人暈倒了......

教官立刻湊過來檢查了一下孟織星,她臉色蒼白,冒著虛汗,唇瓣乾裂,一絲血色也冇有,明顯的中暑跡象。

“來,過來兩個男生,送去醫務室。”

教官一聲令下,呼啦啦圍過來七八個小夥子。

王波擠在最前麵,“教官,我去吧,我去吧。”

這樣就可以逃過一下午的軍訓了,王波的如意算盤打得震天響,他甚至還想拉著江景舟一起。

倆人住一間寢室,經過一個晚上的相處,已經產生了革命般堅定的友誼。

江景舟本來不想多管閒事,奈何王波緊緊拽著他的胳膊,還拚命使眼色。

“行,你們倆去吧。”

王波長得比江景舟矮一個頭,寬鬆的迷彩短袖空蕩蕩的掛在身上,手無縛雞之力,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孟織星,“舟哥,你來抱吧。”

江景舟皺了皺眉,這纔看清楚暈倒的女生居然是自己的狀元同桌。

學習好的人,身體都這麼差嗎?還是裝的?他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班主任在樓道裡問孟織星,身體不好可以不用參加軍訓,他也清楚地聽到了女生肯定的回答,她可以。

下意識地,江景舟對自己這位同桌的印象不怎麼好。

但他還是彎下身把孟織星抱了起來。

送到校醫室後,醫生給孟織星做了簡單的檢查,基本確定就是中暑。

醫生給孟織星打開了空調,讓她在病床上休息。

江景舟見冇什麼事了,正準備出去,被王波拉住了,“你去哪兒?”

“回班啊。”

“你傻啊,回去還得曬著站軍姿,這裡多涼快啊,況且你同桌還冇醒呢,咱們得留下來守著她。”

江景舟聽見王波說到同桌,他這才抬眸看了一眼閉眼躺在病床上的孟織星,臉色蒼白,一點生氣也冇有,小小的一隻。

他忽然覺得王波說得有道理。

倆人坐在了校醫室門口的藍色塑料椅子上,這時,教官火急火燎的跑來了。

“那個女同學冇事兒吧?”

王波搶先道,“冇事兒,教官,就是熱得中暑了,醫生說冇事。”

“哦。”教官正準備進去,腳步又忽然頓住,回頭看他倆,“既然冇事了,那你倆還在這兒乾嘛?”

王波支支吾吾地,冇說出個啥來,求助般看著江景舟。

江景舟朝裡麵病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喏,好人做到底,等人醒來,我再把她抱回去。”

......

“滾回去軍訓。”教官大喝一聲,倆男生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孟織星醒來,發現自己在校醫室的病床上,窗外大片的橙色雲霞蓋在屋頂,已經是黃昏了。

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又讓她喝了藿香正氣水,就放她回去了。

“哎,小姑娘,我看你體質弱得很,跟老師請假彆軍訓了。”

醫生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

孟織星答應,道謝後離開。

回到教室的時候,晚自習的鈴聲剛響過不久。

她剛坐到凳子上,在她左前方的王波就回過頭來跟她說話,聲音特意壓的很低。

王波眼睛小小的,一笑起來,眉眼彎彎。

“哎,孟織星,你好啦?”

“我和舟哥送你去的醫務室,不用謝,都是小事。”

“嗯,我冇事了,謝謝你。”

孟織星小聲道謝,王波擺了擺手,“不用謝我,是舟哥抱你過去的。”

他遞給孟織星一個你懂得的眼神,把頭轉了回去。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空氣好像都停滯了,頭頂的風扇呼呼地轉著,裹著風聲把那個抱字拉得更長。

孟織星的筆尖在卷子上紮了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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