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錫歌 作品

為她而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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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搜了下喻亭鬆說的花店,許茗心道,謔,這麼貴,那不給許相曲訂了。

正打算撤離,就見剛剛那個寸頭男生甩甩毛巾起身,挑挑眉梢很無奈的樣子,毛巾掛在肩膀,抄起胳膊,便痞氣十足地歪倒在鐵絲網上。

“犟牛,跑腿小哥剛給我打電話,還有五分鐘能把衣服送過來。一開始他還問我,說怎麼讓他去商場買全套衣服。”

寸頭男生名叫史霽,嗓音生來渾厚,不刻意板正,也會有播音腔:“人家也是真性情,細一看地址是T大,支支吾吾問我是不是回不去宿舍了。我把你下午跳水井救人的事兒說了一下,他直拍掌誇你,要優先你這單,恨不得飛過來!”

許茗摸著下巴咂摸,他身上的味道,原來是因為下了汙水井救人,也不是那麼難聞了。

喻亭鬆盯著人影鬆散的美院玻璃門,心不在焉道:“手機泡水不能用,你幫我取衣服,回頭給你轉賬。”

史霽舌尖抵上顎,亮了個響,這事兒好辦!

“人救上來了嗎?”許茗問。

史霽笑:“救上來了,一個八歲的小孩,”雙手插兜,努努下巴指向喻亭鬆,“去取花的路上聽見呼救,井裡麵全是電線他他媽也敢跳!”

“不是說下午發生的事兒嗎?到現在冇洗澡換衣服?”

“耐不住我這哥們腦子軸啊,死心眼一個!救完人一看時間不趕趟了,把人小孩塞路邊超市就跑了,火急火燎取了花,來這守著站軍姿。”

史霽對許茗這個陌生人有問必答,掃一眼喻亭鬆,很看不慣的樣子。

他走出球場去迎跑腿小哥,無意間瞥一眼許茗脖子上掛的相機,回頭盯著喻亭鬆的手看。

“啊對,我剛想起來,你織半年的那條圍巾呢?不是說冉楓君畫一天了,手肯定冰冰涼,要拿來給人家捂捂手?”

“跳井的時候當繩子使,臟了也就扔了。”

喻亭鬆當時右臂托著小孩,左臂綁著圍巾,隻靠一條手臂的力量往上騰挪,臂彎有了些勒痕,被完美掩蓋在外套下。

情,親情、友情、愛情,從來不該是諱莫如深的陰惻秘密。

所以喻亭鬆從不加以掩飾真心,就算史霽說出來冉楓君的名字也冇什麼。

許茗當個故事聽了,聳聳肩膀,想起耐心告罄的許相曲,快樂侃大山:“妹兒啊,不是姐不給你買好看的花,實在是時間不夠充裕,你麻溜出來,我給你拍兩張照片紀念一下就行了!”

許相曲堵在走廊寸步難行,聽了半天的模糊對話,實在頭疼。

對冉楓君耳語:“去找我姐,她說要幫咱倆拍照留念。”

咱倆?

倆?

“不是,”許茗聽見,有點愣:“我以為隻有你自己,你和你朋友在一起啊?”

許相曲她可以隨意禍害,可有朋友在,那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對啊,我朋友,冉楓君。”

冉楓君聽見許相曲這樣明確的介紹,低頭笑了。在她看來,完美的社交是尊嚴在呼喚麵子痛飲一碗酒,是一個人坦坦蕩蕩地向另一個人敞開自己的孤寂。內向造成的孤單,讓她遇見生動積極的人,會厭倦沉默,嚮往熱鬨。

想和熱烈的人做朋友,又希望這對雙方來說,都稱不上打擾。

想和熱烈的人做朋友,又遲疑,猶豫,在細小事情中糾結——自己不會活絡關係,有了自己的參與,會不會打破他人已經融洽的氛圍。

不願自私,做不到主動,於是希冀於對方可以先看見自己。

她這才明白,精神供給,原來也無需自給自足。

“冉、楓、君?”

許茗嘀咕,緩緩轉身,眼含深意地對喻亭鬆挑眉。

喻亭鬆顯然對這三個字極其敏感。空瓶子輕輕放在腳邊,直起身取下額間藏藍色的運動髮帶。額發輕撓濃黑且密的眉,杏眼眼神明亮澄澈,路燈覆了半身扯出鼻梁的側影,更顯五官立體硬朗。

緊盯許茗的手機,眼神突然活泛。

“可我這隻有一束花,你拿她不拿,這拍照多難看啊!”

她大聲說話,故意說給捯飭自己形象的喻亭鬆聽。

喻亭鬆不作考慮,把花遞給許茗。

許茗會意,希冀冉楓君能聽到她的大嗓門,裝模作樣地繼續鋪墊:“你叫喻亭鬆是吧,要不,你手裡的百合花租給我?或者我買也行。”

不怠慢我家小許的朋友,又證明自己不是毫無準備,許茗在心裡狠狠誇自己八麵玲瓏的演技,同時感謝喻亭鬆的配合!

掛斷電話,許茗見喻亭鬆轉身就走,很意外。

“冉楓君對我來說還是個陌生人,我說那些,隻是需要一個和她見麵不尷尬的由頭而已,這花你不親自送?”

這個世界太小,喻亭鬆一直注意著避免交淺言深,但耐不住史霽這王八蛋全給他吐出去了。聰明人之間不需說透,喻亭鬆遲疑很久,搖頭,撣撣衣襬就是回答。

就算換了衣服,也還是邋遢。

“你送給她,比我坦然多了,冉君也容易接受。”

暗戀啊。

許茗笑容更盛,笑喻亭鬆的傻氣,也讓她對冉楓君更好奇。

喻亭鬆轉身回球場時,許茗想了想,還是叫住他:“姐姐我今天就不成人之美了!但可以給個建議!”

喻亭鬆死心眼,討厭彆人的建議,但他認真的時候,會有禮有節,有思有量。

“還有半年畢業,畢業你就彆搞暗戀那高深一套了,找個茶莊,找個咖啡廳,約人出來一嘮嘮一天!把這幾年的小心思都說明白兒的!能行就行,不行拉倒!”

喻亭鬆仰頭望天消化掉許茗的話,對她露出一個明朗大方的笑。左手食指拇指伸展,比了個手槍手勢,穩穩指向她,隨後從兜裡掏出一塊今早鄰居家結婚分給他的喜糖,隔空拋過去,倒退著小跑:“謝了!”

球場上的朋友想勾住他的肩,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驚呼著扭身避開。喻亭鬆笑罵著,拿了不知道誰喝剩的半瓶礦泉水,舉高從頭頂淋下去,晃著未濕透的頭髮甩乾。

十八歲真好啊。許茗騰不出手,用百合花接住了糖,撿起來聞了聞,冇敢吃,但也好好收下了。

有點想重念高中,永遠隻當一個懵懂學生。

大家都傻得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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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美院時,正值在校大學生下課,大學校園內樓與樓之間曲水潺潺,橋上自行車車鈴叮叮噹噹,騎行過去,肉包與醬香餅的味道飄進湖上黑天鵝的鼻腔。

“給你的!”

冉楓君剛攏緊身上的外套,就被一大束橙色百合花撲了個滿懷。驚愕之餘,聽見來人爽利的聲音。

“冉楓君?”

冉楓君接穩鮮花抬頭,知道她是許相曲的姐姐,但不知道怎麼稱呼,便輕輕吐氣,微笑著打了聲招呼:“你好。”

乍被氣場氣質驚豔到,許茗盯著冉楓君左瞧右瞧。

“你是不是比許相曲高啊?許相曲都有一米七三了,你多高?”

伸手比量了一下自己和冉楓君的額頭,又比量了一下許相曲。

冉楓君低頭瞧著懷裡的橙色百合花,有點意外——不久前她見過,就連包裝都和考場窗外那個男生手中的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這束花怎麼會到自己手裡,還也不是,接也不是。

懵懵地看一眼許相曲,輕聲回:“一米七五。”

許茗看出冉楓君的不自在,也冇在意。

自顧自隔著羽絨服摸了下冉楓君的腰,目露驚訝:“這比例!你不考繪畫的話,都可以去考服設專業了!他們每年畢業展都上T台。”

冉楓君是她不久前八卦的女主角,許茗激動到都不帶眨眼的:“這麼禮貌我還真挺喜歡你的!叫我茗茗姐!”

許相曲看姐姐喝醉了似的熱情模樣,在旁邊有樣學樣,嘀嘀咕咕仰頭望天,陰腔怪調撇嘴:“叫我茗茗姐。”

許茗一下子不笑了,狠狠剜了一眼許相曲。

不遠處的喻亭鬆剛去洗手間換完衣服,一身白衣白褲奔跑在籃球場上,接過場上其他人拋過來的籃球,在無數次的起跳落地後,仍舊張望著冉楓君的方向,碎步小跑著與她的距離近了三米。

眼中帶笑,目不轉睛。

喻亭鬆心臟打鼓,攥了攥手指。

瞧冉楓君萬般小心地捧著他剛剛攥過的花,想,他們手中一定擁有相同的溫度。橙色百合她會喜歡嗎?一直盯著瞧,應該是喜歡的……

那,自己身上的白色衣服應該也挺亮眼的。

喻亭鬆想讓冉楓君看見自己,於是表現欲過旺,緊張得原地做弓步,拉伸後跳高,同手同腳三步上籃。

會為冉楓君一個不知所以然的眼神而狂喜,為這樣一個狂喜的自己,決定再接再厲。

球進了。

史霽一把擁住他,看一眼場外的冉楓君,笑說:“你小子行啊!像個螃蟹一樣紮馬步截球,還能像花樣滑冰似的進球呢!”

喻亭鬆任他嘲諷,任他猛拍後背調侃。

聽不見四周運動鞋的踢踏、看不見附近籃球的扣殺、忽略掉朋友屢屢不絕地笑吼聲。

自言自語般喃喃:“她瘦了。”

已滿十八歲的少年滿目純情地暗戀另一個女孩,史霽就差捧把瓜子。喻亭鬆和他說過自己的心事——初中時,冉楓君曾在他家輔導機構補習語數外,他們是前後桌,在每個讓人期待的週末雷打不動聚在一起,二人表情神態互相皆不識,前路就有無限發展的可能。

“我眼中永遠有她,她推拒一切會讓自己感到無力的社交,眼中永遠有未來!一個拽著一個變好,這纔會發生故事!史霽你說是不是?”

史霽翹著二郎腿聽喻亭鬆說出這番暢想陳詞時,被酸地翻了個白眼。

他和冉楓君曾是高中同班同學,高二下學期,冉楓君去美術集訓,他被母親從城東區的一中轉學到城西區的二中。

二中,喻亭鬆所在的高中。

史霽一直覺得,冉楓君看起來太傲,過去在一中也冇和她說過幾句話,冇什麼可關注的。

他今天陪他來,純粹是T大難得開放,逛逛知名學府也算不虛此行。

眼見喻亭鬆不自覺地往冉楓君的方向走,他播音腔一字一頓道:“要看就大大方方看,你忘了我剛轉學那天,在操場,你和我說過什麼話了?”

喻亭鬆當然記得,那次他當了回知心哥哥,覺得自己倍兒帥。

晚上九點,二中剛下晚自習,明晃晃的月亮旁隻有一顆星星,風吹,不見雲。

史霽從一中轉學到二中,隻是因為母親在二中教學,覺得能親自看著他學習。

喻亭鬆拎了兩罐可樂,其中一罐遞給坐在升旗台台階上的史霽。

“你不甘心,是因為環境落差,還是捨不得一中的人啊?”

見史霽捧著手機,從上往下翻看聊天記錄,驚訝這聊天記錄竟是相冊裡的一張張長截圖。

“關你屁事。”史霽那時還和喻亭鬆不熟,但說話同樣冇什麼顧忌。

喻亭鬆不在意,望著校門口的家長烏壓壓一片,一個又一個渺小質點,晃盪在這個透灰色的世界箱裡。

他一屁股撞向史霽:“騰個位。”

屈膝坐在冰涼的石板上。

“老龐叫我照顧你,我今天知道老龐是你媽媽的時候,還真不意外,祖傳的暴脾氣。”

“她讓你照顧我?我一個十七歲的人了,照顧我吃還是照顧我穿啊?要不要我每上一節台階,你都替我擦擦腳啊?”

喻亭鬆哼笑一聲,聽他這麼說麵色也冇絲毫變化,給足了包容心。

從史霽手裡拿過可樂,兩罐疊在一起,像磨墨一般擠壓轉半圈,輕輕一掰,下麵那罐可樂的拉環就撬開了。

把下麵那罐留給自己,仰頭喝下去大半,沉穩冷靜地剖白。

“我覺得吧,對待在意的人,就連藏掖的功利心都要明晃晃地攤在檯麵上,告訴她自己人生的動機與夢想,告訴她我生活的計劃和渴望。哪怕偶爾膽子小,偷摸瞅一眼對方的背影,言行舉止都要大方純粹,不要給任何人添負擔。”

目光越過喻亭鬆的肩膀,正在偷看老龐下班背影,默默流淚的史霽:“……”

史霽不承認,他一個大小夥哪能承認自己的脆弱。想起手機裡那一張張和一個女孩子的聊天截圖,他借嗤笑掩蓋哭腔:“說什麼屁話!哪有人能做到這麼直率!你能嗎?”

“我在學。”

喻亭鬆手腕一轉,食指漫不經心敲彈空易拉罐,兩滴可樂滴落,砸到一隻小螞蟻,小螞蟻慌不擇路躲進橡膠跑道的縫隙裡,是這個世界隻有他才知道的事情。

他捏扁易拉罐,跺腳站起來。

“所以,不管是糟糕的情緒,還是糟糕的經曆,都不過是人生試錯的一次體驗而已,我們在成長,這是多棒的一件事!”

此時的球場上。

史霽點喻亭鬆:“你身上那股陽光勁兒,我學很久了。你那時候說不想給人添負擔,但你這樣又跳高又順拐,把自己玩成個笑話,她看你一眼肯定懵逼,你覺得這算不算負擔?”

不遠處光輝聚攏,冉楓君捧著花,粲然笑了,立於春風中娟好靜秀。

轉過身尋找合適的拍照地方,留給喻亭鬆眸光中的,隻剩高挑的背影,眼看她將距離又拉遠。

喻亭鬆耳尖紅成番茄,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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