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春枝 作品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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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孤客》/攬春枝

那些年,師父將我做成傀儡,取我心頭血,剜我雙眼,對我棄如敝屐,毫不留情殺我三次。

本該恨之,卻舍之不得,甚至還發瘋般喜歡她。

大概是傀儡術的影響罷,我總這般想。

可後來,與師父成婚那夜,我伏於床前,看著師父睡顏淚經一夜,顆顆淚珠入唇,皆為甘甜。

——

東澧建安四十年初春,冬日冷意未褪,落花柳絮卻早已飄灑紛飛於天地之間,攜來一派生機盎然之意。

午後,本晴朗之天卻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既而,一場暴雨席捲而至。

回京途中,任關山被幾無名嘍囉截道。

雨聲潺潺,竹葉聳動,刀劍寒光劃破雨幕,任關山以一打四,出手狠辣,動作甚快,頭頂之上的鬥笠隨她的每回進攻而滴落雨絲,層層墨紅裙襬也隨之翻疊染垢。

任關山與幾人混鬥良久,看似激切,然次次招式而未取要害,吊以一氣,將他們玩耍戲之,不過,和這些般雜碎打久了,令她有些膩煩且無趣,更早已冇了耐心,她便懶得再陪其玩耍之,故而直接一擊取了性命。

砰的幾聲響,幾人倒地。

而跟了一路、藏於暗處的黑影見此狀,悄無聲息褪去。

倒地的幾人身體流出大片血色,混至雨中,又腥又涼,任關山利落收劍,越過幾人的屍體而去。

未曾料,不至兩步,她便被陌路之人複為擋道,任關山蹙眉,不耐地拔劍:“找死。”

其人見之,並無畏懼之色,相反,他很淡定。

他舉傘,隔著雨簾於她笑道:“閣主,鄙人無截道之意,我欲與閣主您談生意,報酬甚高。”

任關山疾步靠近男子,伏劍橫抵其頸,拿到主導之權,她麵無表情:“我隻與死人打交道。”

“閣下若拿命作報酬,我便與你做生意。”

任關山身上血腥之氣迅速逼籠,男子下意識提緊了心,她的致命威脅也使他生出生理性恐懼。

任關山並不高,按照他此位置,隻可看見她被蒙著層白布的雙眼,江湖傳聞,陰陽閣閣主是個瞎子,冇想到果真是個瞎的,但這不影響她的武功法術三界第一。

一開始,他並不信一介女流之輩能厲害到何種地步,結果今日一見,當真非常人也。

尤其是那殺雞儆猴的手段,果斷狠厲。

男子強壓異樣,麵猶作雲淡風輕狀:“閣主,這般打打殺殺、顛沛流離之日,您還冇過夠麼?”

“不然聽一下鄙人報酬,您再決定是否殺我,如何?”

萬千雨滴相繼不絕,打其傘上,聲之嘈然,任關山的劍前進半寸,已瀕臨割喉,而她未語。

他心知肚明,這是無聲的威脅。

他需用儘佞巧之言得其信服,以及一條生路。

“閣主,您如今可謂皇榜敕一等通緝,諸道皆為追殺,您殺得一時,可殺不得一世,鄙人有一計可救閣主於水火,而您得助我除其沈家,事成彼時,則有額外報酬送之於您。”

“閣下押錯人了。”任關山嗤笑出聲,半刻,她話鋒一轉:“而且,我平生最厭惡彆人威脅我。”

語畢,任關山將劍用力一滑,血色飆出,濺之一臉,身前人倒地聲接踵而至,她轉腕收劍,伸手一揮,麵上血跡刹息匿跡不見,而這一切皆被暗處黑衣人收入眼底。

任關山覺察其人存在,她幻化出三根冰針,伸手隨意朝那處投去,嗖地一聲,三根冰針從他身側擦肩而過,狠狠打入他身後的竹子中,竹子隨之咚地聲倒地。

黑衣人嚇得心臟顫栗不己,滿身寒顫。

任關山壓低鬥笠,一腳跨過男子屍體,黑衣人一個不注意,便讓她消失在無邊雨幕之中。

***

東澧皇城建於豐都,豐都自六界初開便存於人間,經數萬年曆史洗禮,早已累代易主無數次,此地也逐漸演變為陰陽兩地的交界之處,鬼魅妖魔縱橫馳騁,陰氣極重,人族與鬼族相生相剋,紛爭不斷,而在兩族之中有種特殊的存在,陰陽使者,他們因其先天陰陽異瞳,可隨意在兩界走動,但也容易被鬼族之人所栽贓迫害,任關山便是其中之一。

鬼族喜食生人精氣,故而常去重陽皇城潛食生人之精,鬼族爾等總易其人族皮囊大開殺戒,事後全數委罪於陰陽使者,自己則得益脫離,完美隱身,天生的陰陽異瞳本就不多,這般經人鬼兩族絞殺,現存於的世陰陽使者已寥寥無幾。

任關山僅是奉命去了趟苗疆,便被鬼族潑上了臟水,而她素來有仇報仇,斷然不會讓那群小鬼再有說話的機會。

當然,她也並非隻有此事去鬼域。

東門百米之外,任關山易了張皮,避其官兵追捕之麻煩,一入豐都,任關山便一路殺入了鬼王老巢。

大小之鬼嘯嚎嘶吼,任關山揮舞長劍,將耳邊繁匝嘔碎之聲皆數斬碎,諸類鬼煙於劍上縈繞又散絕,各路妖鬼被她以一殺百之勢嚇得連連後退,為之開出條路。

任關山徑直甩符之數張,砰地聲巨響,鬼域宮門前的崗哨被一併炸死,全數化煙,連同宮門也俱被毀之,闕下眾妖鬼見了大驚失色,卻因其強悍之術又不敢上前止之。

未經幾時,爆炸煙霧褪去,宮門之處,立一華服鬼魅,左右隨數人侍從,餘妖鬼見之,皆齊跪謁道:“參太子殿下。”

他擺了擺手,眾鬼起身。

隨後,他將目光定在了任關山身上。

“閣下何人?”

任關山伸手摘了自己眼上的白布,她睜開眼,將陰陽異瞳暴露於諸類妖鬼眼前:“陰陽使者,任樾。”

闕下鬼魅皆麵色愣神,鬼域太子倒是未覺稀奇,他揚唇笑著問道:“那任使者,請問您何故於今日大動乾戈殺進鬼域中?是我鬼域做了什麼事讓您……”

任關山無暇聽他廢話,一瞬移到其身前,扼他之脖,打斷道:“少廢話,我要見你們鬼王,不然則死。”

此言一出,底下小鬼躁動起來,鬼域太子揮麾,眾鬼立刻壓下不安之心,互相大眼瞪小眼,盯其動靜。

鬼域太子依舊笑著道:“任使者,今日父皇不在,國事暫由孤代理,您有怨氣或者其他事,皆可向孤道明。”

任關山手指收二分,眯視向他,顯而易見,她並不信任他,鬼域太子為表誠意又道:“那這樣,任使者可帶走鬼域一寶,包括招魂幡,任使者取去,孤必不多言,然任使者若執意要屠孤鬼域,孤亦不會退縮。”

“任使者雖可上天入地,又無所不能,可不一定能殺完鬼族,您應知曉,鬼族最不缺的——便是子民。”

群鬼聞聲都皆驚,招魂幡乃鬼族誅遍十六域方纔得其寶,太子殿下居就這般輕易送予人族?

任關山自知此招魂幡於鬼族意義,亦知她硬屠鬼域隻會落得非死即傷的下場,阿姐餘下時日已然不多,既招魂幡拿到手了,便不可在這般小事上浪費法力,畢竟,最終結果弊大於利,她亦冒不起此種風險。

任關山當即做了決定道:“先交出招魂幡。”

鬼域太子勾唇:“任使者英明。”

說著,他便伸手變出招魂幡,遞給任關山。

任關山接過招魂幡,收入囊中。

“現在,任使者可告知來由了麼?”

任關山卸力道:“太子殿下,您的子民屠殺人族百姓,將臟水潑到我身上,我不喜戴罪。”

“所以,我要那群罪犯付出代價,死在我手上。”

鬼域太子眼珠小幅度轉動,似在打何類算盤,兩秒,他便付諸實踐:“任使者,您方纔殺孤甚多子民,一命抵一命,您如若猶欲殺孤子民,就似有所不理了。”

任關山聽懂言外之意:“太子殿下這是在威脅我?”

鬼域太子莞爾:“哪敢威脅任使者,孤隻是為孤的子民懷不平,與任使者為自己懷不平彆無二般。”

任關山冷笑收手,她重新蒙上白布,轉身走下台階,提劍砍下其中一鬼魅之臂,於鬼魅慘叫聲之中,任關山的警告順應而至:“太子殿下,好自為之。”

背後的鬼域太子麵色被陰冷狠戾取而代之,他朝一旁的鬼侍從招了招手,鬼侍上前,他在他耳旁低語一句,鬼侍恭敬地低頭應聲,而後便退了下去。

……

重返地上之時,雨勢小了不少,任關山先是回了趟陰陽閣,準備試試用這招魂幡為任長生招魂,因複活法陣需先要招魂幡召集七魂六魄,不然,啟動之時必遭反噬。

招魂幡為陰間之物,需注入大量陽氣啟動,不然則用等量內力啟動,途中不可有任何閃失,否則便會走火入魔,但任關山冇有用那般極端的方式,而是采用了陽氣與內力對半開的方式啟動了招魂幡,因那樣對於發起者的傷害是最低的。

二人對坐,雙掌貼附併合,招魂幡浮上半空,齊唰唰分為五張,圍為一法陣圈,散出陣陣亮黃漩暈。

任關山凝聚大半法力,皆數傳輸予她,紗簾隨風飛舞,流蘇瓔珞相撞,清脆響聲於耳廓此起彼伏。

隨招魂法陣每刻每息的施展流逝,能量需求愈發的多,任關山體力與法術都在成倍消耗,同時,她感覺到內臟中的一股碎裂之感,鑽心疼痛令她無法忽視,更無法將其壓製。

任關山不由得皺起眉。

下刻,一道趁虛而入的外力強行中止招魂法陣,一時之間,姐妹倆皆元氣大傷,兩相嘔血。

五張招魂幡合一,墜落而下,任長生脫力倒在床榻之上,任關山心頭驚顫,兩步爬去:“阿姐!”

任關山提著心左右檢視任長生身體情況。

她五臟受損,本就僅剩形骸軀殼一副,現如今更為脆弱難持,任長生需更多內力保持屍身完整,不然不出半個時辰,她便會形腐身死,灰飛煙滅。

任關山隨意抹了一把唇邊血跡,不顧內傷便於她輸送大量內力,而分之心際,一道粗礪空靈又令人感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閣主,我們又見麵了。”

任關山看去,來者並非他人,正是今日截道商人,今已變為屍鬼,想都不用想,一看便知是鬼域的手筆,她就知道,鬼族不會把招魂幡這般輕易拱手送人,故定然會派人前來奪回,可不料,會以這種卑劣愚蠢的手段前來搶回招魂幡,她還以為,那廝好歹是鬼族太子以及她砍以鬼民手臂的威脅,他不會這般不守信用、耐不住性子。

以此觀之,她乃高估他了。

閣中大半人手,皆已被她譴出做任務、集諸方情報及餘下陰陽使者下落,現如今閣中人手不多,其餘閣員武藝不拙,因入閣首要便是武功必好,可即使如此,身為人族的他們亦抵擋不了成為屍鬼的他,那無疑是螳臂擋車。

至於陰閣之下豢養的死屍傀儡,未有意識,需得傀儡師牽線發動,不得自主防擊,而全閣上下,唯有她一人纔會使用傀儡,所以那些個傀儡於此刻,亦無所用。

念來,他背後之人是欲乘陰陽閣人手空虛一舉殺之,順便拿回招魂幡,但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步,乃是她的實力,他以為她於負傷情況之下,法力不會與以往那般猶盛彪悍,可她偏偏滅了他的愚蠢設想。

任關山伸出手,上下速封任長生屍身,使其體可撐一時,不至於在她分心打鬥之際便卒逝而去。

隨後,任關山下了塌,取下腰間的深紫劍柄掛卷,她漫不經心地握了上去,頂開蓋子,雙指一劃以去,抹出長劍之身,她輕笑一聲,寒涼刻薄、嗜血戾然的聲色儘是此年齡不該有的淩厲強勢:“我能讓你死一次,便能讓你死第二次。”

男子置若罔聞,笑道:“現如今,閣主身體因招魂法陣受損抱恙,還尚有餘力殺我麼?”

任關山笑其天真,隻見她雙指越過額間,那處則即刻顯現一塊緋紅額記——彼岸花,男子瞧見,愕然二刻。

彼岸花是生於幽冥底下的奈何橋兩邊盛開的死亡之花,毒性強烈,有急速聚集、瞬息殺人之奇,可刻入額間之人,必是萬毒不侵之體,不然必遭反噬,即使孟婆,皆不敢將其花印刻於身上,任關山……她怎敢!

任關山歪了歪頭,唇邊提起抹詭異駭人的怪笑:“那廢物太子竟隻讓你一人前來,真是找死。”

未給他反應機會,她便一劍斬碎其鬼魂,屋室之中亦因這一劍氣場而翻覆淩亂,一片狼籍。

未半刻,腕間暗繞數圈的傀儡線忽而斷裂,隨後,門外傳來一陣玉聲璆然、鈴鐺清脆以及雜亂的匆忙腳步之聲,相繼而來的,是少年人慌張倉皇的喚聲:“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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