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苑沈辭川 作品

第3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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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曾問起公子,可知道阿蘩去了何處。

原先公子不知,後來出征南伐,更顧不得。再後來,她與公子誤會重重,連話都難能說上一句,就愈發難能打聽章德公主的訊息了。

而今就在新君的乘輿法駕裡,小七又問起了公子,“可有了阿蘩的訊息?”

新君那修長好看的手將她整個柔荑都包裹了起來,那一對寬大的袍袖就似每一個纏綿的夜一樣交疊一起,那俊美無儔的臉沐在春三月的桃花光影之中,他的十二旒冕冠隨著座駕輕輕搖晃,鑾鈴作響,他笑得風淡雲輕,“阿蘩就在薊城了。”

小七忙問,“若在薊城,怎麼不來?我很想她。”

那人笑,“她會在未央宮等你。”

大抵是等他登壇受命之後吧,也許要等到他祭拜了宗廟社稷,新君既說會來,那便會來,那她便等著。

這一路山桃夭灼,和著屋簷瓦當不曾融去的積雪,當真是一副難能可見的盛景呐。

打馬趕車的依舊是右將軍裴孝廉,乘輿法駕就在長樂宮外駐足停下,那封疆拜侯覲見群臣的大殿還是一如既往的巍然聳立,黃門鼓吹,絲竹管樂並著鐘鼓齊鳴聲聲入耳。

她聽著公子的赤舄踩著青石板登上百丈台基,也聽著自己那鑲著玉訣的緞履踩在長樂宮厚厚的雲紋長毯上。

新君竟敢攜她一同受百官跪拜,竟肯攜她一同徑自上了那至高無上的龍榻。

她曾閱遍古籍野史,也不曾見哪一朝的君王有這般瘋魔的異舉啊。

真是瘋魔啊。

如此莊嚴肅穆的時刻,那凜然有度的新君竟微微彆過臉來,就在她的耳畔低語,“寡人以燕國為聘。”

鐘鼓之音一刻不停,他的十二旒冕冠輕觸在她的臉頰,她的鳳釵展翅欲飛,亦晃出輕微細碎的聲響。

她已知道自己的嫁妝是江南六十城,卻從不曾聽他提起過君王的聘禮。

君王的聘禮竟是整個燕國啊。

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他輕易是不開口的。他一開口就能令天地失色,就能使日月增輝啊!

殿上群臣跪伏在地,皆呼大王萬歲,王後萬歲。

小七心頭滾燙,他不但與她一同坐龍榻,還攜她一同登庸納揆,跪拜宗廟社稷,祭祀祖先百神。

他恨不能昭告天下,寡人的江山,與楚王後共享。

似他這樣的人啊,小七怎麼忍心再辜負半分啊。

她的手仍被新君攥著,手是熱的,心的跳的,那便不是癡人說夢啊。

曾肖想過又再不敢肖想的一幕,就這樣真真切切地來了,而她與昭武王的大婚也真真切切地來了。

夫昏禮,萬世之始也。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敬慎重正而後親之,是禮之大體,所以成男女之彆,而立夫婦之義也。

真好啊,一場光明正大的昏禮,一場堂堂正正的昏禮,一場敬慎重正的昏禮,一場昭告天下的昏禮。

真好啊。

莊王十六年不曾有過的,莊王十七年也不曾有過的,在燕昭武王元年的春三月,他給了。

他許過她的嫁娶,從來也冇有食言。

黃門鳴鼓,百官跪拜。

行了冊立大禮,授了王後璽紱。

改元宜新,應時納佑,眾臣賓客飲禦諸友,炰鱉膾鯉。(出自《詩經·小雅·六月》,意為斟滿美酒敬好友,蒸鱉膾鯉佳肴香)

而未央宮內山桃怒放,徹夜紅燭高照,她與新君奉匜沃盥,同牢合巹。

(周製婚禮,沃盥指新人入席前淨手潔麵;同牢指新婚夫婦共食同一牲畜之肉,牢,就是小豬)

香檀為床,紅羅為帳,錦衾繡枕灑滿了棗栗花生,以求辟邪化煞,早生貴子。

新君啊,執起她的柔荑裹在掌間輕輕摩挲,目光繾綣,凝矚不轉,一支硃紅繪木蘭的木梳子從懷中取來,插至鳳釵一旁。

哦,他親手做的木蘭梳子,小七當真喜歡啊。

在她心裡,是比那滿滿噹噹的嫁妝,比那江南六十城還要貴重啊。

小七眼波盈盈,轉盼流光,衝公子宛然笑起。

新君啊,那似象牙般白皙修長的指節竟還為她濯足。

她想起來從前有一回隨他入宮家宴,那人低聲與她說話,“旁人能做的,我亦能做。”

她順口問起,“公子說的是什麼?”

那時那人步子一頓,轉臉望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亦能為你濯足。”

那時他曾說過的話,如今做了天下的霸主,他竟還記得清清楚楚呐。

那麼金尊玉貴的一個人,他竟肯做到這般地步。

曾幾何時,他哀求說,“你不走,我娶你。”

如今一屋二人,餕餘設袵。(餕餘設袵,即合床禮,經此禮正式成為夫妻)

新君眸中有寸寸水光,他俯身捧住了她的臉,兀然輕歎一聲,“小七,你可知道抓心撓肺的滋味啊。”

知道啊,這樣的話,他問過數次了,她老早老早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啊。

她抬手覆住那人心口,在他胸膛低喃,“知道啊,在每一次等公子的時候。”

在等他的時候,才明白山有木兮,木有枝啊。

他一直說的抓心撓肺,不就是這樣的滋味嗎?

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是君子於役,不知其期。

是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啊?

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啊!

是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是未見君子,憂心如醉。

是洵有情兮,而無望兮啊!

那人眸光動容,攬緊了她的腰身,他說,“小七,我從來隻想娶你一人啊!”

他的胸膛堅毅寬厚,他的臂膀堅實有力,她蜷在他懷裡的時候,能看見新君那雙細長的鳳眸中滿是憐惜,亦滿是歡喜。

她環住了公子的脖頸,說出她從前從也不曾說出口的話來,“小七心裡,也從來隻有公子啊!”

冇有旁人,隻有公子。

那人眼眶一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他看起來十分委屈,他問,“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啊。”

他是燕昭武王啊,是新君啊,怎能因了一句話就掉眼淚呢?

她趕忙取了帕子去擦,也不知怎麼,分明為他擦淚,自己怎麼也心頭一酸,吧嗒一下就湧出了眼淚啊。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