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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媽媽來到一條塵土飛揚的公路上,眼前最醒目的是一根根冒著滾滾白煙的煙囪,整個天空都是灰濛濛的。聽媽媽說這是一個生產瓷磚的小鎮,爸爸已經在工廠找到了工作。我感覺到無法呼吸了,而且更讓我難受的是我的頭正塞進一輛擠的滿滿噹噹的公交車,我的頭在麵,身體還在外麵,後麵的乘客也不管我的死活依舊不停的往擠。我就像隻待宰的鵝一樣伸長了脖子,頭被乘客擠的左右搖晃。“這是誰家的孩子?”我說不出話來,頭嗡嗡的響,所幸媽媽把我拉了出來。媽媽又把我從一個視窗遞進去,一個陌生男人接住了我,緊接著我又被遞給了旁邊的女人,接著又有一雙手接過了我,最後我被送到了**手上。“好好看著我,別讓我跑了!”媽媽開玩笑的對我說,於是我拽著她的衣角,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我們下了車,拐進一個小衚衕,最後在一棟樓房前停了下來。在買房子之前,我們要租住在一戶本地人家。這戶人家的女主人是一個胖胖的女人,很像我唯一的玩具不倒翁,這讓我對胖女人一見麵就產生了親切感。男主人個子不高,精瘦精瘦的,小眼睛一笑就眯成一條線。他們上午的時候趕集賣點心,下午的時候就在家門口支起一張桌子跟鄰居們打紙牌。總之他們都是熱心腸的好人。他們還有一個隻比我小一歲的兒子。第一次見男孩的時候,他躲在他媽媽龐大的身軀後麵怎也拽不出來,這讓我等的都有點心急了。最後拽出來的是一個像媽媽一樣胖胖的,一笑眼睛就像爸爸一樣眯成一條線的小男孩。他叫景浩。景浩特別喜歡我。一大早,透過玻璃窗就會看見他拿著點心朝我的房間飛奔而來。我房間的門是綠色的,有些掉漆,顏色不是很均勻,而且一推門就吱吱呀呀的響。伴隨著推門聲,他出現在我的麵前,金燦燦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線,低著頭,不好意思的把點心遞給我。“好的給姐姐吃或者賣錢,我吃碎掉的就可以。”“你這喜歡姐姐,長大以後娶姐姐做老婆吧!”大人們在一旁打趣。景浩咧開缺了牙的嘴巴,害羞的說:“好,我喜歡姐姐,我想要跟姐姐永遠在一起。”可惜我很快就搬走了,搬走那天我看見他躲在他媽媽背後哭泣,他媽媽怎拽也拽不出來隻好搖搖手讓我們走吧!其實新家離他家並不遠,隻有幾條街,但是我們倆這一輩子冇有再見過麵。想到這,我不禁對媽媽說:“如果嫁給景浩該有多好啊!”媽媽也感慨了一句:“是啊!那可是絕頂好的一家人啊!青梅竹馬,知根知底,是再合適不過了!可惜當他家打聽你的時候你剛剛訂婚了,隻是晚了幾天而已!”**錢隻夠買下一處院子的兩間房,我們住在東麵兩間房,西麵兩間房住著一群南方人。他們一天到晚嘰嘰喳喳,而且語速極快,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他們在說什?”“噓!”媽媽警告我要離他們遠一點。“那是一群南蠻子。”媽媽說這話時抬起下頜骨,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自從來到這個小鎮,她每天都在改變。她正在試圖把自己改造成一個本地人。她有著極強的學習能力和超乎常人的學習熱情,這對於她來說不是一件難事。很快她就學會了本地人特有的蹩腳普通話,而且從她對待南方人的語氣中可以得知她已經學到了精髓。此外她更是憑著超強的適應能力混進了鎮上的情報局,知道了鎮上的很多齷齪事,明白了原來鎮上還有很多人過的並不如自己,這讓她感覺到沾沾自喜。我與**情況恰恰相反。我來到新家的第一天就遭到街上小夥伴的嘲笑。首先是我打扮的完全像個小男生,頭髮是媽媽剪的短髮,身上穿的也是男孩子的衣服,而且他們很快就根據我鼻子上的胎記給我取了各種難聽的外號。“醜八怪,你是男孩還是女孩?”隻要我一出門,他們就拿我開玩笑。有一天,媽媽說,她買了冰糕放在對麵院子,因為我家冇有冰箱。對門院子是這個衚衕小孩的聚集地。我一走進院子,他們就會拿杆子打我。“快看她的鼻子!她指定有一個假鼻子!”“她八成是猴子變得!”“把她趕出去,妖怪!”他們朝我身上扔石頭,用杆子追打我。我趕緊跑回家,他們還在院子門口大喊大叫。我躲在衣櫃,身體縮成一團,把臉緊緊的貼在冰冷的木板上。危險正在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我希望有人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呀!當我獨自承受這一切的時候,媽媽正忙著擴大她的交際圈。她精力充沛,熱情好客,已經成了整個衚衕最活躍的人。有時候她會帶客人來家,當我聽到她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時會躲起來。躲到廚房的門後麵是最保險的,因為誰都不會對這些粘著蜘蛛網的破罐子破盆感興趣。媽媽默許了我這樣做,因為我總是用一雙無辜的眼睛長時間的盯著別人,這讓她還有她的客人都很難為情。我一直是她拿不出手的女兒。遇上出其不意拜訪的客人,我來不及躲開的時候,媽媽就會一下子把我拽過來說:“這是一個啞巴。”還冇有等客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再一下子我推到一邊,我則偷偷的溜回廚房門後麵。在她看來啞巴總比傻子強。過了一陣子媽媽也要去廠子上班了。她在臨走前鄭重其事的對我說:“千萬不要跟對麵的南蠻子說話,尤其不要吃他們遞過來的食物!”“為什?”“因為他們會把你迷暈,把你的皮換成動物的皮。你還記得公園踩自行車的猴子嗎?”我點點頭。“那就是被換掉皮的孩子!”聽到這我感覺身上的皮膚被活活的撕扯下來漏出了血淋淋的肉,對麵的南方人再把猴的毛粘到我那還滋滋冒著血水的肉上。這確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我從此以後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躲在玻璃窗後麵查清楚他們到底是怎給偷來的孩子換皮的。有時候,那幫南方人也去上班了,整個院子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就偷偷的跑到後院。後院是一個菜園子。四周是低矮的圍牆,我踩著磚頭正好可以趴在圍牆上。圍牆外麵是一條狹窄的小衚衕。那是一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衚衕,泥濘的土路,深灰色的磚牆,無精打采的老梧桐樹,每天也都是差不多相同的人經過。不過這的人跟小山村的人不太一樣,他們不喜歡曬太陽,也不喜歡擺弄莊稼。他們很少說話也很少見他們笑,一個個很疲倦的樣子,打著哈欠,拖拉著沉重的身體,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什都不能阻止他們的腳步。有一次,我看見一個老頭走著走著突然躺在地上,撲騰著雙腿。衚衕的人在他身邊依舊麵無表情的走來走去,冇有一個人停下腳步。那個老頭一直在地上躺著,直到一輛車出現拉走了他。不過這的女人都特別的強悍,她們在廠子乾著跟男人一樣的活,有一些已經成為技術人員,在這她們一點兒也不比男人弱。她們身體強壯,天性樂觀,拿著跟男人一樣的工資。這讓這個小鎮上的男人有些不服氣。有些不甘示弱的男人喝了酒就叫囂著給女人一點厲害瞧瞧,打算重新贏回自己當家的氣魄。他們在工廠像騾子一樣受了氣,絕對不允許回到家還要受婆孃的指使。於是家暴在這個小鎮時不時的發生。仔細觀察衚衕的牆壁上就有被刀砍過、被磚頭砸過的痕跡。有時候會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的跑過,身後跟著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拿著菜刀、麪杖或者地上隨便撿起的一塊磚頭晃晃悠悠的跟在後麵。這種事在這條小鎮上司空見慣,每隔三五天衚衕就會上演一次。女人們也嚐試反擊,她們圍在一起把醉醺醺的男人綁在路邊的老梧桐樹上,男人罵一會就睡過去了。被打的女人等男人罵累了睡著了,就把他從樹上解下來,扶著他默默回家了。第二天,這對夫婦就像冇事人一樣出門了,就算是他們身上有傷,其他人見了麵也不會再過問。我一直很納悶為什捱了打的女人會選擇原諒,長大後才明白她們並冇有原諒,她們隻是習慣了隱忍,她們用隱忍維持了小鎮的表麵和平,但是在這個小鎮上仇恨從未消減。另外衚衕的牆壁上經常有用粉筆、木炭和磚頭寫的“XXX,我要跟你上床”“XXX我要跟你睡覺!”之類的話。我把這句話當成“我要跟XXX一起吃飯”“我要跟XXX一起玩”之類的正常訴求。我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意思。有時候,我聽見媽媽跟其他幾個女人聚在一起,小聲的討論哪個理髮店或者洗浴中心有妓女、婊子之類的話。她們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低,但是很有熱情。“什是妓女?”“閉嘴!不準說這個詞!”媽媽看上去很生氣,不像她剛剛激情澎湃的樣子。“為什?”“如果你再說這個詞我就打你的嘴。”她揚起胳膊,我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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