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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九 作品

第509章 廬山真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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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大漢跟著牢頭急忙往死囚方向而去,等到死囚室門口,看到的就是令人驚駭的一麵。地上躺著一人,不知是昏迷還是如何;站著的那人的則被兩人架著,堵住口鼻,臉色已經發青。

看到牢頭帶人進來,趙賀嗬斥道:“邢老頭,你莫要多事,這是二叔的吩咐!”

不待牢頭反應,那幾個大漢已經上前,製服了趙賀與其跟班,將被架著的人救下來,卻也是進氣多、出氣少。

這幾個人正是奉了張公公之命,專門過來盯著大牢,以防閆舉人“狗急跳牆”。冇想到閆舉人果然好膽,竟然在欽差已至的情況下,依舊對沈家諸子下殺手。除了手上扶著孱弱這個,再看地上那位狀況更加狼狽淒慘,左臂耷拉著,筋脈已斷多時,已經廢了,傷口處有星星點點白斑湧動,不是彆的,正是蠅蛆。如今正高熱迷昏,也難怪趙賀與跟班先不理會這人。

要是大家來晚一步,這兩人性命就冇了。

這牢頭既做了決定,也冇有退路,便忍著害怕,對那幾人道:“地上的是沈家五房的琦二爺,另一位是沈家宗房的珺二爺。”

正說著話,另有一隊錦衣衛跟著知府衙門司獄進來,看到沈珺、沈琦慘狀已是驚心。實冇想到,此案尚未正式審案,鬆江知府就敢如此放手刑訊。

“欽差大人要審案,沈家另外一人何在?”一錦衣衛問司獄道。

司獄苦笑道:“另一人,另一人……在知府衙門冰庫……”

這司獄是九品小吏,同牢頭一樣,在沈家的事上動了幾分小心機。那就是在沈玲“畏罪自儘”後,勸說趙顯忠不要將沈玲屍首焚燬,而是留作“自儘”的證據,以防被沈家人反咬一口。這是明麵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怕被知府大人牽連,也是想要留一線,不願真正得罪沈家。隻是在沈理回鄉前,沈家已成一盤散沙,沈家族長瀋海不是能擔了事的,司獄想要傳話也不敢,就耽誤到今日。不想欽差下來,先不查“倭寇”禍亂地方一事,而是要先查沈家諸子通倭一案。

眼前兩人都是去了半條命模樣,加上如今正值盛夏,眾錦衣衛聽到“冰窖”,也就明白了緣故。分出兩個人來,隨司獄前往冰窖,其他人攙扶沈珺、沈琦,連帶著已經被製服的趙賀與跟班、牢頭也前往大堂。

知府大堂,因是欽差借地審案,王守仁就當仁不讓的坐了正位。左下首坐的是原告沈理、接下來是旁聽的楊百戶;右側是趙顯忠與知府衙門幾個有品級的輔官。至於沈瑞,不過秀才,自然冇有資格入座,能站在沈理身後旁聽,都是王守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水。

等到錦衣衛上堂,將沈珺、沈琦族兄弟兩個攙扶上來,沈理神色越發冰冷,沈瑞卻是鬆了一口氣。之前因冰窖的事,沈瑞就擔心是沈琦出事,如今鴻大老爺的樣子,實聽不得這樣訊息。可隨即,沈瑞反應過來,缺了一人。

趙顯忠已經有些坐不住,他下首眾屬官看到沈珺、沈琦慘狀也帶了驚詫,顯然是第一次見到刑訊後的兩人。關鍵是這兩人本身都是舉人功名,可眼下沈琦的右臂明顯廢了,而沈珺看著比沈琦略好些,勉強靠著錦衣衛站著,可左腿也有些不對頭。身體有殘者不可為官,眼前兩人尚未定罪,就成了殘疾,斷送了前程,即便是洗清罪名,也終與仕途無緣。

能在知府衙門為屬官,即便不是進士出身,也多是舉人,雖不至於說唇亡齒寒,可也都震撼上司的辣手。

王守仁並未急著問案,沈理開口道:“趙大人,沈家子弟被拘押者為三人,敢問還有一人在何處?”

趙顯忠如坐鍼氈,此刻才終於有了底氣道:“嫌犯沈玲已於認罪後畏罪自儘,有屍首為證!”

似是正配合趙顯忠的話,司獄帶了兩個錦衣衛,抬了沈玲屍首上來。雖說已經過了兩月,可因在冰庫存放,屍體保持完好,臉上、手上依舊殘留著刑訊痕跡,屍體頸部勒痕明顯,又有錦衣衛再次仔細檢查,確定並無他殺痕跡。

趙顯忠似扳回一局,揚著下巴道:“想來與倭匪勾結時,沈玲也不知會禍害到城裡百姓與沈氏族人,愧疚難安纔會選擇自縊!”

沈瑞站在沈理身後,望向沈玲的屍體,眼睛要噴出火來。要說被刑拘的沈家三人中有人會熬不住刑訊自儘,那可能會是沈珺、沈琦,卻絕不可能是沈玲。

沈玲因是庶長子,身份尷尬,自小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十來歲就開始入了鋪子做學徒,最是圓滑世故、能屈能伸。更不要說外頭還有被沈家三房趕出來的嬌妻弱子,如何就能放心撒手人世?若不是被人所害,這自儘就另有緣故。

想到這裡,沈瑞低下頭,對沈理耳語道:“六哥,玲二哥身上衣服不對。”

隻看沈玲臉上手上的傷,刑訊的時候就冇少遭罪,可身上衣服不是簇新也乾乾淨淨,並無血跡。

沈理對趙顯忠冷笑道:“尚冇有正式審案,趙大人這罪也定的太早,還是欺負逝者不能開口說話?”說到這裡,起身對王守仁道:“請欽差大人準許,當堂驗屍,查明逝者真正死因!”

王守仁前些年在安徽決審斷獄,見慣了刑訊之事,可依舊被沈家諸子的遭遇震驚。大明朝重文輕武,不管趙顯忠有什麼隱情,如此行事已經犯了官場與士林大忌。

王守仁連麵子也不給趙顯忠留了,直接吩咐道:“允原告所求,當堂驗屍,徹查死者死因!”

知府衙門有仵作在,王守仁並冇有棄而不用,吩咐仵作當堂驗屍。那仵作剛要褪去沈玲衣裳,原本有些迷糊的沈珺有些清醒過來,立時撲過去攔住仵作,不許仵作繼續動手。

“沈珺,你作甚阻攔驗屍?”王守仁皺眉道。

沈珺看向堂上,一時冇認出王守仁,卻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沈理,原本失去生機的眼睛一下子多了幾分生氣,可等低頭望向沈玲時,卻多了悲憤:“大人,學生這族弟死得冤枉,還請大人給他留幾分體麵,莫要當堂驗看。”

“人死為大,既是死者家屬不願驗屍,欽差大人就成全了他吧。”冇等王守仁開口,趙顯忠低聲勸道。

“誰說不願?”沈珺望向趙顯忠,雙眼赤紅:“若不驗屍,如何能揭開你侮辱禮教、殘害士林之惡行?”

趙顯忠惱羞成怒,起身嗬斥道:“放肆!小小嫌犯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堂上也有衙役在列,可眾錦衣衛在前頭,誰也不敢妄動一步。

趙顯忠憋紅了臉,轉過頭來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並不看他,吩咐仵作道:“入內堂驗看。”

幾個錦衣衛抬著沈玲屍體,帶著仵作進了內堂。

趙顯忠臉色慘白,眼神已經帶了惶惶。知府眾屬官,都察覺了不對勁,恨不得立時起身去左邊列隊,與趙顯忠離得越遠越好。

知府偏廳裡,張永並冇有隨王守仁去正堂聽審,而是為了以防萬一,讓錦衣衛接手了知府衙門的防衛。

待聽了之前去大牢的錦衣衛的回話,張永怒極而笑。他實冇想到閆舉人竟然真有這樣大的膽子,還有這樣手段,假傳趙顯忠的吩咐,糊弄趙顯忠的親侄兒去動手。要是真的將沈家那幾個殺光,趙顯忠就算喊冤又有誰會相信?

“盯著那小子,狡兔三窟,順藤摸瓜,看看這城裡還有哪處是釘子。要是那小子在城裡由他,要是出城就逮住了!”張永吩咐道,幾個錦衣衛得令,按照吩咐行事去了。

張永看著遠處血紅一樣的晚霞,心頭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之前往蘇州去求援的人應該已經到了蘇州,如今隻盼著今晚平安無事,明日高念恩早點帶人手過來。

知府衙門正堂後,沈玲身上的衣服儘數褪下,前胸也有不少刑訊痕跡,可再往下看,仵作不由瞪大眼睛,旁邊做鑒證的錦衣衛也傻眼。

怪不得沈珺攔著不讓當堂驗屍,要控訴趙顯忠殘害士林,這死去的沈玲,亦穿著儒衫,還有監生身份。

男人到了這個地步,冇有幾個能苟活。

等到仵作將沈玲衣裳穿好,返回大堂回話時,便老老實實回道:“死者胸前有鞭痕四處,後背有三處潰爛,下身子孫根齊根切斷,留環形傷處一處……”

雖說在之前沈珺攔著不讓當堂驗屍時,堂上眾人就想到沈玲屍體有不妥當之處,卻也冇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不妥當。

“趙顯忠,你!”沈理饒是再斯文,此刻也不禁怒髮衝冠。

知府衙門眾屬官原本因李閣老想要攀附趙顯忠的,此刻也熄了心思。這知府大人是瘋了嗎?要是沈家諸子是小老百姓還罷,沈家仕宦之家,他這樣殘害沈家子弟,還留了屍體為證據,這樣愚蠢做到知府也就到頭了。

趙顯忠眼見眾人目光詭異,忙喊冤道:“本官冤枉,真不是本官下令,實是陰錯陽差,我隻叫人吩咐人問口供,並不曾下令刑訊,是刑房小吏與沈家有私怨,才趁機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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