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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九 作品

第四百三十七章 頂門立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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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七年十月己卯,刑部尚書沈滄卒。

沈滄,字潤民,順天府大興縣人,祖籍鬆江府華亭縣,侍講學士沈度之玄孫,通政使沈邦之子,成化十一年進士出身,初授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丁父憂丁母艱,服闕複任,曆升山西司員外郎、郎中、山西佈政司參議、鴻臚寺卿,弘治八年升戶部右侍郎,弘治九年改戶部左侍郎,弘治十四年升刑部尚書。

卒年五十五,訃聞,輟朝一日賜祭,遣禮官論祭,敕有司治葬,贈光祿大夫,諡文平,官其弟潤為中書舍人。

雖說大明定例,三品得諡,可這個文字不是誰能都用,約定俗成是詞臣諡文。翰林院出身的三品以上大臣纔有資格諡文,內閣輔臣基本都是諡文。不過諡文不專詞臣,或以勤勞、或以節義、或以貫望,破格崇獎,用示激勸。

沈滄雖是二甲進士,卻不是翰林出身,諡文已經是最大美諡,至於“平”字,執事有製曰平,布綱治紀曰平,倒是正合沈滄刑部尚書身份。

尚書府內外,滿眼縞素。

官場上“人走茶涼”,不過沈滄在父輩就落籍京城,父子都做到九卿高位,幾代姻親都在京中,多是官宦人家。加上他之前雖兩次上摺子請辭尚書,可都是留中,直到故去,依舊是尚書任上,六部九卿衙門的主官,不管與沈家之前有冇有交情、交情如何,也不管願意不願意,都要過來走個人情。如此一來,沈家這些日子也是弔客如雲。

等到天使下降,帶了追贈與諡號下來,親戚之間的祭拜也多了起來。像喬家幾位老爺,就都悲悲切切,不再隻打發小輩過來,親自過來弔祭。

隻是不管是沈洲,還是沈瑞,叔侄在人前對待喬家都是客氣有餘、親近不足。

來弔祭的賓客眼見如此,哪裡不曉得兩家生了嫌隙?想著聖旨下來前喬家隻打發小輩過來,大家便也覺得喬家太勢利了些。

沈家關係親近的姻親就楊、何、喬家這幾門,如今何家走了,喬家又如此,倒是將楊家顯出來。

不僅每次大祭楊鎮都親至,楊太太與楊家兩個少爺也都在這邊幫襯。沈滄雖死,可楊鎮還在大理寺卿位上,來弔祭的官場同僚晚輩,執禮便越發恭敬了

至於另外一個楊家,畢竟不像楊鎮家與沈家不止是姻親還是多年通家之好,不過每次祭禮,楊家也都有人親至。

沈滄離世時,三老爺與徐氏看著都不好,大家都跟著懸心,不過瞧著徐氏多了堅韌,一日日挺了過來;三老爺卻是不大好,強撐了半日,就臥床不起。

幸好有沈洲、沈瑞在,又有沈理與沈瑛兄弟等族兄弟上門,加上福材之類都是已經預備下的,倒是有條不紊地操辦起後事來。

可是天使下降,朝廷恩典,竟是萌弟不萌子,內外親友,俱是側目。

曆來高官顯宦,不是萌子就是萌孫,像這樣死後萌及手足的實屬罕見。

加上沈瑞並非沈滄親子,隻是嗣子,一直之間倒是各種揣測紛紛。不說旁人,就是郭氏得知此事,都帶了憂心。

“頭七”燒祭時,郭氏帶了媳婦們過來,就悄悄地對沈瑞問及此事。

“瑞哥兒,你可是有什麼不是,落到滄大老爺眼中,讓他對你有所不喜?”郭氏將人都打發下去,看門見山地問道。

郭氏心中,除了對沈瑞憂心,還有對二房不滿。就算沈瑞真有不合沈滄心意處,隻瞧著他小小年紀,就要頂門立戶,也當仁愛些。隻讓沈瑞儘嗣子之責,照看一家老幼,好處都是旁人的,這也太不公了些。

沈瑞忙道:“嬸孃不要擔心,讓三叔萌官是老爺與我商議過……我需要守孝,二叔又定了外放,三叔隻是舉人,出入交際到底不便……”

郭氏聞言,神色稍緩,卻依舊是帶了幾分不忿:“可你既做了滄大老爺嗣子,繼承這一房香火,這恩蔭本當是你的……我與你瑛大哥問過,中書舍人,兩殿舍人由進士部選,兩房舍人不必由部選,甲科、監生、生儒甚至布衣能書者俱可為之。就算為了二房以後在京城立足,也可萌瑞哥兒,不是更名正言順

樹大分杈,老一輩故去,手足兄弟多要分家,繼續共居的並不多。像沈家兄弟三房在父母喪後,依舊共居不分家實不容易。

可有兄弟幾個共居的,卻冇有叔侄綁在一塊過日子的道理,尚書府這邊早晚要分家。

恩蔭落在三老爺頭上,眼前看著是方便在沈洲外任後有人支撐起京城這一攤來,長遠來看還是便宜小三房。沈瑞所在的小長房,依舊需要沈瑞賣力讀書賺前程。

科舉之路遠而且艱,誰能保證沈瑞一定能中舉人、中進士?

要是沈滄卡在鄉試或會試上,那以後怎麼辦?

郭氏雖不好說逝者不是,可望向沈瑞的目光越發憐愛。

嗣子難為,那邊是手足親兄弟,這邊是冇有血脈的嗣子,不管什麼道理原因,要說沈滄此舉冇有私心,郭氏半點兒不信。

看著沈瑞因操勞治喪事眼下烏青,郭氏心裡難過不已。

可憐的孩子,在外人眼中做了高門嗣子,可這裡裡外外的艱難,又有誰看見?

郭氏為此事難過,謝氏人前驚詫,私下卻與沈理道:“老爺瞧著吧,此事定是瑞二叔主意。要不然以大族叔為人,斷不會這般行事。我早就與老爺說過,瑞二叔是個心裡有成算的……這恩蔭就算現下落到瑞二叔身上,也要開始丁憂,三族叔那邊卻是不同……旁人或許會稀罕一個兩房舍人,可瑞二叔既是立誌科舉,又哪裡願意棄了正途……”

沈理不以為然道:“這不是兩廂便宜?三族叔身體病弱,也吃不住會試辛苦,否則也不會停了十幾年,一次也冇有下場……”

會試是在二月,京城二月正是乍暖還寒時節,每次會試,抬出來的舉人都不是一個兩個,就此一命嗚呼的也是常見,可真是掙命一般。好人出來都要丟半條命,更不要說三老爺那樣的身子骨,真要下場,就是生死之間賭命一般。

謝氏知曉丈夫聽不得沈瑞不好,隻唏噓道:“對三族叔雖是好事,可三族叔高士雅品,自有風骨,白承了侄子這樣大人情,想來也不好受……以後在瑞二叔跟前,怕是也硬氣不起來……”

沈理冇有接話,隻直直地望向妻子。

謝氏察覺到不對勁,抿了抿嘴角,小聲道:“老爺……”

沈理肅容道:“雖不知你為何不喜瑞哥兒,可我受嬸孃大恩,曾在嬸孃靈前發誓將瑞哥兒當親兄弟待……之前有滄大叔庇護,輪不到我為瑞哥兒做什麼,如今滄大叔走了,瑞哥兒我會儘我所能護到底”

謝氏訕訕道:“妾身並冇有不喜瑞二叔……可憐見地,本是嬸孃掌中寶、心頭肉,嬌養長大,卻是曆經磨難,性情大變,又做了不尷不尬的嗣子……”

她嘴裡這樣說著,心中卻是難掩厭憎。

早先謝氏對沈瑞不喜,是因他分薄了丈夫對兒女的疼愛;後來卻是覺得沈瑞性子古怪,全無少年天性,隱忍壓抑。

不過十來歲少年,就算經曆喪母之痛,可有沈理、郭氏這樣的族親在,得以托庇,又可憐到哪裡去?

這般作態,不過是故意引得親長寵愛罷了。

沈瑞進京這幾年,親戚提及,都說是“懂事孝順”、“老成持重”,謝氏冷眼旁觀,卻始終覺得他麵憨內狡。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可民間也有句老話叫“三歲看老”。以沈瑞幼時跋扈傲慢名聲看,如今也就是麵上老實。

官場之上並不乏遇到麵上一套、心裡一套的人,謝氏不擔心丈夫會吃虧。畢竟沈理能中狀元,本身就比一般人聰明的多。可是沈瑞不同,他是丈夫全無防備的人,謝氏怎麼能不提防?

可惜的是,謝氏這般用心,沈理實在無法理會。

眼見妻子言不由衷模樣,沈理搖了搖頭道:“你也無需勉強自己,以後我不會讓瑞哥兒再往家中來……”

謝氏聞言一怔,臉上忍不住帶了歡喜出來,就聽到沈理繼續道:“我以後會常過去看瑞哥兒,也省的有不開眼的見滄大叔走了,就想著欺負孤兒寡fu…

這是要庇護尚書府一門,而不是單單沈瑞一個?這不是比照拂沈瑞一個還要費心費力?

謝氏笑容凝注,忙道:“老爺真是冤枉我,老爺冇手足同胞,隻拿瑞二叔當親兄弟待,我自然也是拿瑞二叔當親小叔看的,這四時生辰走禮,我何曾怠慢過?我是有些小計較,覺得老爺在瑞二叔身上費太多心思,連小林哥兒他們兄妹三個都靠後。可也就是心裡這點小計較罷了,我又做了什麼?怎麼就不叫瑞二叔登門了?”

夫妻十幾年,沈理哪裡不明白歸結所在?

沈瑞既是恩親之子,謝氏要是真心感激孫氏,不用旁人說,也會“愛屋及烏”視沈瑞如骨肉;可是如今謝氏這七年來待沈瑞都是麵子情,不是因彆的,就是因她與丈夫在對待孫氏這門恩親時看法不同。

在謝氏看來,孫氏待丈夫不過是舉手之勞,幾兩銀子、幾尺布的恩情;對沈理來說,孫氏與他並不住在一塊,可供吃供穿供讀書,從落地開始到他春闈高中,不是三、五個月,也不是一年、兩年,前後十幾二十年,這不是養恩什麼是養恩?

這些年,沈理對妻子好說賴,可世事難兩全,如今也就懶得再強求。他垂下眼簾,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吃起茶來。

謝氏隻覺得一拳頭落在棉花上,心裡不由發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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