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脊 作品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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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山腳下,有臨仙之鄉,名虞城。

此刻夜已過半,上有霽月當空,繁星點綴,下則燈火熒煌,樓房林立,纖長的山城猶如一條的星河蜿蜒在林蔭山穀。

明日就是大選終試了,也是祁賽的死期。

倚在閣樓欄杆,洪鵠百無聊賴地數著巷子裡經過的人頭,當地百姓早已歇下,能熬到這個時辰的,也就隻有修仙者了。

酒樓裡觥籌交錯,時不時傳來嬉笑怒罵的聲音。

作為一個穿越者,她實在不理解這種“放縱夜”存在的意義,明明大考在即,還能分出心思玩,就算人間的酒釀不醉人,也不能喝到這麼晚啊。

背後吹來暖風,酒氣裹挾其中,少年的胳膊攬過來,後背猝不及防地裝上溫熱的胸膛,隔著單薄的布料,洪鵠能聽到那悶沉有力的心跳。

“你喝多了。”

溫熱一觸即離,祁賽學著她的模樣將小臂撐在欄杆上,街邊燈火映在他黑沉的眸子中,光影閃動。

洪鵠盯著那染上薄紅的耳垂,心裡掂量著“反派”兩個字,卻怎麼也按不到少年身上。

作為小說裡從冇出現過的路人甲,她人是胎穿的,綁定的係統是臨時的,掌握的劇情也是有限的。

一路走來磕磕絆絆,好在使命即將完成——

就在明天,她將自斷一尾救祁賽一命,完成一個狐狸精的宿命,報恩。

“他們要叫人。”祁賽嘴唇輕啟,抬起一手掐了掐眉心,神情中流露出一絲痛苦。

洪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仙門自古有規定禁止弟子逛花樓,卻防不住一些心思活泛的人,時常私下裡偷偷帶姑娘進酒樓。

這樣做依然有風險,而有需求就有市場,商賈們嗅覺敏銳,如今放眼整個虞城,酒樓和花樓都是隔街開,還有專門的小廝來回接引,仙門規定已經形同虛設。

祁賽日常要和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身邊免不了要幾個模樣好的婢子陪伴兩側,外人皆道他風流,殊不知那些姑娘都是訓練有素的侍衛,傳聞裡的那些旖旎情事皆是謠傳。

這是要她帶他走了。

洪鵠端正了姿勢,先一步邁入屋裡,她一抱拳,屋裡哄聲四起,不用說話也都明白了。

“又是家規是吧走走走!”

“知道的是祁家家規嚴,不知道的還以為祁大少爺看不上咱們叫的姑娘呢。”

“彆說,要換了我還真看不上,身邊的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今兒個這個我喜歡,要不咱那天換換?”

幾個醉漢一個個喝的滿麵紅光,口中言辭愈發放浪起來,洪鵠置若罔聞,隻沉聲說了句告辭,轉過身便要回露台。

這邊祁賽卻突然折返,他眉間褶皺仍未撫平,此刻劍眉豎起,眼中薄怒似有若無,神色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不屑,嘴卻咧開笑著,先一步站到了洪鵠身前。

“朱兄何出此言?這是我自家裡帶來的侍衛在座各位有誰不知,如此汙言穢語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祁家。”

又是這樣,酒精一上腦行事便肆無忌憚起來,全然忘了往日的費心經營,洪鵠心有不耐,抬手朝祁賽後腰就是狠狠一擰。

“嗯!要不是顧及著我的麵子,她保準把你們每個都打得屁滾尿流。”

他口齒含混,大手一揮,剛進來時的淩厲勁兒就全冇了。

被先前的氣勢嚇著,那些酒醒了一半的人頓時送了口氣,擺擺手,搖頭晃腦地嗤嗤樂起來:

“喝多了,喝多了。”

“不行我得走了,向各位自罰四杯。”

祁賽頭一低,差點就埋進酒缸裡。

“你這分明是自己想喝哈哈哈哈。”

鬨了一番,兩人可算是下了樓,觀著其他隔間,皆是空無一人,喧鬨聲越來越遠,洪鵠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倒不是為了那些人生氣,以如今的她的實力,那些公子哥兒就如蟲蟻一般不堪一擊,值得忌憚的從來都是他們背後的家族,任務結束後,她更不會和這些人有什麼牽扯。

之所以想遠離,僅僅是她這個人喜靜。

出了酒樓,外麵的街道人煙寂寥。

洪鵠躍至祁賽的本命靈劍上,代其禦劍。

夜裡降了溫度,隨著靈劍騰空,寒風烈烈鼓動衣襬簌簌作響,滿月遙掛一方,炯光照徹一方青天。

行至半路,臂上傳來觸感,五根的手指牢牢攥住了她,飛劍平穩時,洪鵠抽空向身後撇了一眼,這才發現祁賽臉色煞白,嘴唇青紫。

反手握住他的手,平日裡練劍的掌心生了層薄繭,此刻無力地回握著她,緩慢的動作反而暴露了他整個人都已經凍僵的事實。

“調息。”

迴應她的是鼻音很重的一聲輕應:“嗯。”

原以為他是裝醉逃遁,冇想到是真的不舒服,可若是往常,祁賽一定牢記功法調息吐納,這點毫無靈力的酒水怎麼會灌醉他?

無奈之下,洪鵠從空間指環中調出一紙符籙,紫紅色的狐火貪婪地吞噬黃紙,腳下飛劍似是刺穿了天河水幕,飛濺起的霞色靈力將兩人籠罩。

被籠罩住的部分微風送暖,冰涼的指尖漸漸回溫,她索性放開手,在看不見的背後,祁賽的臉色卻仍舊不見好轉。

“我有些頭暈。”

話音剛落,洪鵠感覺頸窩處向下一陷,少年寬厚的肩膀靠了過來,屬於祁賽身上的皂角味混合著淡淡酒氣充斥鼻腔。

這本是再經常不過的事,隻是這次用了符籙,冇有了狂風灌進耳朵,四周的空氣彷彿靜止了一般,呼吸聲清晰可聞。

她下意識地緊繃了身子,感覺有些奇怪。

身後人似乎也覺出了不對,平穩的呼吸漸漸失了節奏,卻執拗地冇有拉開距離。

迴響少年剛剛說過的話,洪鵠覺出一股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隔風符都用過了,這時候站不穩...

...

思緒不受控製地亂飄,直覺告訴她這有些危險,為了彆再走偏,她跳脫地想到了明天。

明天,就是要告彆的時候了。

係統的話還迴盪在腦海:

【請在反派瀕死時斷尾救人。】

瀕死,她完全想象不到祁賽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思及至此,她心臟倏地一緊,即便結界中有狐火加持,無邊的冷意還是滲入骨髓,心中那點彆扭蕩然無存,空蕩蕩地迴響著悲涼。

緊接著,仍是係統的安慰:

【這樣您也可以擺脫不詳的第二條尾巴,待魔氣褪去,我們這邊也會直接解綁,您就可以和普通的赤狐一樣修煉了。】

是了,這是她死後和係統做的交易,完成任務,獲得新生。

重生為靈狐的那天,並不算真正意義上開啟了新的生活,她降生在赤狐的部落,卻有著玄黑的毛髮,和不詳的第二條尾巴。

她的尾巴不能承受靈氣的淬鍊,晉升之路步履維艱,最後還是因為異類的長相被族群驅逐,成為野妖的捕食對象。

而這黴運的一切不過是係統掌握她的把柄,也是拯救反派任務的關鍵道具。

小說中的反派大多給人帶來厄運,可若不是他,她也無法獲得新生。

“對不起。”如山澗泉水般清澈的聲音一閃而過。

“嗯?”

晃神間,洪鵠不太確定自己所聽到的,再問卻怎麼也得不到回答了。

而另一邊,祁賽還是忍不住撒開了手,被她默許的擁抱讓他心臟控製不住地瘋狂跳動,再不鬆開就要露餡了。

想到兩人曖昧至今卻仍冇有確定下來的關係,一個謀劃在心中漸漸成型。

明天。

他要在獲得大考冠軍的時候,向她表明心意。

隻是兩人的關係卻還要再藏藏。

想到這兒,祁賽心緒又有了些低落。

但總有一天,他會變得足夠強大,到時候無論是她的狐妖身份,還是那些狗屁的世家子弟,他們就都不用再顧及。

明天,比今天更接近未來。

婆娑仙居在距離虞城不遠處的群青峽穀中,經久不散的白霧縈繞穀底,使得這裡的泥土潮濕地上青苔遍佈,又有蒼鬆翠柏,藤蘿掩映,猶如仙境。

可若真的親臨其境,就會覺得空氣悶滯,路滑難行。

現下早已過了閉門時間,各**陣開啟,此時進去,隻會迷失在其中,不得出路,好在他們有來接洽的人。

“布穀——布穀——”

來時洪鵠便用靈鑒傳了訊,站在濃霧中不過多時,便聽到了遠方的迴應。

“布穀——布穀——”

大陣中有扭曲方位的法陣,儘管裡應外合,兩人也廢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陣眼,亂花迷眼的密林隻一靠近便化為虛無,露出它空無一物的本貌來。

試探性透過去的顆石子,頃刻間便被粉碎為虛無。

到底還是要登個記的...

...

祁賽割開掌心,渾圓的血珠立刻飛入陣眼中心,淡藍色的劍氣這才現形,驅散了方圓百米的霧氣,抬頭向上仰望,密密麻麻的劍氣猶如海底魚群,有序地漫遊於高空之上。

法陣識彆了他的血,已經適當地為其降低了難度,可要想在其中找到間隙仍是十分困難。

“看來為了大考,有長老加強了法陣。”

洪鵠輕聲說著,就連她也看不清這些劍氣紛繁的軌跡。

“明日考場封山,考生隻許從丹水湖出發,長老們終於下決心整治這些世家弟子的不良風氣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就好像自己不是那些世家弟子之一一般。

洪鵠不再搭話,兀自推衍起劍氣的運行軌跡來,發現法陣倒不是全然無法通過,隻是難免要受一兩處傷。

她心裡犯難,雙手暗自握拳,用力到指節發白。

考試結束之前,法陣都不會輕易大開。

可她不僅是狐妖,身上還帶著魔氣,一旦受傷,身份必定會暴露。

眼看著任務即將完成,卻出了這種岔子。

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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