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魅護小說
  2. 赤心巡天
  3. 第九十九章 願景
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九章 願景

    

-

第2254章

行水則竭,行草則死

九凰去後,或明或暗的諸方強者也都散去。

小小一個理國,有巨大的空闊。

跪在長街的革蜚,捂著臉哀哭未止,無人理會。

能夠影響他的,懶得搭理他。無法影響他的,不敢搭理他。

嗚咽長街聲未絕,長天不收,微雨不歇。

在某一個瞬間,革蜚忽然覺得很冷。

他緩緩地放開雙手,可憐得像一株枯萎的棘樹。地麵的積水之中,有幾點殷紅,是他滴落的血淚。

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在積水之中,看到了一個倒影——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很見雄壯。他的麵容如光如火、不可直視。

革蜚猛然起身,想要竄離,卻在一瞬間失去了力量。他驚駭地仰頭,隻看到一隻無限下壓的手掌——掌緣彷彿宇宙的儘頭,掌心是無限綿延的山川河流。

而長街之上的路人,隻看到那窮凶極惡的革蜚真人,道軀忽圓忽扁,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任意揉搓。

哢哢,骨骼爆響。

汩汩,血液窮流。

在人們驚駭的目光裡,革蜚一個仰頭——

那奇醜的五官,變得更加醜陋,鼻子高高聳起,鼻孔不斷外擴,嘴唇外翻。頭上冒出兩個疙瘩,又自疙瘩中長出帶螺紋的彎角!

他俯跪在地上的身形也在膨脹,直接崩碎了身上的儒衫,顯出一身筋肉緊實的白色的皮。他的雙手雙腳變成四隻牛蹄,支撐起巨大的身軀。臀後長出一條帶鱗的尾巴,如蛇潛遊。

他瞪大了牛眸,眼中滿是驚恐、不甘、恐懼。

他隻剩下這些痛苦的情緒,因為他無能為力,根本無法阻止身體的變化。

隱相峰的革蜚,早已是徹頭徹尾的當世真人。

可一尊得真的人,於此刻活生生地變成了一頭山海怪物,且並非燭九陰!

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山海異獸誌》。

革蜚化成了傳說中的災獸!

革譽死前說,革蜚就是革氏的「蜚」。

那是一種怨毒的描述,他一定想不到他會一語成讖。如今革蜚真箇變成了「蜚」!

災獸的『禍』,和祥鳳的『福』,在此刻相抵。街上的普通百姓,倒是冇有因此遭厄。

但災獸這樣的存在,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必然殃及一方,赤地千裡。

還在皇宮裡商量新政的範無術,得到訊息火速趕來。卻隻看到一隻大手,將那正在變化中的蜚獸握在掌心。

那憤恨的痛苦的掙紮的蜚,化作那麼小巧的一隻,在大手之中來回翻滾。

就連絕望的咆哮、憤怒的掙紮,也顯得很是可愛。

人生就是這樣的,你的痛苦於旁人根本無關痛癢,旁觀者隻會當樂子看。

範無術或許是有幾分憐意的,但也冇有來得及同情。在他看到那個印象深刻的高大背影時,他就聽到了那個十分雄渾的聲音——「當年我問你的問題,現在是否有答案了?」

範無術張了張嘴。

便又聽得那人道:「不必答我,答案在你心中。」

隻此一句,那人便握著掌心裡的蜚,消失在長街。

隻留下範無術立在原地,久久不言。

當年的那個問題——「理國的『理』,是什麼『理』?」

提問的這人……

是昭王。

平等國三大首領,聖公,神俠,昭王。

分別代表「公」、「義」、「理」。

此三字,是「平等」的基石。

……

……

九凰出世,天下興波瀾。

越國、理國、楚國、钜城,明麵的暗麵的,無處不動。

各方勢力,各家強者,各懷心思。

淮國公府卻是十分安寧。

薑望正在這裡吃晚飯。

膳廳之中,唯淮國公左囂、玉韻長公主熊靜予、左光殊、屈舜華、薑望,五人而已。正兒八經的家宴。

一劍定錢塘後,薑望徑直來了楚國。

左爺爺親自去越國要人,他不想讓老人家久等。

當然也冇忘了知會衛國公府一聲,告知鬥昭失陷在阿鼻鬼窟的事情——神罪已然整軍出發,宋菩提也一道金橋落兵墟,自尋不孝曾孫去了。

「皇兄已經下定決心了。」熊靜予盛了一小碗湯,放到屈舜華麵前,隨口道:「父親,這事您知道麼?」

屈舜華捧著湯,甜甜地笑了,為了不影響長輩說話,隻用嘴型道:「謝謝娘。」

左囂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一絲不苟地將飯粒嚥下了,才道:「楚國的問題,又不是起於今日。我怎會不知道呢?」

楚國的問題所在,即是楚天子的決心所在。

大凡有誌於天下的君王,不可能看不到楚國的弊病。但多少年盤根錯節下來,那是太複雜的血肉糾纏,稍稍一碰,傷筋動骨。

大楚立國幾近四千年,多少風流人物,都解不開這困局,因為所有人都身在局中,骨肉相連。隻能注視著愈見繁榮的楚國,極天下之華彩,也愈見畸形。

「現在正是好時機。」左光殊說話了:「神霄在即,霸國不伐。南鬥殿已覆滅,越國也已經冇有威脅,不怕誰拿來做刀,凰唯真又成功歸來,舊事不縈——舅舅要推動改革,再冇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談起正事,屈舜華也變得嚴肅:「當初我本以為冇了我和光殊的支援,楚煜之將舉步維艱,很快就待不下去。但他不僅在楚國活下來了,他和他的同義社還活得很頑強。那時我就知道,一定有人暗中支援,現在這個人已經很明顯——同義社最新喊出來的口號,說什麼

『富可繼,貴不能傳。情可繼,權不能傳。』,本質無非是削弱世家。應該就是天子的意思,代表此次新政的核心,丟出來投石問路了。」

左光殊垂著眼睛道:「舅舅以自己的名義去給凰唯真護道,態度已經很明確。楚國到了必須要變的時候,他為此可以放下一切。」

薑望一時有些坐立難安。此宴雖是家宴,但列座的都是楚國頂級權貴,言語中涉及楚國國政,頗多秘辛,他委實不便旁聽太多。

左囂看了他一眼,將他從不太適應的『局外』拉回『局中』:「你剛從越國回來,覺得他們的新政怎麼樣?」

薑望恭謹地放下筷子,搖了搖頭:「我冇有主持政務的經驗,對這些一竅不通。看誰的政策都覺得有道理,挑誰都能挑出刺。但真叫我說,我不知該怎麼做。」

「從來都是指點江山的人多,知道自己不配指點江山的人,倒是少數。」左囂笑了笑,也不勉強,又看向屈舜華:「你爺爺最近心情怎麼樣?」

屈舜華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跟平時一樣,還去黃粱台做菜了。」

左囂長嘆一聲:「還是他屈晉夔會享福!也罷,還是讓我來帶這個頭。」

他是個果決的性子,抬手就翻出一枚赤色的虎符,放在桌子上:「靜予,煩你再入宮一趟,把這枚虎符交給天子。國家榮養左氏三千年,左氏也以鮮血灑邊疆!今逢萬古未有之大世,這赤攖當國。便交予國家吧!」

薑望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熊靜予都是一驚!

她這段時間其實頗為煎熬。一邊是她的兄長、她的孃家,是大楚皇室。一邊是她的兒子、她亡夫亡子為之奮鬥的基業,整個淮國公府,將來都是她兒子的。

國家需要變革,皇帝欲削世家,她在中間左右為難。

往前時候常年獨居韶園,俗事不理,每天就是養養螞蟻看看花。今年以來卻是頻繁入宮,就是想要時時把握動向,避免太激烈的衝突——儘管從史書上看,這不可避免。

選擇在薑望回來吃飯的時候,聊起皇帝的決心,也是想著趁左囂心情好的時候,理一理這件事情的脈絡,不要激化矛盾。

她想過自家公公有可能會支援皇帝,但冇想過是這樣堅決,這樣不保留,連軍權都交出去!

赤攖可是天下強軍!

從大楚開國到現在,都是左氏在經營。可以說是左氏的根本,左傢俬軍。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是足以立國的武力!

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

這可是光殊將來的家當。將來娶媳婦,跟人打架……做什麼不得硬氣一些?

「父親。」熊靜予抿著唇道:「是不是太倉促了一點,皇兄他也冇有想過要……要動赤攖。鴻郎和光烈的付出,他是看在眼裡的。」

「冇人能否認左氏的貢獻,我相信天子也不會。但改革不徹底,是徹底不改革。今日容我赤攖,明日惡麵要不要?神罪呢?虎炤呢?項氏、鍾離氏、韓氏,下麵那麼多世家,可都看著我們。此時但有猶疑,頃刻國家分裂。」左囂決然道:「我們左、屈、鬥、伍四大家,與楚國一榮同榮,一損共損。楚國之病,也是我左氏之病,是享國世家之病。今日陛下有決心割瘡,要大爭此世,我豈不效勞!」

薑望本以為權力的斬削會引起左爺爺不滿,畢竟這涉及到左氏的根本利益,這位老國公的脾氣,又是出了名的烈。

冇有想到左囂卻決然接受!甚至願意交出赤攖!

這是何等壯闊胸懷!

這時候他纔想起來。

當初在太虛閣推行《太虛玄章》時,代表楚國利益的鬥昭,就投下了讚同的一票。

那真的是鬥昭自己的任性嗎?

還是楚國四大享國世家,早就有了自我革新的覺悟呢?

彼時的鬥昭作為楚世家天驕表率,已經表達了態度。

或許這些年來大楚諸姓多方探索已是起筆,凰唯真歸來正是序章!

大楚天子,一直在等這一刻!

熊靜予站起身來,深深一禮:「父親說得是,倒是靜予眼皮子淺了……我這便入宮。」

她拿起那塊赤紅的虎符,彷彿感受到那上麵沾染的亡夫和亡子的血,緊緊攥在手中,匆匆離去。

將【赤攖】交予國家,對左氏、對楚國來說,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也必然會震動天下。大概也是楚國這場改革開始前,最激烈的號角聲。

但左囂卻非常平靜。

他對著薑望笑了笑:「吃啊,愣著乾什麼。」

「噢。」薑望聽話地扒了幾口飯,想起正事來:「對了,左爺爺。我要借章華通道一用,不知此刻是否方便?」

「小事。地級以下的通道權限,光殊就可以辦了。」左囂隨口道:「你想做什麼?」

章華通道的權限,分為天地玄黃四級。像左囂這種,就是掌握最高權限的。大凡楚國秘辛,天子能知的,他亦能知。

薑望道:「來的路上看到九鳳齊飛,好像是往天絕峰去——我想知道钜城現在的情況。我有個朋友在那裡。」

「這倒是不用再調用通道了,問我便是。」左囂道:「你那個朋友,是『凰今默』吧?」

「是。」薑望道:「對於祝師兄來說,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左囂道:「她已經離開钜城了。」

薑望想了想:「那钜城……」

左囂看著他:「你是想問,钜城得到了什麼懲罰?」

薑望很難忘記當年,他匆促回身,卻隻在幾成廢墟的城中,撿起半隻斷槍——人生中有很多無力的時刻,這是他忘不了的其中之一。

「做錯事情,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薑望說。

「哪怕是顯學?」左囂問。

「哪怕是顯學。」薑望道。

左囂不置可否,隻是說道:「當年不贖城一事,墨家已經承認錯誤,是墨家钜子錢晉華,為了研究衍道傀儡,才假意被莊高羨矇蔽,借真傳之死,把凰今默抓去——這是墨家方麵主動公開的資訊。」

薑望早前就已經隱隱猜到真相。因為魯懋觀親自上門致歉,彼時墨家已經很有道歉的體麵,凰今默卻一步都不肯走,其中必然有更深的隱情,絕不是「誤會」那麼簡單。

但現在真箇確定這樣的真相,還是不免生出憤怒。

他禁不住問:「天下顯學聖地,有這樣德行的嗎?!」

左光殊和屈舜華對視一眼,也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厭棄。

「銅臭不算臭,心臭了纔是最臭。」左光殊道:「錢晉華是顯學領袖,他有冇有想過他的所作所為,會引導多少人道德坍塌?墨家要真的從他開始唯利是圖,他就百死難贖了!」

左囂平靜地道:「目前看來,天下顯學裡,此般錯誤,僅此一家,僅錢晉華這一例。但暗中別家有冇有,暗中有多少,我也說不準。」

讓薑望、左光殊、屈舜華這些年輕人感到憤慨的事情,在他的生命裡,已見過太多。顯學承載了更多的期待,當然應該有更高的承擔。但怎麼說呢——再偉大的理想,具體到每一個個體都是渺小的。再高尚的思想,具體到每一個個體,也都很複雜。

「所以,錯誤的代價呢?」薑望問。

左囂道:「錢晉華自殺謝罪。現在是崇古派的魯懋觀繼任钜子。他已經全麵否定了錢晉華掌權以來的思想,重新豎立墨家舊規。把罪君殿保留下來,作為墨家的罪名,讓墨家子弟牢記,知恥後勇。參與對凰今默刑訊的那些墨家弟子,全部獄中待罪,等凰今默的問責。凰今默如果後續冇有主張,就循墨家古矩論罰。」

魯懋觀從來都是旗幟鮮明地反對錢晉華,雙方不僅在思想上論戰,在實際的钜城權力體係裡,也各自占據一方,幾乎將鬥爭放到明麵。在錢晉華徹底崩塌之後,他的所作所為倒是不讓人意外。

但墨家钜子以死謝罪這件事情,實在是應當轟動天下——如今天下,的確屬於多事之秋,一樁樁以往百年難見的大事,紮堆似的發生在這段時間。

錢晉華再怎麼聲名狼藉,也是當代顯學掌門人。相當於是玉京山宗德禎、規天宮韓申屠、暮鼓書院陳樸這般的人物。

以其地位而論,他死得實在是草率了一些。

這樣的人,就算為惡而死,也該是天下共討,舉世齊伐,轟轟烈烈地死去。怎麼就那麼悄無聲息的自殺了呢?

薑望想了想,又道:「聽說凰唯真已經歸來——您可知他現今在哪裡?」

左囂在這一刻停下了筷子,他的眼神十分複雜:「隕仙林裡有一尊超脫存在,近古時代諸聖命化於彼,據說就是祂的手筆。祂的名字至今還不被人知曉,不被歷史明確。凰唯真喚醒了祂,正在注視祂,並且……試圖殺死祂!」

凰唯真已經歸來,已經超脫,正在殺超脫?

【感謝書友「疾風刀」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750盟】

(本章完)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