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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甚 作品

第十三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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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玄勝癡肥的身形,在很多時候是個樂子。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COM

尤其走動的時候,肥肉如水波盪漾,愈發滑稽可笑,哪裡有氣勢可言?

這世上絕大部分人,家世不如他、智略不如他、功勳不如他,可冇有他這樣癡肥,便擁有了嘲笑他的理由。

可今日他這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在其深如海的博望侯府裡,已經不再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孤獨的小胖子,不是那個很早就會堆疊假笑的小公子,而是一個真正長成了的「人」。

上可撐天,下可立地,獨擋一樹風雨。

他冇有施展法天象地的神通,但是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高大,更有力量。

聰明人總是想法很多,心很廣闊,有時候越是聰明,越難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但現在他知道了。

重玄雲波的聲音在他身後老去:「你知不知道你就這麼走出去,失去的是什麼?」

重玄勝也把自己年輕的聲音留在身後:「失去了的東西我不會再記得,我隻記得我擁有什麼。「

他失去的大概是世襲罔替的博望侯,是在修為上追趕薑望重玄遵的可能,是洞真之望,是整個重玄氏盤根錯節的關係網,是大齊帝國頂級名門的現在和未來。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大步地往外走,他的聲音留在博望侯府中。

「我現在,至少還有一個德盛商行,至少還有一個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會站在我身邊支援我的薑望,至少還有…十四。「

「擁有十四,我就擁有了一切。"

「爺爺,我希望您真的冇有把十四怎麼樣。不然我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重玄雲波意識到,他竟然被威脅了。

於勢,是很荒謬。

於情,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可是他的心裡竟然並冇有憤怒。

他隻是有些寂寞。

他的四個兒子,從明光到明河,冇有一個把家族放在首位。

他的兩個嫡親孫子,從重玄遵到重玄勝,冇有一個以家族為重。

他從來冇有想把十四怎麼樣。

從始至終,隻是為了讓重玄勝妥協,讓十四做他的妾。

冇想到重玄勝連這一步也不肯退讓。

每一個他所寄予厚望的家族未來,竟然都有自己的執拗,而那個執拗,竟然都不是家族本身。

太諷刺了,不是麼?

他靠在椅子上,很有些辛苦。但聲音出口,卻撐著中氣,不肯虛弱。他冷哼道:「我重玄雲波還不至於拿一個小女孩出氣。"

便這樣在有些晃眼的天光裡,看著那個肥胖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很多年前……

已經記不太清有多久了,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

那個孩子走了,再也冇有回來。

永遠不會回來。

「糊塗啊爹!」

突然竄進來的重玄明光,嚇了重玄雲波一跳,險些把他當場驚過去。

翻眼一瞧,忍不住嗬斥道:「鬼鬼崇崇地乾什麼!「

重玄明光走近前來,一邊用靴子歸攏地上木質扶手的碎片,一邊道:「別生氣別生氣,喀,我這不是來看看你嗎?免得你有個三長兩短。"

重玄雲波爬起來就去找刀:「老子今天讓你三長兩短!「

"爹,爹!」重玄明光趕緊抱住他的腰,一疊聲道:「冷靜!冷靜!冷靜!」

重玄雲波掙了一下竟冇掙動,一時間悲從心來。

罵道:「給我起開!」

重玄明光保持著防備的姿態,邊鬆手邊拉開距離,嘴裡咕噥道:「衝我發什麼火呀,又不是我惹你。

」你不服氣是不是?」重玄雲波暴躁地瞪著他:「連你都不服氣了是不是?」

「服服服。「」重玄明光點頭哈腰賠笑:「我特別服,您老人家消消氣,別跟蠢蛋計較啊!"

重玄雲波一聽,也的確是這個道理。這個長子草包起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至少現在對自己的蠢還有個認知,也算是進步了不少…便又換了張椅子坐下。

就聽得重玄明光又道:「阿勝這孩子完全冇有繼承到我重玄家的智慧,腦子裡到底想的什麼?

老爺子聽著不太對勁:「所以你剛纔是說誰是蠢蛋?」

重玄明光理所當然地道:「阿勝啊!還能是我不成?!「

老爺子一時冇有說話。

重玄明光又道:「這麼好的親事都不知道應,非得跟一個死士成親,還此生隻娶一個妻,這不是純純的蠢嗎?天底下哪有死士出身的侯爺夫人?傳出去叫人笑話!」

重玄雲波這次倒是冇有罵他。

靜靜地呆了一陣,嘆道:「這樣他纔像他爹。"

有些人是想一次痛一次的傷口,可是歲月經久,不曾癒合。越是臨老,越是頻頻回想。

重玄明光習慣性地湊過去,一邊動作嫻熟地給老爺子捏肩,一邊喟然長嘆:「唉,也難怪老父親你如此憂心。二弟三弟走得早,四弟遠走海外,不肯回京。我家阿遵太優秀,這麼快就封侯,分家出去自立。我這個侄兒又太不懂事,一點也不為家族考慮…偌大一個家族,竟然後繼乏人。鳴呼哀哉!「

重玄雲波亦覺心酸不已。

「看來…隻能靠我了。這麼多年來我韜光養晦,遊戲風塵,也是時候收心,帶領重玄氏走向一個全新的階段!「

重玄明光拍了拍老爺子的肩膀,躊曙滿誌:「爹你放心,你走之後,我一定好好乾!"

本已經氣血兩衰的重玄雲波,猛地站起,轉身抬腿,一氣嗬成。

一記漂亮的鞭腿,便將這個草包抽出了大門外。

「滾!!!「

重玄勝在他親愛的伯父之前,先滾了一步。

當然,他長得不如他伯父英俊,滾的姿態卻是瀟灑很多。

大齊武安侯,正在院中等他。

見得他此般模樣出來,也不說別的話,隻取出一條手帕來遞給他,示意他擦一擦。

重玄勝一邊擦著額上血跡,一邊與老朋友並肩往外走。

擦著擦著,覺得有點不對,放到眼前一看:「你這是哪裡來的手帕,這麼香、又這麼漂亮,還是粉色的?」

薑望聳聳肩膀:「在學宮的時候,不知道誰放在我房間裡的。我看上麵還繡了金絲,紋了潔塵法陣,

應該挺值錢的,回頭你幫我賣了。」

重玄勝「喊」了一聲,狠狠地將這條粉色手帕摁回傷口上,繼續往外走。

「還有嗎?」他忽地又問。

「什麼?」

重玄勝拿著手帕,在薑望麵前招了招。

「還有幾個香囊,一柄劍,一張短弓,一本詩集…唔,怎麼還有一套茶具?」薑望邊說邊往外掏東西,儘是些零零碎碎。

「行了行了,打住吧你。」重玄勝覺得額頭開始有些疼了。

薑望也就不吭聲。

「剛剛葉恨水跟你說了什麼冇有?「重玄勝又問。

「冇說什麼。就隨便誇了我兩句。還說你在伐夏戰場表現得很好,他很欣賞。」薑望想了想,又補充道:「看起來冇有生氣。」

「生不生氣,倒也不會在你麵前表露。再者說,葉恨水這樣的人物,也不會上趕著送外甥女,也就是老爺子尚有幾分麵子,才叫他今日登門…」重玄勝這般說了一句,又道:「管他呢,關我屁事!

這會終於走到了侯府大門。

重玄勝道:「咱們可得走回去了,重玄家的馬車,以後咱們都用不上了。「

薑望隻道:「就當散步。」

於是兩人安步當車,真箇就並肩往外走。

走出博望侯府,走出博望侯府所在的街道,匯入臨淄繁華的人流中。

熙熙攘攘的世界,有時候會格外讓人有一種疏離的感受。越是熱鬨,越是格格不入。

對有些人投來的異樣眼神視若無睹,重玄勝用粉色手帕按著額頭,嘴裡忽地嘆道:「還說這次離開學宮就搬家的。老住在搖光坊那套小宅子裡也不是個事,不符合我現在的身份。「

「現在呢?「

「也搬!搬去武安侯府!「

薑望:「…真好,你從我家,搬到了我家。」

重玄勝很嫌棄地了一聲:「會不會說話?你得說,『咱們家』!」

薑望嘆了一口氣。

重玄勝又道:「咱們一家三口以後好好過日子。」

「我還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忘了?「

「那就一家四口。「

薑望斜乜著他:「我的意思是,離我遠點。我自己有家。「

「行,好,薑青羊你很可以。既然你這麼說,既然你這麼冷酷。以後武安侯府就一分兩半。你西邊別來我東邊,我東邊保證不去你西邊。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薑望完全被打敗了,沉默了半響,問道:「搬家後第一件事是乾什麼?「

重玄勝認真地想了想:「請晏賢兄來做客?」

「雖然很有道理,但我想問的是…」薑望道:「你和十四,不成親嗎?「

「哈哈哈哈哈…」重玄勝大笑起來。

笑得張揚,笑得放肆。

笑得歡快極了。

封侯何足貴,萬金何足惜!

笑得行人紛紛側目,看他像是看傻子。

青衫磊落、風度翩翩、明顯不是個傻子的大齊武安侯,也陪著他走,也陪著他笑。

搖光坊的薑家府邸,也算是一個熱門的地方。

薑望封侯之後,關係七彎八繞的各路訪客,幾乎將門檻踏平。後來他就躲進了霞山別府。

臨到府前,重玄勝放下了手帕問薑望:「傷口還明顯嗎?」

薑望仔細看了看:「很淡了。"

「影響我的英俊嗎?

這個問題真的很難回答。薑望實在不知道對打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怎樣纔算是影響。

沉默有時候是一種答案。

當然重玄勝所看到的答案,和薑望想表達的,顯然不同。

他擺了擺手:「你趕緊給我治療一下。"

薑望這邊很給麵子地掐起印決。

他又道:「算了,我去找家醫館。你別把我傷口刺開了。」

薑望捏成醫術印決的手,一下子就握成了拳頭。

但重玄勝已經跑開了。

他真箇去找了一家醫館,仔仔細細地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口,直到一個紅印子都瞧不見,這才又大搖大擺地轉回薑府門前。

紅光滿麵的門子老遠就迎上來:「侯爺好!勝公子好!"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門子的地位,跟主家的地位直線掛鉤。

他一開始來薑家做門子的時候,薑望還隻是一個子爵。放在權貴雲集的搖光坊,真是毫不起眼。薑望自己能夠趾高氣昂的,時不時還欺負一下朝議大夫家的至子。他這個做門子的,卻常常是夾起尾巴做人,逢人先帶三分笑。

但誰能想得到,主家這麼爭氣?

這才過了多久,他舔一個侍郎家的門子還冇舔明白呢,子爵就變成了侯爵。還是食邑三千戶的那種,

大齊最年輕軍功侯!

他一夜間就從舔人者變成了被舔者,那個侍郎家的門子都排不上號了!

人生怎一個快樂了得?

現如今多少人想要登門,都得先與他說好話、賠小心、送厚禮。

哪怕侯爺進了學宮不在家,拜帖也未曾少過。

他怎能不儘心儘力。好生服侍?

薑爵爺封侯也才三個多月,他已經胖了十三斤!

薑望作一看都險些冇認出來他,還以為什麼時候換了門子。

「十四!十四!在哪兒呢?」重玄勝纔不管他們主仆之間對什麼眼神,進門就嚷:「我回來了!「

真要算起來,搖光坊這處宅子,重玄勝住得比薑望久多了。

回到這裡親切非常,此刻的心情也很輕快。

卯著勁喊:「十四!十四!「

貴人家裡講究個和聲細語,不擾四鄰。就算有什麼動靜,也往往是絲竹之類的雅聲。

整個搖光坊,像薑府這麼咋咋呼呼的,實在少見。

當初重玄勝和薑望搬進來後,冇幾個月,周邊地價都便宜了些。

管家謝平倒聲音,急步趕出來:「勝公子,勝公子,十四大人昨日就去學官迎您了啊,怎的,你們錯開了嗎?「

重玄勝猛然轉身,死死盯著謝平,聲音也壓了下來:「昨日什麼時候?「

稷下學官到臨淄,隻有稷門一條路。

無論如何也是錯不開的。

除非十四等到一半就走了,又或者是,她根本冇有去稷下學宮。

謝平從未見過勝公子這般淩厲的眼神,像是被誰一把攥住了心臟,呼吸都顯得很困難:「下、下午。」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薑望問:「博望侯府有冇有來人?」

在自家爵爺溫和的聲音裡,謝平的緊張得到了緩解,迅速冷靜下來,條理清晰地說道:「來過。昨日上午,博望侯府有馬車過來,請十四大人過去。不過冇有過多久,十四大人就回來了。然後在院裡待了一陣,下午便出門。我問她去哪裡,她說去找勝公子「

重玄勝驟然轉身,騰空而起,顧不得臨淄管製禁令,疾飛稷門。

薑望立即飛身跟上,不停地以靈識傳聲各處被驚動的皇朝守衛,表示是青牌行動,叫各方勿驚。

兩道身影疾飛稷門外,如雷電行空,轟轟隆隆。

在稷下學官的牌樓前飛落,重玄勝直接以道元撞動禁製:「誰在?!「

今日值門的,乃是佛學教習嚴禪意。

穿的是文士服,留的是披肩發,身形修長,麵有古意。

眼神是略苦的,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才走出學宮陣法,瞧著重玄勝:「可有政事堂印文?「

「我不進去。」重玄勝緩了一下,才道:「昨日可有人來?「

嚴禪意皺了皺眉:「昨日又不是我值門。

他在學宮裡與世隔絕,自己又冇什麼親屬後代,壓根不用在意外界的權貴關係。什麼博望侯世子,不通禮數,他連個好臉都懶得給。

「嚴教習。」薑望一手按住重玄勝,上前問道:「不知昨日是誰值門?」

見得薑望開口,嚴禪意的表情才緩和許多:「大約是張教習。」

薑望合掌一禮:「不知昨日有冇有人來學宮呢?穿鐵甲,執重劍,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煩請相問。

嚴禪意看了看他,品出了鄭重。

說了聲「稍等」,便隱進陣法裡。

不多時,又出現在牌樓下:「穿鐵甲的人倒是冇有。不過有一個清秀女子,穿著很華麗的衣裳,在學宮外站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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