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拂劍花 作品

第 3 章

    

-

“姑娘!”石青歡快地從門外跳進來,“這是裴家送來的節禮,您猜,送了什麼過來?”

戚時微從滿桌繡活中抬起頭,問:“是什麼?”

石青撥開幾張帕子,將手中包袱放在桌上:“是姑爺親自挑的,您看!”

一隻素白的手翻開包袱,石青一臉期待地望著戚時微。

幾本線裝的書整齊排列,戚時微信手翻開,是些中規中矩的書貼,裡頭還夾了一張書箋。

箋上寫道,這些書是他特意找來的,戚時微暇時可讀,還附帶了幾張字帖,可以練字。裴清榮的字還是那麼整齊,戚時微伸出細長的手指默默撫過,回想起那天兩人見麵時所說的話,不由一笑。

“姑娘,您不是一直想識字嗎,太好了!”石青喜氣洋洋,“夫人說了,既是這樣,咱們接下來都不用做繡活了,安心看書練字就行。朱嬤嬤也說,她稍後拿些文房四寶來,咱們筆墨紙硯也不愁了!”

那日相看之後,五姑娘和戚時微因著禁步聲響,還是被加罰了繡活,兩人已經有半月冇有出門。現下裴家送信,既然讓戚時微讀書是未來夫婿的意思,夫人自然不會拂對方麵子,就勢撤了戚時微的懲罰,讓她專心讀書。

這當然是個好訊息。

戚時微翻開字帖看了看,那一筆字整齊而疏朗,如竹林蕭蕭。她嘴角梨渦隱現,道:“嗯。”

書和字帖都是通過雙方父母傳遞,半點犯忌諱的東西都冇有,正經得不能再正經,規矩得不能再規矩,裴清榮的信箋也一派君子持重端方狀,語句寥寥,但戚時微忍不住將短短幾句話看了又看:“咱們明日就練起字來。”

次日,戚時微去正院給夫人請安。

她到的早,夫人還在房中,七姑娘先到。戚時微站起來,微微一禮:“七娘。”

論起來她年長,可對麵竟毫無還禮的動靜,站在原地心安理得受了這一禮:“是六姐姐啊。”

不知七姑娘今日為什麼心情不好,但劉氏從來重規矩,和七姑娘杠上,總是討不到好,戚時微隻得應道:“是。”

七娘拿眼睛狠狠在她麵上颳了一下,才道:“六姐姐定了親的人了,還這樣小家氣,怪道親事也是急急忙忙定下的呢。我聽聞六姐夫給你送了書?是該好好看看。”

戚時微怔在當場,不知說什麼。

她隱隱察覺到七姑娘話語中的火藥味,但不知是為了什麼。

“七娘,”劉氏走進來,先喝止了她,又轉頭對戚時微道,“裴九郎是個上進好學的,你也預先識些字,出嫁之後,纔好琴瑟和鳴。十月頭,咱們家還要在府中設螃蟹宴,邀裴家過府,你們也能見上一麵。不過十一月你就該出嫁了,嫁妝裡該繡的物件都要繡好,安心備嫁。”

“是,多謝母親教誨。”戚時微道。

“下去罷。”劉氏點點頭。

戚時微一走,七姑娘便跺腳道:“憑什麼她的夫婿樣樣都好?又是好容色,又是溫柔體貼。

六娘沉悶無趣,膽子比兔子還小,憑什麼配這樣好的夫婿?”

自從那日相看,她見到裴家郎君的相貌,就一直不大高興,回府後戚時微禁足,她也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去,誰知道不過半月,裴家郎君又送了禮物來,還讓戚時微順勢解了禁足。

她是家中唯一嫡女,打小就養成了唯我獨尊的性子,戚時微何德何能憑著未來夫婿同她爭鋒?

劉氏忍不住笑了。

她將七姑娘攬進懷裡,哄道:“就為了這個?嫡庶有彆,咱們七娘未來的夫婿,肯定比六孃的好上太多。”

“……我就是不高興。”七姑娘悶悶道。

從來都隻有她壓其餘庶女一頭的份,驟見戚時微得意,她一時自然難以平衡。

何況還有個想法,七姑娘忍著冇說:她早看戚時微不順眼了,那張臉像極了她早逝的生母,哪怕素簡無飾,眉目低垂,那張清水芙蓉的臉還是美的。

哪怕有劉氏壓著,戚時微從不爭鋒,但女孩兒家好看與否,卻不是劉氏能控製的。

七姑娘驟然道:“她又懦弱又膽小,琴棋書畫也拿不出手,怎麼還能配個舉人,應當配個……配個……”

她設想片刻,吞吞吐吐。

“家族養她多年,不配給門當戶對的齊整人家,難道還配給癩頭瘡疤的窮人去?”劉氏理所應當道,“姻親之間,相互扶持。她姨娘早逝,終究姓戚,出嫁之後要得廕庇,隻能討好孃家,她嫁得好,纔是對你的哥哥們好,也是對你好。”

七姑娘想了想自己的四個嫡親哥哥,不說話了。

“再說,若是六娘真嫁得不好了,高門大戶之間,不會單笑戚六娘,而是說,戚家女兒品貌不堪,故而嫁到這樣不堪的人家,”劉氏點點七姑孃的鼻子,“戚家女兒名聲都壞了,到時候你怎麼說親?”

“阿孃,”七姑娘這纔回轉過來,“我知道了。”

“放心吧,什麼人能越過我女兒去?”劉氏道,“將來你的親事,一定比她好。”

戚時微推了繡活,一心一意看書練字,轉眼就到了設宴當天。

十月的螃蟹膏肥蟹美,堪稱一絕,蟹宴賞菊,吟詩作對,更是風雅事。

下人們搬了滿院菊花來,將院子裝點得金碧輝煌。戚家與裴家既是未來親家,也不講什麼男女分席,熱熱鬨鬨坐滿了花廳。

戚家五娘往下的幾個女兒都在,兒子卻要麼在書院求學,要麼外放為官,隻有最小的幾個列席。裴家帶來的則是八郎和九郎兩個。

戚簡與隆昌侯裴盛高坐上首,劉氏與裴夫人陪坐,帶著眾人飲了一回酒,便熱熱鬨鬨坐下吃蟹。戚時微趁著眾人忙於拆蟹的功夫,往裴清榮的方向偷眼瞥去。

下一刻,他準確無誤地抬頭對上戚時微的目光,笑了一笑。戚時微有種敏銳的直覺,明明裴清榮有一雙時時刻刻都含著笑意的溫柔眼睛,卻彷彿目視她的那一瞬,笑意纔到心底似的。

她慌忙低下頭,用手中的蟹八件靈巧地將螃蟹拆分開,放到五娘碟子裡。

“六娘,你太好了,又手巧,又溫柔,我要是個小郎君,都恨不得娶了你。”五姑娘最愛吃蟹,讚道。

“習慣了。”戚時微垂下眼,安靜笑笑。

她一到這種全家齊聚的盛大場合便冇甚胃口,又習慣了照顧人,一整隻蟹精細拆開,蟹黃特意用銀勺盛進小巧瓷碟裡,大半都餵了五姑娘,自己則隻動了兩箸,不致失禮罷了。

席上眾人說說笑笑,倒也冇人注意這些細枝末節。

吃的差不多,戚簡命人又溫了些菊花酒,分送下去,戚時微和五姑娘都有些意動,但劉氏規矩甚嚴,兩人都隻敢淺淺抿一口。年輕郎君們無此顧忌,幾杯酒下肚,便趁著酒興笑說要賦詩,以菊為題,限時一炷香,由長輩們品評,看誰得勝。

飲酒賦詩,從來是風雅事,戚簡當即應允,命人取來筆墨紙硯,設下香案。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幾位郎君俱將詩箋交給席上小廝,由專人謄抄一遍,再交由兩位長輩。

戚簡與裴盛都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文人官場交際,離不開詩詞,兩人很快評出一首五言律詩,讚道:“唯獨這首最好。”

戚簡撫著長鬚,悠然道:“筆觸清新自然,句意深而不艱,更難得立意好,當得一句神清骨秀!”

裴盛微笑頷首:“很是,也不知是誰寫的?”

小廝忙揚聲道:“是裴九爺!”

裴清榮起身一禮。

他長身玉立,身姿似修竹一般,溫文笑道:“伯父過獎了。”

“哦,”戚簡對裴盛笑道,“子韜有好佳兒,令我羨慕不已!”

“慚愧慚愧,”裴盛口上謙虛,看得出內心幾位滿意,唇角微翹,“犬子年紀還小,筆墨輕狂,還望子易斧正,也好叫他領受些教導,學到子易之一二,便受用終生了。”

他兩人是多年同僚結為親家,這會熟稔地以字相稱,一個連說令郎好學識,另一個連連謙虛,但心底都是滿意的。

戚簡是裴清榮未來嶽丈,原本便看中了他才學,巴望著他春闈一舉奪魁,得入官場,姻親之間也好守望相助。官場姻親,彼此勾連,不外如是。

裴盛身為父親,裴清榮能給他掙臉,心間滿意自不必說。

上首兩人說得高興,五姑娘輕輕推了戚時微一下,抿著嘴笑起來。

戚時微笑睨她一眼,飛快以袖掩口,遮住唇角笑意。

未出嫁女兒自有羞澀在,兩人的眉眼官司飛快,冇引起席上眾人注意。

裴清榮再起身端正稱謝,方纔坐下,五姑娘又推了推戚時微的手肘。戚時微心如鹿撞,卻不敢看裴清榮的方向,隻以餘光瞄著那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卻無意間看見了裴夫人的表情。

裴夫人年紀還比劉氏長些,麵容端莊肅正,幾道刻板的皺紋隱隱浮在臉上。上首其餘人都在笑,裴夫人也隨之輕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臉上似籠了一層陰影。

戚時微打小看人臉色過活,因此對情緒變化極為敏銳,隻敢看了一眼,便匆低下頭去。

宴席將散,裴盛與戚簡隨意說著話,劉氏和裴夫人轉到後廂整理妝容,孩子們則可自去花園玩耍賞月,難得的鬆散時候。

戚時微被朱嬤嬤帶著,一路走到花園的亭子裡,裡頭已經立了一個人影,侍候的下人們都自覺停在十步之外。

這是早就商議好的,借賞菊宴叫定了親的一對男女見上一麵。大桓男女大防雖嚴,這倒並不犯忌,隻因兩人已經定親,婚前總要尋機會讓一雙新人接觸一二,隨身的丫頭小廝們就等在亭外,四下一覽無餘,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壞規矩的事。

“六姑娘,一刻鐘時間。”朱嬤嬤平平闆闆地提醒。

“是。”戚時微柔順地應了,邁步向亭中走去。

她手在袖中緊緊絞著帕子,還冇想好該說什麼,就見裴清榮轉過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