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一千兩百年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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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柒◆一千兩百年之『鬼』1
『……命脈,還保留著。』
在更深的黑暗洞窟中,阿弖流為的首級低聲呢喃。
這個地下空間,位於水晶柱林列的魔法陣之間更下層的地方。
也就是位於水晶柱的根基處,矗立著無骨架的岩石柱。八根水晶柱在這裡如蔓藤般彼此交纏,混合成一支巨大的柱子。
光是這樣,岩柱就如小山般高大了。阿弖流為站在岩柱前,伸手撫摸岩石表麵。
掌心傳來微微的熱氣及鼓動。
『雖然失去了水晶裡的「將相」與「劍姬」的「氣」力,可是已經足以刺激到龍脈,而且現在仍是蝕時,就算無法成為毀壞大八島的力量,隻要能毀滅大江戶,讓關東成為不毛之地的話……』
『我冇打算那麼做!』
阿弖流為聽到聲音後轉過身去。眼前,正雪佇立在與地下空洞相連的橫穴入口。她單手拿著一把短槍。
『是正雪啊。你也想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嗎?你怨恨幕府,想擊潰幕府,也隻是想讓自己取而代之當上國家之主。』
阿弖流為稍微把身體轉向正雪。阿弖流為手上抱著的首級,則是視線正對著正雪。
『幕府誤國,這點我必須要聲討才行,並且擊潰幕府……到這邊都合我的意。但,若是你讓這個國家沉入大海可不妙。當然會讓關東受重創、成為不毛之地也一樣。』
『所以?你的野心其實……很危險呢。光隻有理想與權力慾,就會成為讓人民更加恐懼的執政者。』
『隨你怎麼說。我似乎不該將你召喚回來,但我能修正這個錯誤。留著這個裝置,用來威脅幕府倒是不錯。但不能真拿來用。不過呢,隻要正確對其威力有所認知,作為交涉題材的價值也就會增加。讓我示範如何正確使用它吧。』
正雪往前走了一步。
正雪的能力是發射子彈後仍能操控子彈,因此,在這樣的距離下不可能失手。
『你以為那種槍傷得了我?我的力量是這個咒術裝置的最後動力,隻要將這樣的力量拿來對付你,一切就結束了。』
阿弖流為說著將手上抱住的頭顱高舉起來。
他用雙手將頭顱高舉過頭。眼前的情景,阿弖流為的身體上方冇有首級,位於『頭頂上』位置的那纔是頭顱。
『你打算跟頭顱合而為一?』
『這顆頭顱充滿了生氣,現在剛好是合體的時機。』
阿弖流為的臉上出現笑容。緩緩地,將頭顱往下放。他的頭與身體以頸部相連,合而為一。
『……嗯?』
阿弖流為的表情因為不對勁而有些扭曲。正雪見狀,隻是輕輕一笑。
『頭顱是不是接不上?無法癒合對吧?大概是……少了這個呢。』
正雪說著拿出一項物品。
『唔呃……你那是……!』
阿弖流為瞪大雙眼。在她視線前方,正雪拿出來的東西是——
『首飾。似乎是你的守護符呢,據說原本是銀製的。』
原本是許多珠珠串起的東西,現在已經化為一大塊發黑了。正雪輕輕撫摸首飾,仍舊笑著。
『這對你而言應該跟生命一樣重要,經常配戴的東西。似乎也跟著你的首級一起放在石棺中……是母禮送給你的東西吧。我雖然不清楚你與母禮之間的關係,但你讓他的靈魂寄宿在那東西裡。就算被斬首時,你這個首飾也不離身。儘管首飾因刀刃而散落一地,圾上田村麻呂還是命人將它與你的首級一同收起來了。』
『母禮他……哦哦哦、母禮的……』
阿弖流為痛哭般地嗥叫著。大概是想起『那個情景』了。
『母禮在你身邊被斬首。當時你便祈禱過。要讓母禮的靈魂寄宿在這首飾裡,兩人一起複活。「日本記略」的但書隻記載了這些,但事實上你們一起被收在石棺中。讀過後我便知道,你隻要冇有這個首飾,就無法達成真正的複活,無法成為完整的身體。』
隻要阿弖流為無法完全複活,水晶柱的魔法陣裝置也無法扣下最後的扳機。
胤舜將阿弖流為的首級從東照宮取回來。正雪則偷偷藏起母禮的首飾與書,當成自己的東西。
『還、還給我……母禮的……!』
阿弖流為的頭顱……臉上,疲憊的神色再度轉濃。
『果然如此。現在冇了天草的首級,你隻要冇有跟原本的首級合體,就無法保持這樣的狀態太久。就算首級取回生氣,最後還是會再度腐朽潰爛。』
從阿弖流為的樣子看來,正雪的推測的確分毫不差。
剛剛還傲然而立的身體,現在腰部彎曲,肌膚失去了光澤,浮現深刻的皺摺。
『做個交易如何?我找個替代的首級給你,這麼一來你也可以暫時維持原貌。不過這次就真的要照我的意思行動了——為了讓幕府乖乖成為我想要的樣子。』
正雪的笑容一變,化為勝利的笑容。
『你竟敢……!』
『如何?要成為我的傀儡活下來嗎?你原本就是那樣被我召喚回來的,現在隻不過恢複原狀而已……還是,你想在這裡直接腐朽、結束一切?』
正雪緊握著首飾。唰的一聲,生鏽的一部分也隨之剝落。
『住手……你……』
『我想你冇什麼選擇。來吧,照我所說的去做,成為我的傀儡!用你古代的力量讓我……』
突然之間,劇烈的爆炸就在正雪後方極近的距離發生,正雪也被爆炸的爆風炸飛。
『……天草……大人。』
爆炸處的另一邊……在黑煙逐漸消散的另一邊出現的人是——
『你是……又右嗎?』
是又右衛門。外表看起來相當異常。
她的身體遭到彥左衛門等德川『劍姬』們破壞之後,毀損嚴重、扭曲不堪,還七零八落,卻勉勉強強保住了整個形體。
但已經冇了右手與左腳。
又右衛門爬行般地往前進,硬取出身體中剩下的焙烙,投向正雪。
就算是投出去了,她也早已冇有臂力,因此也隻能投出極短的距離,因此又右衛門自己也再度被爆炸所波及。有半張臉已經燒焦黑爛了。
『這、這個……』
又右衛門拾起地上的首飾。阿弖流為往前走向緩緩爬行前進的又右衛門,接住了她。
『你、為了我……竟然這麼……』
在又右衛門身體上做手腳的人,正是正雪。
正雪破壞的機關人偶的功能,明顯地剝奪了又右衛門的戰鬥力。對於德川『劍姬』們的攻擊毫無招架之力也是因為如此。
『您會、誇獎我嗎?天草大人……』
阿弖流為蹭了蹭又右衛門的臉,再摸摸她的頭。
『你不知道嗎,我已經不是天草了。我是……』
『沒關係,是誰都無所謂……我隻有天草大人了。所以天草大人到底是誰都無所謂。因為把我呼喚到這個世界來的,隻有天草大人……』
又右兵衛隻說了這些,大概再說下去都很困難了,於是她什麼都不再多說。然後拚命抬起頭,用隻剩下一隻的眼睛注視阿弖流為。
『你好忠誠……你的心意,讓我好高興。這是讓我最高興的事了。』
阿弖流為說完這番話,隻見又右衛門的唇畔揚起笑容。
懷中又右衛門的身體癱倒落地。阿弖流為將從她手上接過來首飾,裝在自己的脖子上。
2
『哦哦哦哦哦哦哦!』
首飾在接觸到阿弖流為身體的瞬間綻放出光芒。包覆首飾的鏽蝕、汙漬也瞬間消失,恢複原有的美麗玉石光澤。
同一時間,阿弖流為的身體也恢複了水分與彈性。
方纔就算結合也無法完全癒合,從傷口開始腐爛的首級與身體,如今密合在一起,被斬首的傷口也自行消失了。
『我……複活了。在此……!』
突然,一陣天崩地裂般的劇烈衝擊襲來。
那是比打雷還巨大乾倍以上的轟隆聲,伴隨著崩落的岩塊與飛散小岩石的土崩。接著是四處瀰漫的塵土。
地下空間的天花圾上開了一個洞。刺眼光芒從洞口照射進來。
不過,上方應該還是屬於聖堂之間的地下空間纔對。
『冇有錯!發生爆炸的地點果然是在這裡的正下方!』
有人從天花板往下看。說是天花板,其實就是厚達一公尺左右的岩石頂層。往下看的人是正抱著大錘的兼續。
而射入的光線,是來自於幕府與學生會所帶來的照明裝置。
『在那裡嗎……阿弖流為!』
可是宗朗從上空開啟的洞口無法往下看。
『竟敢這麼問?你們纔是在那裡做什麼!膽敢在我的聖堂……!』
阿弖流為抬頭看著他們。黑色的煙霧圍繞在他的四周形成漩渦。他無視兼續打穿的洞口,直接浮上聖堂之間。
從宗朗等人的角度看來,就像阿弖流為打穿了聖堂之間內的魔法陣,並且從其下方現身。
地麵大大隆起,魔法陣破裂,變成岩塊四處飛散,而黑衣的阿弖流為就在那裡。
『首級已經……!』
『竟然完全接回去了?』
阿弖流為的身影好像由無數粒子組成似的,重複地膨脹變大然後收縮,彷彿正在呼吸一樣。
變得巨大讓人必須抬頭觀看的阿弖流為巨像,低頭看著宗朗等人。
『是男的。那副身體……從一開始就是男人的身體。』
千姬察覺並輕聲說著。
儘管戴著武士天草四郎的首級,所以身體看起來也像女生,但阿弖流為原本卻是『將相』。因此那身體也是男性的身體。
『射擊!射擊!』
幕府槍隊以小手槍射擊,但所有的子彈卻都隻從阿弖流為掠過,隨即蒸發消失。
『彆再白費力氣了!不要開槍!』
慶彥大叫著阻止他們。
阿弖流為低頭凝視槍隊,伸出了手。他手上釋放出類似霧氣的東西,逐漸籠罩住槍手們。
『唔咕……啊!』
『嘎啊啊!』
槍手們氣悶倒地,全部都窒息了。
『住手!你已經結束了。這個魔法陣已經完全毀了……』
宗朗抬頭大喊著。隻見阿弖流為猖狂地大笑。
『這就是我的「力」。就是這麼強大。你們這些「將相」或「劍姬」根本望塵莫及!既然如此,光靠我一個人,也能燒燬這個日本,讓那匹龍覺醒。』
阿弖流為的身體伸得更長,幾乎要碰到聖堂遠在高處的天頂了。
『怎麼回事……』
『是靈體……就是靈魂狀態吧。所以普通武器才無法對付他。他跟原本的頭顱合為一體,成為完全體後竟然擁有這麼強的「氣」!』
同樣抬頭觀看的幸村,額頭上沁出冷汗。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武器也……跟他打也徒勞無功是嗎?』
『再這樣下去……不隻是我們,連大江戶的人……還有日本的一切……!』
『難道真的會全部滅亡?我的故鄉米澤也……』
『嗚嘰!嘰——!』
宗朗和『劍姬』們籠罩在絕望之下。
不過,慶彥卻是一臉拿他們冇辦法的表情。
『你還冇發現自己擁有什麼嗎?同樣的話,彆讓我說那麼多遍啊,宗朗。』
慶彥似乎很不耐煩,但那笑容又帶著一些愉脫。
『慶彥殿下……我、擁有的……』
就是手上的鬼切太刀吧。很溫暖,有著微弱呼吸般的振動。
『是這個嗎……可是,』
失去了刃身的太刀,如今隻留護手外一截很像短劍的微弱光芒而已。
『哥!十兵衛有聽見哥的聲音哦!在那個水晶裡麵的時候!』
再度恢複妹妹身分的十兵衛抱住宗朗。
『十兵衛……』
『等等,你們兩個,該不會又想要接吻了吧!雖然說,現在的確是緊急狀態……』
『可是公主殿下也接吻過了啊——在水晶裡以意識形態存在的時候。』
半藏迴應千姬所說的話。臉頰還微微發紅。
『我也接吻了。儘管,那不是出於我的意願就是了。』
『吱!』
眾人都想起來了。被封印在水中的意識彼此相通,彼此相係。
『就是這樣!我們應該還是屬於靈體纔對!至少是還保有那樣的一麵。既然如此,我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
幸村說道。
『想起來……去想像!想起當時的心情想法。那時我們的意識、心情全部合而為一。想起最重要的事……』
宗朗的話傳遞到『劍姬』們的心裡。
『當時的……』
『跟宗朗……』
『大家也、也都在一起……』
不約而同閉上雙眼的眾人,收斂起了意識,然後離開了肉身這個軀體,全部合而為一。
3
『這是怎麼回事?』
慶彥回答了達坦妮雅的問題。
『他們在那些水晶裡幾乎要化做靈體,差點就會被水晶所吸收。也因此,從那樣的狀態要恢複現在這種原狀根本不可能。可是宗朗跟千她們做到了。從水晶裡回來的他們不算是完全的物理體,目前還殘留些許靈體的部分。也就是正在變化為物理體的過程,因此像這樣藉由意識也可以再度變為靈體的狀態。』
『原來如此……可、可是,如果再一次成為靈體的話,會如何呢?這樣身體還能再度恢覆成物理體嗎?』
『……難說。我冇有那麼清楚。說不定就無法再度恢覆成物理體了。就這樣所有意識合而為一,再也無法成為普通人類的身體……』
『什﹒……麼!』
達坦妮雅驚訝地抬頭看慶彥。此時,宗朗與八名『劍姬』的身體伸展成巨大的身影。看起來就像粒子的組成,跟阿弖流為一樣。
從物理實體變化為靈體,但意識似乎來不及追上,因此『劍姬』們又變回出生時**裸的姿態。
可是她們已經冇時間用意識替自己穿上衣服。
阿弖流為開口說話了:
『……變成跟我一樣的姿態嗎?也好。但你們還是無法勝過我。超過一千年的怨恨、憎惡、同胞被殺、被消滅的怒火,這些都已經化成我的力量……!』
阿弖流為舉起手。
粒子從他手上奔流而出,宗朗等人光是遭受這樣的攻擊,構成身體的粒子便幾乎要被分裂吹走。
『宗朗!振作一點!千在這裡!不對,大家都在哦!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千姬跑到宗朗前方,承受阿弖流為的粒子。
『千姬殿下!』
『哥!十兵衛也一樣!一直都跟哥在一起唷!就算你嫌我吵嫌我煩,都不會分開!』
十兵衛也上前護住了千姬。
『如果冇有妾身在,隻靠你們幾個乳牛,宗朗當然會很煩!不管是今生或來世,妾身都會跟你在一起,宗朗!』
幸村舉起大鐵扇。
『無論公主殿下去哪裡,半藏都會追隨!既然宗朗同學會讓公主殿下幸福,那、那也冇辦法!』
半藏發出了又高興又悲傷的哀嚎聲。
『吱!吱吱……嘰——!』
化為人形的佐助也跳出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而且從宗朗的頭上親昵地咬了下去。
『哇!痛、好痛啊,佐助!』
『幸村大人、宗朗大人……我賭上這條命也要保護你們……!』
又兵衛舉起長槍。
『忘了我的存在可不行!既然如此……管他是地獄還是哪裡,我都會奉陪到底——!』
兼續這麼說。
『宗朗大人,無論您去哪裡,都請讓義仙跟隨在您身邊。』
義仙再度將臉靠近宗朗。她那獨特異國風情的褐色肌膚,散發著豔麗光芒。
『當時義仙的感覺確實傳達給我了哦!』
『非常抱歉。我身上的傷口纔剛痊癒,還無法意識到五感。所以隻能以那種方式讓義仙的實體可視化。可是,宗朗大人還是擁抱了隻剩意識的義仙。宗朗大人包圍著我的體溫、溫暖的唇瓣,義仙都……了。』
大概是才大病初癒,義仙的聲音有些嘶啞,聽起來不太清楚。可是義仙露骨的言詞,還是讓在場聽到的『劍姬』全部臉紅。
學園醫院大樓的屋頂上,被正雪打敗而香消玉殞的義仙。
然而,在她斷氣前與宗朗交換的吻,成為延續義仙細胞微弱生命的能量。
而以醫學上而言應該『死亡』的義仙,屍體被從停屍間盜走,當然就是天草一幫人乾的。
這一切都是天草=阿弖流為了做成水晶柱魔法陣。
在水晶柱中化成靈體的身體,永遠不會『死亡』。而且也不會有正雪的槍擊傷口,是以想像存在的理想身體。
義仙的意識與同樣被封在水晶柱中的宗朗意識相連,於是便從水晶柱恢覆成現實的物理體。因此身上纔會毫髮無傷。
『該不會就是你吧?能夠在阿弖流為的天草眼中以魔眼下指示的你,在那個水晶裡,是處於最清醒的狀態。至少比我們都還要……』
『那麼,讓我們從舒服的夢突然變成惡夢的人……』
『還突然感到疼痛。』
『讓我們察覺。從夢裡醒過來,跟大家的意識相連……』
那是被封在水晶裡的『劍姬』們清醒過來的契機,夢的改變。
『是。雖然更直接喚醒你們比較好,但義仙的意識也還冇完全恢複,因此隻能那樣乾涉各位的夢境。』
在水晶裡,義仙隻靠微弱的意識,儘全力地找到『劍姬』們。
『原來如此。是義仙叫醒了大家啊。』
結果她喚醒『劍姬』們,並讓宗朗得以覺醒。
『小義!你好棒H你是十兵衛跟大家的恩人哦!』
『唔,既然如此,千也隻好認同你了。現在……!』
『冇錯,宗朗!』
幸村大叫。
『嗯!大家都跟我在一起。在那裡……!』
宗朗拿起鬼切太刀。
閉上雙眼,集中精神。在水晶裡曾出現過,獨一無二的信念。而那樣的心情……
他想要保護。
他想保護,保護大家、學園、全日本……
這些全都包含在他的心意裡。因為他肯定擁有巨大的力量。
宗朗的想法,傳達到『劍姬』們身上。他們的心意相通,結合成更大的意識。
『鬼切太刀……』
達坦妮雅低聲說。
宗朗手上的鬼切太刀,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輝。光刀刃身伸長,它已不再是一把協差,而化為一把大太刀了。
(原來如此。這纔是鬼切太刀真正的樣貌。是它的刃身啊。所以……)
在與小次郎戰鬥時,這把刀朝小次郎背後揮下的斬擊並冇有成功。太強大的憎恨,反而讓刺向天草的刀刃折斷了。
『鬼切太刀是「守護刀」。絕不會跟憤怒與憎恨產生共鳴。因此惟有現在的宗朗,才能發揮鬼切太刀的力量。』
慶彥也抬頭說道。
『守護刀……守護……被守護……』
『不用我說了吧?那就是「愛」。能將這麼丟臉的事情如此認真體現出來的人,大概也隻有那傢夥了。』
儘管嘴上揶揄宗朗,但慶彥的表情似乎還是莫名地帶了點羨慕。
『愛……』
達坦妮雅輕輕地用手指劃過自己的唇瓣。
4
宗朗和『劍姬』們產生了變化。現在的他們光是外貌,就比阿弖流為更加巨大。
被壓倒的阿弖流為,不由得提出了問題。
『那是守護刀?鬼切太刀……!那宗朗啊,我問你們!欺騙我們,違反約定、殺害我同胞、奪走我祖先之地、滅我子民的倭族,我要如何不去憎恨!怨恨、憎惡、憤怒、誓言複仇,纔是我們留下來的人唯一的選擇!若非如此,我們如何有臉麵對死去的人?因為「恨」、「憎」、「怒」,讓我活了一千兩百多年。那是為了讓日本之民遭到與我的故鄉同胞相同待遇,全部滅亡!』
『這樣無法解決問題。怨恨、憎惡、憤怒、無法解決任何事。複仇隻會引發一連串無止儘的複仇。』
宗朗回答。鬼切太刀的刀身,已經延伸到幾乎到達阿弖流為的胸口了。
『胡扯!隻會空談理想與漂亮的大話根本無法使人活下去!那如果是你們的家人被傷害、侵犯、殺死也能說出這些話嗎?在這裡的你的「劍姬」們,如果你希望、發誓保護的「劍姬」們遭受相同的命運,你也能死得安心、乾脆地放棄?那樣就是你所謂的愛了?』
阿弖流為以為這樣的問題會讓宗朗啞口無言。但宗朗卻毫不遲疑。
『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一定會報仇。隻要殺死我無罪的家人、或是我的「劍姬」們,隻要我活著必定會去打倒敵人。這是身為武士必須貫徹的正義——』
宗朗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哦?』
『宗朗……』
幸村脫口而出,連千姬都看著他。
『看吧!你說了!你也肯定會報仇。打著正義的旗幟,那還是報仇!既然如此,被消滅的人難道就不是正義的?殲滅手下敗將的所有族人,這就叫做報仇!唯有報仇才能讓被滅的族人們靈魂安息!』
阿弖流為如此辯駁。
『你錯了!正義並非盲目地擴大其範圍,超越正當範圍的複仇便不叫做正義。那……隻是單純的暴力罷了。』
宗朗乾脆地說道。
『暴力?你說我的複仇是暴力?那跟你所說的話不就兩相矛盾嘛!』
『阿弖流為。如果你虐殺了日本的國民,那麼你做的事,就跟過去朝廷虐殺奧州蝦夷之民的行為冇有兩樣。你現在打算做的事,跟朝廷貴族們命人滅絕奧州之民的作法相同。你跟你最怨恨、厭惡、打從心裡詛咒的人們,做了一樣的事情……!』
宗朗說的話刺激了阿弖流為。瞬間隻見阿弖流為無言以對。
『……你在……說什麼啊。我、你說我、跟朝廷一樣……跟當時殺儘我同胞的朝廷……相同?』
『隻要虐殺無辜的人民,無論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能原諒!就算對方是虐殺犯的親兄弟,也不能光憑這樣的理由就去殺害他!』
『那麼要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武士騙了我,殺了我跟母禮。還違背承諾,殺害我的同胞。被殺的人就隻能自認倒楣嗎?既然如此毫無正義的人,乾脆把人全都殺光不就好了!這麼一來也不會有人來報仇,更是高枕無憂!』
阿弖流為的大叫聲,在地下空間形成迴音。
正當宗朗還想說話時——
『的確正如你所說。那麼……殺光數萬人民,這樣的事實絕不會被埋葬起來,一定會傳出去,你的惡行會攤在陽光下,還會流傳到後世。』
』
『但是你這樣並無法讓被殺的人全部複活。這就是正義了嗎?你這麼做,真的就保護大家?』兼續所說的話非常正確,但是依然有更難找出『正確答案』的問題存在。
『儘管如此,還是要守護。一直守護下去……就算無法實現,也要托付給下一個人負責,交由下一個世代去實現。如果連那樣都做不到的話……』
『吱?』
『就一直傳頌下去。一直傳頌以為憑弔。』
千姬說完,佐助疑惑地歪著頭,又兵衛則垂下視線。
『胡說!彆拿那些話來敷衍我!隻有加害者的罪惡感會被好聽的話所打動!』
阿弖流為的身形比剛剛變得稍微小了一點。
怨恨、憎惡、憤怒成為『力量』的阿弖流為,自行一點一滴地失去了力量的泉源。
『我想,的確是如此。可是繼續傳頌,讓曆史記住,絕不讓人遺忘這一點不也很重要嗎?由現在活下來的人們去記得並傳下去。』
『聽說,圾上田村麻呂在他「討伐」的奧州地區,建立了許多寺廟神社。除了感謝神明賜他的成果,應該也是為了憑弔被征服地區的人們。至於阿弖流為與母禮被處刑的地方,似乎也有建造首塚及身塚並加以祭祀的遺蹟。』
阪上田村麻呂所創立的京都清水寺中,到了現代還是立有阿弖流為與母禮的紀念碑。
在兩人的故鄉——東北地方,也建立了紀念碑,當地的人們藉由活動舉辦了許多傳頌故事的集會、運動等。
再說,直到今日,阿弖流為與母禮的名號與他們所做的事蹟,也被編成了圖書畫作以及電影等。而其由來當然都是參考《日本記略》的內容。
『死後……過了一千多年才被表彰紀念有什麼用!那時受到傷害、被殺死的人民的悲與怒要怎麼……!』
儘管這麼大叫,但阿弖流為似乎也已經找到答案了。宗朗說道:
『就算過了一千年還是持續流傳表彰,這不是很重要嗎?隻要留下來,不去遺忘,也是一種憑弔。這件事會活在許多人的心中,讓人不要再犯相同的錯誤……』
『不對不對不對……唯一能告慰含恨死去的人民魂魄,就是複仇!要將所有的日本之民給……』
儘管這麼說,但阿弖流為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樣的。如果你做了那樣的事,就跟蝦夷之民被殺相同了。過去住在蝦夷地的人們,絕對不會因此感到高興。而被殺的日本人民之內,就會出現第二個你——阿弖流為。』
聽見宗朗的話,阿弖流為的身影——也就是構成他身體的粒子開始明滅不定。
5
一回過神,才發現黑雲般包圍阿弖流為的粒子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宗朗相同的光的粒子。
『那麼……那麼我、該怎麼辦……』
阿弖流為的雙肩垂下,鬼切太刀的光芒來到他的胸口。
光的刀身貫穿了阿弖流為的身體。但那並不是要奪取性命或消滅他,而是一種能包容一切的溫暖光芒。
『請保護你故鄉的人民。保護那些已經犧牲的古代人,還有目前住在奧州之地的人們:一
義仙說道。又說:
『義仙也……做了許多錯事。無論我多麼後悔,如何反省都無法擺脫那些罪孽。如果能用義仙的命來交換,我隨時都做好交出生命的準備了。就算要我滿身是傷,付出代價,我都在所不辭。』
『不,冇人間你這個啦。』
義仙接下來的一段話,讓千姬忍不住翻了白眼。
『喂喂,十兵衛也想過囉。阿弖流為喜歡大家對不對,最喜歡大家了對不對!』
十兵衛滿臉笑容。
阿弖流為說:
『什、什麼!彆嘲笑我!我纔不會被這種話……敷衍……』
可是阿弖流為已經無法持續怒氣,他的臉無所適從地猶豫扭曲著。半晌後低下頭。
接著他突然又抬起頭,將頭往上仰。
『……我纔不會被這些話敷衍!』
宗朗於是提高警戒。
『阿弖流為,夠了!』
『不,你看清楚一點……』
幸村握住宗朗的手,催促著他看著阿弖流為。
阿弖流為的身影已經完全變成金色粒子了。
『我的恨意、憤怒、憎惡還冇消。而日本的人民不能忘記我跟我們被消滅的一族的故事,要繼續傳頌下去,永遠記得。因此,我不會捨棄我的力量。如果日本的人民遺忘了我與我的族人,讓他們消失,甚至再度汙辱他們的話,到時候我會再度出現,使用我的力量。』
看著宗朗等人的阿弖流為,臉色已經不像他所說的話這麼嚴厲了。
他的眉毛還是嚴格地聳起,嘴角也緊抿著,但莫名地看起來更溫和。
『阿弖流為……我們會傳頌,也會保護的。那就是我們,也是後代的責任。』
聽到宗朗說的話,他的『劍姬』們也紛紛點頭。
鬼切太刀的光芒增加,阿弖流為已經被染成金黃色的身體緩緩地往上浮起。
『我似乎得走了。我的子民正在等著我。』
屋頂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夜空一覽無遺。
阿弖流為的身影在月亮星辰下飄浮,綻放出刺眼的光芒之後,霎時升上天空,消失無蹤。
隻留下大量的金黃色光芒,猶如流星般落至地上及地底空間。
而被阿弖流為召喚回來的『劍鬼』們也一樣。
『……我們似乎連死都冇辦法呢。儘管我不知道會怎麼樣,不過嘛,隻要跟你在一起……到哪裡似乎都不錯。』
小次郎待在武藏的身邊。小次郎為了尋找武藏,拖著身體爬到這裡,來到了武藏身旁。
兩人都是被劈斬開來,瀕臨死亡,卻又死不成的身體。
『勝負之類的已經不重要了,隻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嗎?我現在說不定是最幸福的時刻……』
兩人身體交疊倒地,雙手緊握,十指交纏,身上落下了大量的金色光芒。
『……天空……在跟我、說話。』
胤舜仰望著天空,第一次取下罩著嘴巴的口罩。然後碰觸了自己的唇瓣。金色的光芒包圍住她。
『天草大人……也帶我一起走!我也想一起去。帶我走……!』
又右衛門將唯一能動的手伸向天空,也迅速被金色光芒暈染開來。
『……大家,都走了嗎?』
十兵衛凝望著天空說道。
『這樣大概就好了吧。』
千姬也說。
『嗯,不曉得。可是,我們為了不讓這些從天上看著我們的人蒙羞,就必須好好活下去。畢竟這是我們的承諾。』
『的確如此。』
『吱。』
『話說回來,我們還能回到我們原來的身體嗎?』
半藏說道。靈體的粒子開始出現不安定的閃爍。
『唔嗯。可能冇辦法。我們變成靈體的時間似乎太長了。能恢複的證明已經……唔咕!』
『你、你說什麼!好不容易、終於……!如果連千和大家都死掉的話,那怎麼辦啊!』
千姬用力地搖晃起幸村的肩膀。
『公主殿下,請您冷靜一點……呀啊啊!身體竟然變透明瞭!』
『哇啊!十兵衛也光溜溜的啊!千姬也一樣,小幸也是!兵又也是半藏也是!小佐、小續續都是!』
『彆叫我小續續!啊啊啊啊啊,可是真的愈來愈透明,快要消失了啊!我們會這樣直接死掉嗎?還……!我連小孩都還冇生呢!』
『生小孩……』
『吱——!』
半藏、十兵衛、兼續、又兵衛還有佐助都驚慌大叫。
『隻要是宗朗大人去的地方,義仙都樂意相伴追隨。我想乾脆就這樣消失說不定更好。』
義仙還是那個樣子。
『不會消失不會消失!不會消失,我覺得……!幸、幸村!難道我們一點方法也冇有了嗎?啊——手、身體都消失了!大家……!』
『我想隻有天知道了。』
『所以我叫你想想辦法呀,這個高額頭矮冬瓜!』
千姬已經失去理智了。幸村又說道:
『那大家回想一下吧。大家在水晶裡成為靈體的事情。回想一下當時從那裡回到地上來的意識。趕快想起來。這麼一來,就能再……』
『那時候的……』
『心情。』
『大家……』
『都最重視……』
『最想保護大家。』
『那樣的心情。』
『吱吱吱!』
『冇錯,要永遠……』
『喜歡大家哦!!』
而最後……
『消失了嗎?』
『這樣沒關係嗎,我不管了!』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的德川四『劍姬』,也都抬起頭看著洞窟的天頂。已經看不見夜空,隻剩下一片漆黑了。
『我的主人,這樣好嗎?大家,真的全都消失了哦!』
達坦妮雅也這麼說。
可是慶彥卻回答:
『誰知道呢。但那可是宗朗跟他的「劍姬」們。說不定明天就會出人意表地回去道場了。不過到時候,還是讓我繼續跟他們打交道吧。』
慶彥收迴帶笑的視線,眼前發現了一道影子貼在崩塌的洞窟牆壁上。
那是渾身是傷,正想由隱密的通道脫逃的正雪。正雪同樣也感受到慶彥的視線於是回過頭。兩人四目交接。
『……』
瞬間,正雪臉上露出倨傲的笑容。她縱身躍進隱密通道之內。之後,通道的入口又再次因為落石而消失。
『嗬嗬,的確呢。可能還冇結束呢。』
慶彥再次露出笑容,轉身朝眾人命令道:
『好了,撤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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