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燃黎 作品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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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二十一年冬,橫斷山脈猛獸肆虐,周遭百姓苦不堪言。

葉氏一族入山查因,接連幾天一無所獲,隔日,便傳出訊息——上京派人手來了。

*

上京,皇城裡。

“父主,兒臣在秘語穀周圍的一處隱蔽山洞裡發現十餘張劍齒虎皮,還有滿地珍稀獸類皮毛,大多濕氣未乾,估計為近來收羅的。”楚昱單膝跪地,垂首道,拍手讓人抬上以證,“這隻是少數......”

南川王主定睛一看,數十隻完完整整的皮囊擺滿了大殿,腳下雪狐皮毛還帶著絲絲血跡,白色皮毛看著泛紅!

他捏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暴怒道:“可惜孤這些雪狐,隨便哪一隻不是與鄰國西垠半年的稅收相當,好一個秘語穀!”

王主閉了閉眼,皺眉道:“十餘張劍齒虎皮,濕氣未乾......”

楚昱繼續煽風點火,“父主昭告天下尋謀士獵殺劍齒虎取其心臟煉藥,秘語穀坐落橫斷山脈山腳,距劍齒虎巢穴不過寥寥數裡,他們蓄意殺死多隻卻未上交其心,這可——”

王主打斷道,“十餘張?可曾帶回?”

楚翊抬頭,掩下眼裡的慌亂,故作正色,“兒臣有罪,隻從中拿回一張,其餘都被一把火燒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侍從將虎皮呈上。

王主緩緩起身,食指輕輕從皮毛上劃過,確實還殘留著濕氣。

他薄唇微分,“這麼說,秘語族是絲毫不將孤放在眼裡了。”

“按南川律令,不忠王主者——”楚昱道。

“不可,秘語一族與獸□□流,收集各方情報,對安固江山起著莫大的作用。”

“父主,但秘語一族也未必忠心我南川,冇準橫斷山脈獸群暴亂也是他們所為,目的就是擾亂南川,好讓他國有機可乘。”楚昱一步步牽引國主入局,“這是葉氏族長與西垠國皇子的書信件,請王上過目。”

“秘語一族守護南川已有千年之久,他們祖訓便是忠於南川,何況,這信中隻是道些尋常。”

“依兒臣之見未必,既然秘語族知曉父主需劍齒虎心臟,他們又故意獵殺數隻不奉上,這不是擺明瞭他們絲毫不懼父主降罪,再則,秘語族既為南川國人,為何與西垠國皇子書信頻繁?兒臣不信葉族長不懂這個理。”

王主正欲開口,又聽見楚昱道:“祖訓而已,信則有,不信則無,王上您覺著?”

“你似乎對葉之一族格外關注?”王主手轉著茶杯,突然開口問。

楚昱本以為王主會順著自己一步步走下去,也是,帝王之心最是難辨。

他清了清嗓,正色道:“兒臣昔日與秘語穀族人葉浮寧相識,此次也是因為她冒著風險派人告知我,讓我在父主麵前揭露他人。”

王主停止轉杯,沉思良久,也不知是否相信他的措詞。

“那按你的意思,是除了葉氏一族,單留下葉浮寧一人是麼?”

楚昱心下一驚,真假摻半地說:“兒臣雖不敢肯定葉浮寧是否忠於南川,但這些皮囊的確是在她所說的地方找出的,兒臣承認自己有私心,確實想要保下她,但兒臣並未盲目顧念舊情,也權衡過利弊,葉浮寧的天賦並不遜色於葉落寧,留下她的性命,她定會感皇恩浩蕩,也可有監視他國動向,穩固江山之效,何況,人少才更好掌控,不是麼。”

王主長歎一口氣,他沉思良久,“俗話皆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按你說的來吧。朕乏了。”

楚昱應聲低頭應聲,行禮告退了。

*

一連幾天,葉落寧都在為暴亂之事奔波。

“族長,您找我?”葉浮寧手纏著繃帶,臉上掛著歉意被人攙扶進來。

葉落寧連忙讓人給她安座,拿著茶晃悠,與她聊擺近日之事。

“我曾聽說有一種藥粉能使百獸驅散,不知你可曾知曉?”

葉浮寧一怔,葉落寧歸來隻道未有所獲,會不會是發現了端倪來故意套話。

“確有這事,前幾日您外出時,我就將此藥偷放入衣氅內,是擔憂您出門遇上狂躁猛獸無法自保,屬下該死,未經過族長同意擅自做決定,屬下隻是......心繫族長安危。”

葉落寧笑了,道,“不必緊張,我也冇注意衣氅,是說為何我出門見不到一隻野獸呢,連蟻群都未見過,還以為那些野獸怕我呢。”

她似笑非笑,抬眸說道,“多謝關心,不過冇有下次了。”

葉浮寧鬆了一口氣,隨即鬆開了緊篡成拳的手,扯著嘴角說好。

葉落寧擺擺手,示意葉浮寧回去。

此時,珠簾後有一男子走出,聲音低沉,“族長,她所言不無道理,前些日子去山脈東麵巡視的族人就因碰上悍虎,死傷慘重,此番跟你一起的有心上人,浮寧這也......說得過去,估計是想保他吧。”

他是葉落寧的兄長,幫她打理這秘語穀內外事務兼醫師。

“兄長,你信她麼?”

葉予寧抿了抿唇,“我信。”

“她一向與你不對付,但也算自小看著長大,從未做出過出格之事,相信她是明事理顧大局的。”

葉落寧笑了笑,眼中晦澀不明,“好,既然兄長都這麼說了,那就姑且信她一次。”

*

隔日清晨,南川王主派遣二皇子攜暗衛將葉落寧等人捉拿回京。

上京獄牢外,葉落寧筆直地站著,與楚昱對視。

“二皇子,民女可是反了什麼滔天大罪,還得勞駕殿下親力親為?”葉落寧奮力想掙開繩索,奈何卻紋絲不動。

眼前著玄色錦緞的俊美男子似笑非笑,道:“葉族長當真什麼都不知曉?怕不是想糊弄本皇子。”

“臣女自知與二皇子交集甚少,應該也不曾得罪殿下纔是,還望殿下明說。”

“不急,到時你就知道了,請吧,葉族長。”

數日之後,獄牢裡。

葉落寧蜷縮在牢房角落,手指已經凍得發黑了,嘴脣乾裂出血,腳底的傷口反覆潰爛,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疼。

她被關了三天,滴水未進,說話的力氣都冇了,也不知道族人眼下情況如何。

“葉落寧,近來可好?”還未見人影,聲音已經傳至她的耳邊。

葉浮寧一襲大紅海棠式長裙被人簇擁著從遠處款款而來,手捂住口鼻,滿臉嫌棄,眉下一雙精緻水靈的眼睛裡全是狠厲與得意。

“我的好姐姐,若你肯下跪求我,我便帶你出去。”葉浮寧笑盈盈地說。

葉落寧費力地抬起頭,她忍著怒意,聲音嘶啞難聽,“彆惺惺作態了,我見著犯噁心。”

葉浮寧哼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王主眼下可是想殺了你呢,我纔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你枉為葉氏之人,顧己而舍眾人,甚至不惜聯合小人汙衊冤枉我!”

“小人?嗬,彆以為自己多高尚,就隨意給旁人妄下定義。”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牽連旁人,這難道不是小人?也對,稱為小人都抬舉你們了。”葉落寧費力扯了扯嘴角,乾澀的嘴唇裂開一道縫,鮮血汩汩。

“本姑娘今兒心情好,不與你爭辯。”葉浮寧宛然一笑,輕蔑道,“擔心擔心你那些忠實的下屬吧,過了今晚可等著斬首呢。”

“等你死了,秘語穀由我做主,再與二殿下強強聯手,這天下,遲早被我們收入囊中。”葉浮寧大笑,眼中盛著毫不掩飾的貪婪**。

“你何時與二皇子關係如此密切了?”葉落寧心頭一顫,唇瓣開開合合,“我飛鴿傳送的信!”

“對啊,是我截的。”葉浮寧湊近輕輕說著。

葉落寧一聽,頓時心中恐慌,難怪王上至今未回信。

她艱難地向葉浮寧爬去,不可置信問,“你說他們會被斬首?你瘋了!他們可都是你的族人!”

葉浮寧在她麵前蹲下身,看著滿臉汙垢的憔悴人兒微微蹙眉,她伸手捏住葉落寧的下頜,在她耳邊輕輕說著:“族人又如何?能給我鋪路那是他們的榮幸。”

“不會的,不會的!還未經查證,王上不可能就此定罪!你一定是騙我的!”葉落寧一把推開葉浮寧,抱著頭崩潰地大喊。

葉浮寧被她一把推倒在地,可她並不生氣,“秘語族族長葉落寧搶占神藥藥引,肆意捕殺珍惜獸類,其罪當誅。就算是王主念在葉氏先祖的份兒上想饒恕,可那幾封與西垠皇子的信件,怎能讓王主不懷疑?”她一字一句說著,讓葉落寧最後的幻想都化作泡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道理姐姐怎會不知?”

“為何我從未做過卻替人受罪!我要見王主!讓開!我要見王主!”葉落寧像瘋了一般大吼大叫,猙獰的傷口看著格外恐怖。

“葉族長,彆白費力氣了,能聽懂野獸的心思很了不起,能從中知道我欲謀逆更是了得,但從你決定告發我的那刻起,就該料到會有怎樣的結局。”此時,一位身穿玄色錦袍的俊美男人走了過來,些許無奈道。

正是二皇子楚昱。

“二皇子,打得一手好牌啊,不知是用何種方式讓她對你死心塌地的?橫斷山脈的異亂跟她脫不了乾係吧?她甚至不惜讓全族人為你鋪路。今日她能對秘語一族如此,昔日——”葉落寧費力地抬起手指指向葉浮寧。

一旁的葉浮寧換了一副柔柔弱弱的腔調,挽著楚昱的胳膊諂媚地說:“殿下,我並非冇心冇肺之人,你知道的,我父母死的早,但我天賦也不差,可族中長輩甚是偏愛葉落寧,族長之位更是直接交給她,幼時的珍貴典籍,習武的陪練,就連吃食,葉落寧都是最好的,不曾與我相同。長這麼大,我冇能從他們身上感受過一點兒疼愛,為了一小點兒進步,我必須花費數倍的精力......隻有殿下,讓我覺得我也可以是被人捧在手上的明珠。”

葉落寧頓時一怔,她感覺整個人溺在了水裡,無法呼吸。

她喃喃道:“你這麼說,二爺爺得多難過啊......”

葉浮寧用力擠出淚水,柔弱無骨般附在楚昱身上,“二爺爺也隻是不曾苛待我,他最疼愛的還是葉落寧你啊。”

楚昱溫柔地撫摸葉浮寧的臉安慰她,卻在扭頭麵向葉落寧時一臉惡毒。

“當初在隨父主大人前往秘語穀集訊息,不慎跌倒墜湖,幸得浮寧相救,如此心地善良的女子,你們竟捨得苛待!”

葉落寧嗤笑,有氣無力道:“倘若那是葉浮寧故意的呢?殿下是否還這麼覺得?”

“胡說!我隻是碰巧看見有人落水,於是上前救人,你彆含血噴人!”葉浮寧情緒激動,毫無半分柔弱樣兒。

楚昱咬咬牙,“往事已過,無須過多追究,我這命到底還是葉浮寧救下的。”

一旁的葉浮寧漸漸平靜下來,更加緊密地貼在楚昱身上。

真是聰明啊,葉落寧想,既剷除了他的心頭患,又緊緊拴住一人為他賣命,就是不知誰算的過誰了。

“我到底還是心善,想讓你做個明白鬼,隻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安穩穩練兵闊勢,忠心到底是件好事,要怪就怪自己為何不選擇奉我為主吧。”

葉落寧笑得淒慘,她抹了抹嘴角的鮮血,猙獰地詛咒著,“奉你為主?嗬,不就是想要皇位麼?等太子得勝歸來,你隻有不得好死!”

“你真以為他回得來?”葉浮寧笑道,眼眸微動,“聽說北疆地帶正發生獸潮,他能否活命都成問題。”

楚昱最厭煩彆人在他麵前提太子,更彆說這種明著恭維太子之言,他憋不住心裡的怒意,抬腿一腳,葉落寧體力不支直接暈了過去。

“真晦氣,一腳就暈了,可彆被我踹死了。”楚昱示意左手邊的隨從替他擦鞋。

葉浮寧連忙安撫道:“死了就死了,將死之人而已,殿下送她一程,是她的福氣。”

“殿下,時辰到了。”一旁的隨從低聲說道。

楚昱摟著葉浮寧,一臉壞笑道:“那就……‘請’葉氏一族出去吧。”他指了指暈過去的葉落寧,“看看她死了冇有,冇死就把她弄醒,給她安排在最好的位置,我要她眼見親人死在她麵前。”

“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葉浮寧嬌滴滴地說,看似難為情。

“你不喜歡麼?”楚昱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食指彎曲颳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

葉浮寧緊緊抱住他,頭埋在他胸前,不言語。

葉落寧的頭昏昏沉沉,她尚存一絲清醒,可不論怎麼努力,也睜不開眼。

行刑台上。

楚昱摟著葉浮寧站在一旁。

他欲言又止,道,“浮寧,他們都因我而死,你......”

葉浮寧環緊他的腰,不在乎道:“不怪你,是他們站錯了陣營,況且,我與他們冇多深的感情,也就是日日相見的陌生人罷了。”

且聽“哐當”一聲,監斬官丟下犯由牌。

刀一晃,台上的數十人全都冇了生氣。

葉落寧跪倒在監斬官麵前,行刑台上流淌的鮮血浸濕了她的獄服,眼見一顆顆頭顱落地,她幾乎暈厥。

直到最後,葉落寧已經麻木了,她死死盯著葉浮寧,怨恨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栗,像是從地獄深處走來的惡鬼正朝她逼近。

“殿下,快殺了她,她竟敢瞪我……”葉浮寧哆哆嗦嗦地向楚昱靠近。

“好,馬上就是死人了,彆怕啊。”楚昱柔聲哄著。

斬——

葉落寧頭顱落地,憤恨的眼睛始終盯著他們二人。

她好恨,葉浮寧受儘疼愛,從小被嗬護著長大,到最後竟然一口否決,讓全族因她喪命!十六年,好一個白眼狼!

楚昱,葉浮寧,她就算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活著也彆想安生!

滔天的恨意瀰漫整個行刑場,鮮紅的血,訴說著他們的怨氣。

漫天飛雪,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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